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頭感慨完畢,正要按下車窗,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卻發現樓成正定定望着自己,眼神頗爲複雜,於是沒好氣道:“臭小子,你傻不愣登地想什麼呢?”
樓成此時的心情相當沉重,最開始的時候,他只以爲師父是年紀大了,又有咳嗽的老毛病,大顯神威後難免會有點反噬,不太承受得住,緩過來就好了,等到上了車,與師姐聊了一陣,才明白師父身體的狀況很差,問題相當嚴重。
現代社會,各方面條件提升,普通人活過七十都是常見的事情,可一位才六十出頭的外罡強者,竟然只能再活個七八年!
想到這點,回憶起之前狂風暴雪白茫天地時負手而行的身影,樓成又怎會不酸了鼻子,不沉重了心情?
不過師姐說了,師父最好面子,根據我日常觀察,也是這樣,所以不能用同情的眼光看他,不能說些小兒女情態的哭哭啼啼話語……他心念轉動,擠出一抹笑容道:
“我在想剛纔的事情,我一直知道師父您很厲害,但沒想到您能厲害到這種程度,就跟神仙似的,手都不揮就讓八月飛雪,呼啦啦白茫一片……”
施老頭頓時眉開眼笑,嘿了一聲,“謙虛”道:“不行啦不行啦,不比當年,當年不用借,咳,冰髓珠的力量,老頭子我也能輕輕鬆鬆做到,”
臭小子,總算震住你了吧!
施月見聽得含笑搖頭,將車開進了別墅區,停入了自家車庫。
開門回屋後,她換上拖鞋,笑吟吟道:“師弟,你自便,我就不當你是客人了,先去給你師父燉一盅冰糖雪梨水。”
說完,看見樓成略顯詫異的眼神,她歪了歪頭道:“怎麼了?有什麼奇怪的?”
“沒,沒什麼,只是沒想到一位外罡強者還親自下廚。”樓成笑着解釋了一句。
“個人愛好,我就喜歡搗鼓這些,當年如果沒有武道上的天賦,我多半是個大廚或者麪點師了。”施月見輕笑一聲,走向了開放式廚房那邊。
“燉好記得降溫,這大夏天的不冰鎮冰鎮怎麼喝?”施老頭對着女兒的背影喊道。
樓成正待自告奮勇,用自己的冰霜異能來完成這個任務,就聽見施月見無奈笑道:“是是是,我用冰魄勁幫你冷凍。”
呃,不愧是冰部的外罡,我就不班門弄斧了……樓成抹了把並不存在的冷汗,坐到了施老頭對面的沙發,關切地問了一句:“師父,修真那邊的研究還沒什麼進展嗎?”
如果有,說不定能讓自己觸類旁通,爲將來找到治療師父的辦法夯實基礎。
“沒什麼太大的進展,要是有,那幾爺子能忍得住不給我打電話炫耀?”施老頭一臉鄙視地回答,“正好,我明天要去軍方的秘密基地,順路去看看他們吧,幫你拿點資料回來,呵呵,好歹也是做過貢獻的,每年定期會給我做個檢查,本來前兩天就該過去的,結果遇上你這臭小子不省心,拿了青年賽冠軍,讓你掌門師伯都知道了。”
定期做檢查?樓成忽然想到了最早和師父的對話,他當時說“做被人研究的工作”。
就在他忍着笑意時,施老頭搖晃了下腦袋,咳嗽了兩聲道:
“你走了這條糅合修真的路,以後每一步都會缺乏前例,會比正常艱難,爲師只能根據經驗和見識做些提點,外罡前還好,外罡後嘛,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明白的,師父。”樓成吸了口氣。
這是自己不願意放棄目前最大優勢必然付出的代價。
施老頭正經不超過一分鐘,旋即嘖嘖道:“這也不一定是壞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嘛,你天賦雖然出衆,但也只是相對普通武者而言,和真正才華橫溢,幾百年上千年一出的那種比較,就不夠看了,比如‘武聖’錢東樓,比如大行寺智海,比如上清宗彭樂雲,比如你師父我……”
“你如果正常修煉,提升的速度可以預料,將來能達到什麼高度,也幾乎不會超過推定的範疇,很難有意外的驚喜,這怎麼去追趕前面的人?現在的路嘛,前面是充滿了變數,但有變數纔有希望。”
“哎,不好說,老老實實地走武道修煉的路,或許你也能有大成就,你挺像龍王的。”
他沒提大行寺的“轉世活佛”世善。
廚房那邊的施月見不滿意了,抗議道:“爸,師弟哪裡像龍王了?”
她正好燉上冰糖雪梨湯,洗了洗手,走回客廳:“龍王的求勝慾望那麼變態,小師弟哪裡像了?”
“嘿,龍王的取勝慾望何止是變態,那是非常變態。”施老頭沒有反駁。
作爲龍王的粉絲,樓成一下來了興趣:
“師姐,能給我詳細說說龍王的事情嗎?”
記者的採訪,電視的轉播,都像隔着一層輕紗,讓龍王的形象顯得模模糊糊,而作爲吳越會的主力,作爲武道圈子上層的外罡強者,作爲經常和龍王打交道的對手,自家師姐眼裡的龍王可能會更真實。
施月見敏銳把握到他的態度變化,笑了兩聲道:“你還是龍王的崇拜者啊?正好,這個週末,我們吳越會要南下挑戰龍虎俱樂部,雖然我未必能和他交手,但賽後幫你引見一下還是沒問題的,怎麼樣?要去嗎?龍王對粉絲還是相當和善相當不錯的。”
樓成聽得怦然心動,但想到已經請了好幾天的假,還是忍住了誘惑:“我後天得上班了,拿了人家的錢,不能老請假啊,師姐,我就不客氣了,以後有機會再帶上我,反正龍王在那裡不會跑!”
拿到六十萬的獎金後,兼職的薪水就顯得可有可無了,但青年賽冠軍屬於機緣巧合的產物,之前的自己都沒奢望過,既然當初承諾了古山武館,自己就不能翻臉不認人,說到便要做到。
男兒一諾重千金!
“行吧,小師弟,你還真有自制力,我忽然覺得你確實有些像龍王。”施月見感慨點頭,末了道,“那你明天就得回興省了啊?你姐夫出差國外,還得好幾天才能回來,只能下次再見面了,這事弄得太匆忙了,也不知道掌門師伯怎麼想的。”
樓成就這個話題聊了幾句,又迴歸了剛纔的事情,品味着師姐的言外之意道:
“龍王對粉絲很好,那對其他武者呢?”
在龍王的黑粉口中,在不少八卦新聞裡,“龍王”陳其燾是一位既驕傲又自卑的矛盾人物,虛榮,苛刻,霸道,心胸狹窄。
施月見沉吟了下回答:“我剛纔說過了,龍王有接近變態的求勝慾望,這樣的武者,對隊友對同門,某些方面會很好,某些方面則會相當苛刻,不近人情,而對敵人對對手,那就是不接受任何失敗,一旦各方面狀況不佳,難得地輸給了對手,你也別指望他有什麼好臉色,有什麼強者的風度了。”
“尤其遇到武聖同時拿到了勝利,那他肯定會黑着一張臉,他很在意外界的評價,特別是與武聖的對比。”
“但不得不說,他是一個讓人敬佩的武者,哪怕再討厭他的外罡,也不會否認這一點,在我們這些人眼中,有個公認的事實,那就是‘武聖’錢東樓千年一出,是能壓住同時代所有武者風光的天才,別人二十三四成外罡很驚世駭俗,但他二十四歲就已經功超一品,拿到了自己的第一個頭銜。”
“龍王的天賦和他有不小的差距,爲了追趕武聖,爲了不成爲失敗者,他付出的艱辛,付出的努力,不是你能夠想象的。”
施老頭嘖嘖道:“這一點,老頭子我還是有體會的,當初好歹和龍王,不,那時候是陳其燾小子並肩戰鬥過一陣。”
“啊?師父,什麼時候的事?”樓成茫然以對。
作爲龍王的鐵粉,我怎麼不知道?
施老頭嘿嘿笑道:“你應該記得有一年,咳咳,陳其燾接近銷聲匿跡,都沒參加多少擂臺賽,對外宣稱是養傷。”
“我記得,那時候龍王還沒拿到過頭銜。”樓成隱約猜到了原委。
“前一年,他打入了幾大頭銜戰的最終階段,但無一例外都敗給了錢東樓,讓以爲有絕代雙驕炒作的媒體大失所望,紛紛刊文說他完全沒資格和武聖並稱。”施月見代替自家父親回答,“這讓龍王深受刺激,削髮明志,申請前往了戰亂地區,以一條命爲賭注,在生死邊緣磨礪了十個月,回來之後,三敗錢東樓,一年奪下了三個頭銜。”
施老頭往後靠坐,用帶着點回憶的口吻道:“當初的陳其燾已經是一品了,提升的空間本來很有限,但,嘖,你沒看到他當時瘋狂不改的樣子,最後竟然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聽見龍王的往事,樓成悠然神往,頗有點熱血沸騰。
武者當如是!
“呵呵,錢東樓這小子算是我晚輩,但拿到了頭銜,就得尊稱他一聲武聖,他啊,有着不少天才的毛病,不夠努力,甚至可以說很懶,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最初靠着對頭銜的渴求,還能保持勤奮,功成名就後,覺得自己隨隨便便打都能贏,就越來越放鬆了,而這個時候,龍王冒了出來,打得他差點信心全失,好不容易纔振作了起來,將天賦發揮到淋漓盡致。”施老頭說得興致勃勃。
“可以這麼說,沒有龍王的刺激,不會有現在只差一步的武聖,而沒有武聖做目標,做追趕的對象,龍王不會有現在的境界,絕代雙驕當之無愧。”施月見再次感慨道。
樓成聽得津津有味,熱血澎湃。
這就是真實的龍王,真實的武聖?
吃過午飯,施老頭領着他上了二樓,翻出了兩張觀想圖,開了句玩笑:
“這是‘燎原圖’和‘祝融圖’,你自己體悟神髓和韻味吧,可以帶回去,要是弄丟了,爲師我可不幫你背這個鍋,自己想辦法彌補,想辦法還債。”
“謝謝師父。”樓成沒在意老頭子的打趣,忍着激動,接過了觀想圖,只見其中一張滿是火焰,各色火焰,光是看到,就有身在鐵水火海旁的感覺,而另外一張,繪着一位獸身人面腳踏赤龍的火神,祂蘊含着暴戾,又鎮壓着燃燒。
看見他的模樣,站在旁邊的施老頭背過雙手,走向了門邊,然後停在那裡,咳嗽了一聲,雲淡風輕般道:
“臭小子,等下把你拍的那幾個視頻,發爲師郵箱。”
“啊?”樓成一臉茫然地看向了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