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人走進招婿館,怕不有百數十人。中間一人約莫五十來歲,高鼻深目,卻是一名匈奴人。
他頭戴金冠,身披龍袍,身後跟着的人服色,不是羽林軍,就是宦官,不是宦官,就是宮女,崔相見到,伏地拜倒,恭聲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人當然是當今天子,漢王劉聰。
其餘人得知皇上駕到,紛紛跪地,連連說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只有兩人昂然直立,沒有行跪禮,一人是連三滔,另一人卻是弓真。
一名宦官喝道:“小子,你見到皇上,還不下跪,難道不怕犯上死罪!”
弓真問劉聰道:“你是胡人皇帝,還是漢人皇帝?”
當時中原共三位皇帝,其一是晉五司馬睿,偏安江左;其二是匈奴人漢王劉聰,得石勒之助,席捲了整個北方;其三是氐人成都王李雄,獨立於巴蜀一帶。是以弓真有此一問。
劉聰呵呵笑道:“朕是漢王劉聰,你倒說朕是胡人,還是漢人?”
弓真道:“漢人官吏殺掉我許多族人,我是決計不會拜他們的皇帝的。”跪拜下地,說道:“弓真參見皇上。”語氣似乎也有點生硬,不怎麼恭謹。
連三滔道:“劉聰,你來得正好。我來崔府的第二目的,正是要找你。”
宦官見他直呼皇帝名字,面上變色,正欲拿下這名狂徒,卻見劉聰擺一擺手,止住他們妄動。
劉聰問道:“七天前丐幫的君山大會,選出一位年輕有爲的幫主,那便是閣下羅?”
連三滔傲然道:“不錯,我連三滔便是丐幫幫主!”
此言一出,衆人皆譁然。
八百年前,楚人伍子胥全家爲楚平王所殺,他孤身逃出楚國,披髮顯足,化爲乞丐,會吳楚百萬乞丐於君山,創立了丐幫,成爲第一代丐幫幫主。
伍子胥支持吳國的公子光,並派出幫中第一殺手專諸,以匕首藏於魚腹,刺殺吳王僚。伍子胥遂傾丐幫之力,助吳光奪取吳王寶座,並立伍子胥爲相。
九年後,吳、楚決戰。伍子胥號召天下百萬丐幫幫衆,在楚地裡應外合,一舉破楚,其時楚平王已死,伍子胥將他的屍首從墳墓掘出來,鞭屍三百,以爲父親和兄長報仇。
又十八年後,當時吳光已死,由兒子夫差繼位。他見到丐幫日漸強大,恐怕成爲心腹之患,設法殺害伍子胥,以挫丐幫氣焰。
丐幫遂倒轉搶頭,支持越王勾賤,十年破吳,殺夫差,爲首任幫主報仇,自此丐幫聲威震遍宇內,奠定了天下第一大幫的地位。
自從十七年前,八王的司馬倫起兵入長安,天下混戰,民無寧日,叫化子日少,丐幫一蹶不振,開幫八百年未有之衰。
天下大亂,反而叫化子日少,此事說來豈非甚奇?
原因一說便明:現今四方民不聊生,餓爭多得數也數不清,哪裡找到善長仁翁施捨給叫化子?既然沒有施主,也就當然沒有乞丐了??本來的叫化子,一個一個落草爲寇,當賊算了。
饒是如此,丐幫還是天下第一大幫,勢力不在殺胡世家、五斗米教之下,如今這名連三滔年紀輕輕,不到四十,居然是丐幫幫主,難免教在座諸人震驚!
連三滔盯着劉聰,說道:“老子此來清河,有兩大目的。第一,是爲了娶第一美人崔餘清做老婆。第二,你可猜到是什麼?”
劉聰道:“是要殺朕,對不對?”
連三滔訝道:“你怎麼知道的?”
劉聰道:“是石勒派人告訴朕的。貴幫之中,自然有我們的線眼。你在君山大會那一番慷慨陳詞,朕已聽過十七、八遍了。”
連三滔喝道:“那麼便納命來吧!”竹棒直指劉聰的胸膛。
劉聰氣定神閒,身後突然閃出一人,持一把長槍,疾點連三滔咽喉,槍至中途,手腕一抖,長槍竟然變成一張巨斧,便要將連三滔自咽喉以下分成兩片。
原來這人持着的並非長槍,而是一張大旗,那人以內力抖開旗幟,其氣到處,旗幟利若白刃,若然給之劈中,切口跟利斧一般光滑無異。
連三滔的竹棒只長三尺,那人的旗竿卻長一丈有餘,後發先至,連三滔的竹棒非但送不到劉聰身上,反而更要想法子避開這勢若奔雷的巨旗一劈。
他鬆開竹棒,竹棒墜地,此時那張大旗距他的身軀不及半尺,他不慌不忙,從懷中拿出一枚瓦鉢,及時擋住了這破身一擊。
“鎢”的一聲清脆聲音,響徹全廳。旗幟是布、鉢頭是瓦,布瓦交鋒;竟然發出金鐵交鳴之聲來。
連三滔大笑道:“羽林左監武崢嶸,果然有點鬼門道,怪不得當上了胡人皇帝的第一號走狗。”
驀地把鉢頭向上一拋,倒轉身子,頭下腳上,像陀螺般打着圈兒。
衆人大奇,均不知他在搞什麼鬼。忽聽得“喀啦”聲響,循聲望去,一名宦官攔在劉聰身前伸出手掌,抵住一根疾飛過來的竹棒。竹棒給他掌力一逼,裂成無數竹條。
適才連三滔拋下竹棒,使了一道巧勁。竹棒墜地之後,頓了一頓,才向劉聰射去。如果劉聰身後的宦官也被連三滔倒轉身子的怪行吸引過去,這一刻竹棒已然插在劉聰的胸膛了。
在場均是練武之人,見到連三滔這一巧勁之妙,均是心驚肉跳:這人年不滿四十,居然能夠當上丐幫幫主,果非幸致。單此一招,內力先發而後頓,後頓而再後發,運用之巧妙,已達化境,我便是練上十年、一百年,也及不到這個造詣。
武崢嶸身爲羽林左監,統率一萬羽林軍,專責保護皇上,武功之高可想而知,當然不會爲連三滔怪招所擾,旗幟投揮,旗尖利刃點遍了連三滔前身十四處要穴。
他的旗幟乃是笨重的長兵器,使出時卻是小巧騰挪的短槍搶法,把式之巧之高,令人叫絕。連三滔武功雖妙,衆人礙着劉聰,只能在心中喝,如今見到武崢嶸的旗法,大家均不禁發出震天價響的喝采聲來:“武左監,好旗法!”
連三滔頭顱着地,咚、咚、咚、咚、咚,連“跳”五記,避開了武崢嶸這招,驀地張開腿子,漢人穿的是開襠褲,他倒轉身子張開大腿,不雅之物露了出來,一道尿液便向武崢嶸射出,連三滔怪叫道:“左監先生,本幫主賞你一頓飽尿!”
武崢嶸知道這道尿液灌注內力,若給射中,雖然不致受傷,一番疼痛卻也難免;更何況,他是堂堂的羽林軍左監,若是在皇上、手下及外人衆目睽睽之下,給尿箭射中,只怕再無面目在江湖上混下去了。雖然知道若強捱這一“尿”,繼續出招攻下去,必能傷了對方,但終究還是丟不下這個臉來,便以旗幟回擋,封住了尿箭。
連三滔正是等着這一回招一擋。旗幟被尿液溼了,不免軟下,旗招慢了一慢,連三滔急彈起來,在空中打了三個空心肋鬥,鉢頭饒過後腦,朝武崢嶸的頭顱狠狠砸下。
武崢嶸旗竿在外,不及回過兵刃擋架,只有運起橋手,鉢來臂擋,蓬蓬之聲不絕於耳。
劉聰皺眉道:“北宮出,你去幫他一把。”
身旁的宦官應了一聲,飛身而出,出掌便往連三滔背後擊去。
衆人適才見宦官一掌破竹,掌力大是不凡,卻無人知他身分來歷,只有崔相三年前到平陽“朝聖”見過這北宮一面,知道他是劉聰的貼身護衛,從來不離開劉聰半步,是劉聰最親信的人,武功不在武崢嶸之下。
連三滔回過頭來,用鉢頭撈住北宮出這一掌,二人內力膠着,一時相持不下。
武崢嶸喘了口氣,舉起手臂一看,見到淤痕處處,許多地方更已裂開流血,暗暗心驚:這傢伙使一個破鉢頭,竟然擋我旗尖,破我橋手,內力好不厲害。今日不把你除掉,後患無窮!趁着北宮出纏住連三滔,旗尖疾出,便往連三滔背心戳去。
北宮出見狀,加緊內力,穩住連三滔,心道:“你內力雖強。頂多不過比我高上一籌半籌。你要擺脫我,少說也得一炷香時分,到時你只怕已中了十七、八槍,在黃泉路上,連孟婆湯也喝完了。”
連三滔驀地高聲喝歌,歌聲悽慘欲絕,直入在場所有人的心窩,許多內力低淺者,難免受其影響,悲從中來。
戰國末年丐幫第八任幫主韓娥出身於齊地,一天遊丐時,遭人侮辱,她一氣之下,曼聲哀哭,裡中所有老幼無不悲愁垂泣,之後三日,悲聲仍存心頭,不能吃喝,後人稱爲“餘音繞樑”。
連三滔這記長哭,卻是韓娥傳下來的絕藝。
北宮出和武峰峰聽見哭聲,心頭均是一動。
連三滔乘此良機,真氣逼咄,震返北宮出,拔起身形,直穿屋頂而出,聲音遠遠傳來,“劉聰,你身旁高手衆多,老子殺不了你,你過了第一關,還有兩關未過,明天老子迎娶崔餘清之日,便是再來考覈你之時,你好好準備了!”
聲音迅迅速飄遠,說到最後一字時,已然細若蚊聲,卻依然聽得字字清楚,衆人一方面驚駭於其武之高,一方面驚駭於其內力之強,另一方面疑惑不定:連三滔口中所說的兩關、三關,究竟意指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