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竹軒旁,有一條小小的山谷。
山谷正中,有一條珠鏈似的瀑布,在山腳下衝擊出了一個碧綠的深潭。
潭邊四季鮮花盛開,早晚兩時,都會有淡淡的霧氣蒸騰,將一旁的樓閣籠罩在內。
雲氣縹緲,那座樓閣宛如天上宮闕,好似隨時都會隨風而去,美不勝收。
賈柔含便住在此處。
這裡原本便是賈氏山居之中最好的住所,專爲接待貴客所用,就連賈勝男自己都沒資格入住。
但得知賈柔含要來,三天前,此處被全部拆除,而後花了兩天時間又用最好的材料重新修築、佈置了一番。
賈氏最尊貴的大小姐,在自家地盤上,又豈能住別人住過的地方?
賈柔含可能並不在意,但賈勝男這態度得有,日後如若有機會將這份心意傳到賈柔含耳中,這位大小姐隨便說句讚許之言,她便受用不盡。
行商之人,原本就得學會從小處着手,任何一點機會都不能錯過!
此時,賈大小姐正托腮靠在窗邊看着前方的瀑布,賈勝男很會做事,還在這瀑布和閣樓前佈置了隔音陣法,既有美景可看,又不會被那水流衝擊聲弄的煩躁。
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從樓下匆匆而來,站在門口輕聲說道:“小姐,打聽過了,今夜有一場宴會,先前我那位叔父給我傳了消息,說是那位黃五也去了,如今正在那裡...”
“宴會嘛?”賈柔含眼睛一亮:“應該挺熱鬧的,走,去瞧瞧!”
那少女皺了皺鼻子,小嘴一撅:“小姐,都是些凡俗武夫,那麼多人擠在一起臭烘烘的...
您去,不太方便吧?叫我說,直接找賈勝男傳訊,叫他前來拜見就是了!
就算是荒聖後裔又怎樣?不入仙門還不是凡夫俗子,怎能和您相比!”
這少女名叫賈欣蘭,乃是賈柔含身邊最親信的丫鬟。
之前賈無空便是通過她傳了消息過來,所以她對大朱吾皇的身份也是清楚的。
不過畢竟地位不同,一個小丫頭又哪裡知道荒聖後裔的真正含義。
賈柔含和她感情甚好,見她勸阻也不生氣,笑吟吟的過去在她鼻子上捏了捏,笑道:“你懂什麼?凡夫俗子怎麼了,誰不是從凡夫俗子過來的...
一元始城之中,有七位老祖當年都是一介武夫,如今呢?再說了,你怎麼知道他便是凡人了?
那傢伙...詭異的很呢!咱們打扮一下,就你和我吧...一起去看看!”
她此時並未戴上面紗,這一笑,猶如春光乍現,美豔無比。
......
大廳之中。
賈勝男很是風趣,雖然如今已貴爲仙門中人,但依舊平易近人的很。
和那些管事寒暄了會,一個個招呼過來,人人覺得如沐春風,有她在,場內的氣氛愈加融洽。
大朱吾皇東張西望了半天,也沒看見賈柔含,有些失望,正準備走人,剛剛起身,卻見賈勝男在一羣人簇擁下,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忽然心中一動,這一位也是去過一元始城的,如今又已是修仙者,說不定也知道始祖賽的事情,於是又屁股坐了下來。
賈勝男一來,賈西平第一個就湊了過去,他擦混打岔的水平不錯,跟在她身旁和誰都能搭上幾句。
這宴會原本就是展現賈氏子弟交際能力的地方,賈勝男看着,也不由得暗暗點頭,給這個平素不太注意的後輩加了幾分。
大朱吾皇之前的判斷其實有些謬誤。
一元世界修仙者的地位極高,就算是賈氏,入仙門之人,也不可能就擔任區區一個百城總管。
仙鼎會那種是特例,乃是一些仙途無望的修仙者準備找個地方享受人生,故此才建立起來的。
如今賈勝男既然已是修仙者,自然不會再待在這偏遠的北荒蠻之地,而是要回一元始城閉關修煉,看看有沒有希望突破開光境的。
她一走,主管的位置便空了下來,賈西平這種肯定是沒什麼希望的。
但一個蘿蔔一個坑,如今手下十位副管之中提升一位,那麼副管的位置又多了,這人選卻是要在那些商隊管事中遴選的。
今年正好是大比之年,每支商隊聘請的選手成績固然重要,但賈勝男的意見自然也不會被漠視,這次來參加宴會,便是準備觀察一下,看看有沒有好的人選。
此時,覺得賈西平表現不錯,一路走來,言語之中也流露出了一絲讚賞之意。
這位是什麼身份,賈西平心跳都加快了幾分,但臉色卻依舊沉穩的很,只是淡然而又不失禮節的笑着,沒有半點驕狂之意。
遠遠走去,忽然看見前方的人羣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起身之後,又坐了下來,賈西平眉頭一皺,等到看清,心中頓時一喜。
“竟然是那個王八蛋!主管前來問候,別人都紛紛起身前來迎接,你非但不來,還大大咧咧的坐在那,連二郎腿都翹起來了...”
他站在賈勝男身後,惡狠狠的瞪了大朱吾皇一眼,冷笑不已。
勝男主管如今已是仙門中人,何等身份?
這大廳內的人,雖然都有着客卿的身份,但和她相比簡直有如天地之別,你自己作死,倒是正好!
賈勝男倒是並未在意,到了近前,和那些簇擁過來的選手們點頭寒暄了幾句,便指了指身旁的賈獄笑道:“這位別人都叫他賈黑臉,這一路上可沒給你們臉色看吧?
諸位客卿都是咱們賈氏的貴客,如若他怠慢了你們,可以和我說,我來收拾他...”
“總管,我哪敢?”賈獄苦笑不已,見到賈固安正躲在人羣中,一把將他拉了出來,瞪着眼睛問道:“固安管事,你怎麼躲在這?”
所有的主管先前都已去拜見過賈勝男,唯有賈固安一直陪在大朱吾皇身邊。
之前人多,賈勝男還沒注意,此時他被拖出來了,以她的記性又怎會想不起來,頓時面色一沉。
這倒不是她非要這個面子,而是在這種場合之下,覲見上司乃是最起碼的禮儀和處世之道,連這個都做不到,賈固安又有什麼資格擔任商隊主管?
賈固安畢竟走南闖北那麼多年,哪裡會看不懂臉色,也是尷尬不已,張嘴想解釋,但又不知該說什麼。
正鬱悶間,卻見賈西平從後面擠了上來,冷笑道:“固安管事這次可是了不得了,聘來了一位大高手,說是去了一元始城都能一舉奪魁...
到時他自然也水漲船高,說不定都有機會加入仙門,哪裡會將咱們這些小人物放在眼中?”
“奪魁?”
賈勝男的臉色一沉:“咱們生意人最講究腳踏實地,賈氏十二戒乃是賈氏子弟入門必讀,其中第二戒便是勿虛華,賈固安,你可還記得?”
她擡手環指了一圈:“並非我看不起大家,諸位也都是天之驕子,否則也不可能被我們賈氏聘爲客卿...
我們賈氏商會傳承數萬年,下面這些商隊管事別的本事沒有,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不過...”
她聲音漸漸轉寒,盯着賈固安說道:“天下五千六百城,天驕無數,七十年前,百花城曾出過一位生而爲仙的絕代妖孽,當時,便是爲我所聘。
但就算如此,那時我都不敢說他定能奪魁,你請來的那位何德何能,敢出此狂言?
賈固安,你今日要不能說服我,這管事不當也罷!”
七十年前那位,是賈勝男一生最大的機遇,也是賈氏在北荒蠻百城走出去的最優秀天才,這次她能入得仙門也是託他之福。
在賈勝男心中,對此人的仰慕已刻印在心,永世難忘。
那是摻雜了愛情、親情、友情的複雜情感,也正因此,賈勝男一生未嫁。
但就算是他,當年也不過取得了大比前三而已,此時竟然有人口出狂言說能一舉奪魁,豈不是連那位的光輝都要被掩蓋了?
這怎麼可以!
哪怕只是瘋人囈語也不行!
此乃賈勝男的禁裔,不容褻瀆!
此時,賈勝男先前的和顏悅色已然一掃而空,語氣凌厲之極。
她久居上位,氣勢太盛,賈固安張了張嘴,面色慘白,額頭頓時冷汗淋漓。
賈西平雖然是胡說八道,但這時點選的實在太好了。
自己先前確實沒去拜見總管,此時說什麼都處於下風,爭辯也是無用。
但這話怎麼接?難道說我身後這位就是能奪魁而歸?可憑什麼?
勝男總管都說了,生而爲仙之人都不敢說這大話...
認慫?這幾日接觸下來,身後這位的心高氣傲他可也是看在眼裡的,自己說他不能奪魁,這也是得罪人...
他臉色忽紅忽白,想想身後這位和大小姐的關係,最終還是咬了咬牙,低頭說道:“總管大人,賈固安不敢妄言,我這位黃五兄弟確實是萬年罕見的天才...大比奪魁,還...還是有些把握的!”
賈勝男氣極反笑:“有些把握?好好好...那讓我見見這位蓋世天才可好?嗯,黃五是嘛...在哪呢?”
說到這名字,這羣人中還真沒幾個人認得。
賈無空是早就看見了,但老傢伙擼着鬍子也不吭聲。
賈獄想說話,但卻怕引火燒身。
唯有賈西平跳了出來,指着衆人身後說道:“總管大人,在那呢!就是哪個狂生,到現在,還在那坐着...難道是要等總管大人親自走到你跟前問好嘛?”
順着賈西平手指的方向,人羣如同潮水一般分開。
大朱吾皇正低着頭坐在那,手裡還拿着一顆葡萄。
剛送到嘴邊,忽然覺得氣氛不太對,擡起頭茫然的向前看來,正好對上賈勝男那冷颼颼的目光,尷尬的笑了笑,但還不忘將葡萄塞進了嘴,這才嘆着氣站了起來。
他是真覺得很無奈啊...
他本來想走,可又想着找這位大娘打探一下消息才留了下來,結果怎麼忽然有人往自己這引戰了?
你難道不知道大爺我真的很想低調啊!可你非要找抽!
不過昨天遇到了賈柔含之後,如今他也算是想明白了,其實太過小心也沒必要。
這世界中既然有過那種生而爲仙的妖孽天才,那再多出來一個又能怎樣?
這裡封閉了十幾萬年了,又有誰會想到自己是來自外面的世界?
只要注意些,別真惹到了那些老妖怪,適當的展露一下實力其實並無所謂,反而更容易接觸到這世界的核心秘密。
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大朱吾皇自信辨得清楚,面前這些自然不可能歸納在不能惹的範圍內,既然如此,何必再忍?
賈勝男一怒,整座大廳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大朱吾皇看去,也想看清這位大言不慚,號稱能一舉奪魁的‘蓋世天才’究竟什麼模樣。
但此處聚集人實在太多,兩旁無關之人也不敢湊的太近,直到他站起,才傳來了一陣竊竊私語聲。
“先前賈固安所說的就是此人嘛?呵呵,還以爲長着三頭六臂呢,那麼大口氣...”
“哈哈,真要有那能耐,還參加什麼初選?早就有大人物過來,帶他入門了!”
“那是自然,先前總管所說那位大人不就是?
當年總管大人將大人招募來之後,根本就未曾參加初選,而是直接便被送去了一元始城...
如今據說已成了老祖門下親傳弟子。”
“賈固安此人我倒也見過幾次,在北荒蠻那做的不錯,平日裡也不像是這般輕浮之人,這次是怎麼了?”
“失心瘋了唄...大比奪魁,還是有些把握的...想想方纔他這話,哈哈,想想就可笑!”
“老三,你別笑...再笑我都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太可樂了!”
“......”
一片嗤笑聲中,大朱吾皇緩步向前走去,一面走還一面東張西望的嘆着氣,一副若無其事模樣。
賈勝男靜靜的看着他,臉色微微一沉。
這傢伙太鎮定了!
難道真是有所倚仗不成?
還是一個徹頭徹底的瘋子,連帶着賈固安也被他洗腦了?
她還在那琢磨着,大朱吾皇已經走到了她面前,擡頭一笑,露出了一口雪白的大牙。
“你...”
賈勝男皺着眉頭剛想說話,忽然間眼前一花,耳邊傳來了啪的一聲脆響,而後是一聲拖着長長尾音的慘呼。
扭頭一看,身旁的賈西平已然飛了出去,撞在旁邊一根立柱之上,四肢張開,呈大字型緩緩滑落...
“這...這肯定是瘋子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