2.無處釋放的青春叄拾伍(2)
“我又沒說我行。邵美嘴上說得乾巴巴的,心裡卻暗暗記恨林培。
一大清早,就聽到大鵬咚咚敲門。
他奉班幹部的命來通知我,今天是最後一堂外國文學欣賞課,曾先生希望全班同學到齊。我的論文還沒設計完,不敢放肆。另一方面,也想嚐嚐最後一課的滋味。吃了兩個甜酒雞蛋,我冒着細雨往學校跑。
教室裡仍是老樣子。培根照例死死盯着對面牆壁的喬治·桑,曾先生趴在講桌上,鼻樑骨灰灰聳着。他面前的幾排座位一個學生也沒坐。黑板上殘留有昨日的功課。好像是關於“山藥蛋派”和修正主義問題的。有人用線條大咧咧地劃過。不太看得清楚。黑板右下角,歪寫着朱湘的名字。那“朱”字的最後兩筆拉得瘦長瘦長。隱隱作跳水狀。我有些坐不住了。
先頭在辦公樓門口,見學校的桂冠詩人企鵝般踩着清鮮的花草,頗就不自在。靠傷害取得名譽是卑鄙的。在我看來,還不如守在我的獨院,就算不依依眉眉讀日語,單是等着邵美在畫畫的間隙裡亂吹羅素對紳士的定義是所謂紳士,就是他有一位年收入超過一千英鎊的祖父也比這有趣。
羅素是邵美繪畫圈子以外最認同的西方第一人。他說羅素雖然是一個絕對主義者,雖然有輝格黨望族的背景,但他四歲就失去雙親,從小在祖父身邊長大,不由他不有乖張放浪的性格。她笑着說當羅素晚年被指控爲反美時,他瀟灑地回答“我的妻子們有一半是美國人,你想我怎麼反美?”真酷。
不時有遲到的同學推門進來。先生的課接二連三被打斷。林培掛着笑吊兒郎當站在門邊的時候,先生終究發脾氣了。他摘下老眼鏡,嘴巴微張着,顯然震驚於林培聒不知恥地說什麼“美好的東西一般都有遲來的習性。”
我煩躁不安地眺望窗外,記憶將我泡在和邵美那短暫的一刻……
“好嘛雨桓,你根本沒聽我說話。”邵美大叫,猛推我。
“聽的聽的。你是說羅素十五歲就用希臘文介紹脣膏用法。”我半醒半睡。
“不是。嗯,纔不是。就你會敷衍。”邵美埋怨。
“快天亮了,你要我陪你練香功?”我癡癡地問。
“不是呀不是。”邵美又喊又叫。聲波揭開眼皮,我看見,微光透過窗簾,鏡框邊,低垂着張思穎曾送的那隻黃玫瑰。
“你讓我帶零錢吃早餐?”我越來越沒把握。
邵美完全絕望了。咬緊下脣,盯着《最後的審判》一動不動。我睡意全無。
“哦,你是說中午去市區買顏料,像昨天一樣。”觀言察色的絕技一拿出,我恍然。
“雨桓,我是在說‘我愛你’!”邵美扭水索腰伏在我胸口,“這可是親口第一次對你說,卻讓你糟蹋了。”
沒激動,沒難過,只覺得癢酥酥的。
……
先生哽咽着這是我們的最後一課,也是他教書生涯的最後一課……教室裡還有五個位置空着,我上句不接下句地記着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