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死一生渾閒事

華陽一所宅院,臨於大河之前,形貌古拙。

宅畔挖了一條大溝,引水入宅,河水流進大如寶塔的水車。水車位於大冶爐之旁,車葉運轉、鼓動風箱,冶爐火焰更猛,宅院氤氳白茫一片,難以視物。

金季子精赤着上身,穿着一條犢鼻,滿頭滿身大汗淋漓,本來戴滿身體的諸般金器:金冠、金項圈、金鐲、金指環、金腰帶、金靴統統不翼而飛,至於那一口金牙,因他緊閉的嘴脣,誰也瞧不見。

看見滾燙的金汁從冶爐流出,金季子露出笑容,像是親眼看見親生孩子出生的父親。

還得再練七次,金汁裡頭的雜質才能盡除,成爲十足純金,可以鑄成形狀、鍛造花紋。金季子手下造金人才雖多,但只有他本人才可以冶出、煉出、鑄出、鍛出完美無瑕的金器出來。

因爲世間絕沒有人像他對金這樣專注、這樣忠心,忠心得像佛圖澄對着他的佛、葛洪對着他的道,謝伯對着他的劍,那麼的一心一意、一往無悔。

這時,一個人、一匹馬,人似風、馬如龍,人如龍、馬似風,陡然而至,奔到金季子的身前,陡然而停。

馬,是來自大宛的良種名駒,人,自然是王絕之。

金季子見到王絕之,滿懷歡喜。他來華陽,本來就是爲了等候王絕之。

他一臉堆笑,露出滿口金牙:“哈哈哈,原來王公子除了輕功快絕,乘馬也是快絕,我本以爲你在午時之後方能趕到,誰知大清早你便到了。”

王絕之一言不發,飛身離馬一而起,迎面一拳往金季子揮去。

金季子大吃一驚:“王公子,你幹什麼?”使出“分金手”,左右兩臂順起順落,截住來拳,低步急退。

但是王絕之這一拳來勢太急,金季子反應雖快,招數雖妙,畢竟還是擋之不住,一拳正正擊中嘴巴,金季子精心鑄練的金牙和着尊貴的鮮血噴出。

金季子的武功雖然比王絕之低上許多,本來也不至於一招便被打塌嘴巴,但是他作夢也想不到王絕之一人來到、二話不說,立時動手。這樣一來,別說是動念擋架退手,連頭腦也摸不着,已然中拳。

王絕之得勢不饒人,亂拳打出,疊聲喝道:“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這冷血無良的大財主、大惡霸!”

金季子中了一拳,痛得頭昏腦漲,嚇得心膽俱裂,一身氣力消失得無影無蹤,任由王絕之打得殺豬般的大叫。

東海金王富甲天下,手下高手豈會少了?見到主人受襲,紛紛撲出,最厲害的兵器、最狠毒的招數紛紛朝王絕之身上遞了過去。

王絕之袍袖一拂,先來的四人只覺內力撲面,呼吸停窒,攻出的招式再不能遞出半分。王絕之乘此空隙,正正反反再摑了金季子數十巴掌。

這時,一柄刀、一把劍、一根槍同時攻至。

刀、劍倒還罷了,那根槍招沉力雄,直奪王絕之小腹的大赫穴,正是臨漳山、火齊塢的獨門絕技“火齊槍法”。這一槍使得招拙藏繁,去勢內力非同小可,盡得火齊槍法的精萃。

王絕之腳尖外撇,避開刀劍,左右躍進,喝道:“火齊槍法何足道哉,看我一招破除!”戟掌如刀削下,槍桿一分成二,掌心一翻,朝來人面上抹了一抹。

江湖誰人不知王絕之武功絕頂,這一抹下來,使槍那人哪裡有命在?那人掩住面門,慘叫了幾聲,忽然發現自己還沒有死去,臉上也沒有什麼痛楚,方纔省悟:王絕之那一抹根本沒使上內力!

高手一潮一潮的涌上,瞬息之間,王絕之擊退了十一名高手。他見來襲高手越來越多,情知無法再毆打金季子下去,往後一躍,身形如炮彈飛出。

這記彈跳去勢急如流星,給他撞到,哪還得了?衆高手識得厲害,四散閃退,無人敢阻。

金季子爬起身來,搖搖欲墜,身旁侍從連忙扶着他。他罵道:“飯桶!”

腿功連發,蹴得身旁的人一個一個飛出,有的甚至發出喀喀的骨裂之聲。

他的金牙給打脫了三顆,鮮血不住流出,除了鼻青目腫之外,全身都給王絕之打得紅紅青青、淤淤腫腫,痛楚難當。但他自然深知王絕之手下留情,沒使出真力,否則一輪重掌打下來,非得把他打成一團肉醬不可,他又豈能安安穩穩的站在此地?

王絕之見到金季子的狼狽模樣,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

金季子怒道:“你幹嘛出手打我?”

若非對方是武功蓋世的王絕之,若非他明知王絕之適才留了手,若非他有求於王絕之,以上三項只消少了任何一項,他早已遣令這裡衆高手一起涌上,把這個打得他一臉黴氣的狂人千刀萬剮了。

他,東海金王金季子,自從成名發達以來二十年,何曾吃過這樣的大虧!

王絕之冷冷道:“我王絕之做的事情,從來不會向人解釋。不過若然不告訴你,你這一生也不會服氣。你可還記得那五十名車伕?”

金季子摸不着頭腦:“什麼車伕?”

他的牙齒崩缺,嘴巴破風,說話的聲音又是含糊,又是古怪,極爲可笑。

王絕之道:“就是你給了他們每人五十兩、然後送他們去死的五十名車伕。你恃着幾個臭錢,草菅人命,我就瞧不上眼,揍你一頓泄憤!”

金季子心道:那夥賤民受人錢財,替人消災,原來就該死!可是見到王絕之凶神惡煞的樣子,哪裡敢吭出半句話來?

王絕之道:“你是想說他們受你錢財,就得替你消災、心甘情願爲你送命,對不對?”笑了一笑,淡淡道:“如果他們不是死得心甘情願,剛纔我便不是揍你一頓,而是把你砍成五十截,以祭他們在天之靈了。”

金季子又氣又怒,心道:我操你這個狂人的五十代祖宗!爲了這些死不足惜的賤民,你便來耍弄老子。如果有機會,老子不把你砍個五十截以祭我的金牙。我不姓金,跟你姓王,叫王季子!心中怒極,臉上卻是不露聲色,只是捧着金牙,重重呼痛。

王絕之道:“我憤已泄過,私事辦完,再說公事。你要我押運的糧食大車,已經預備好了嗎?”

金季子一直擔心王絕之揍人泄憤之後,拍拍屁股便走,不再管押運糧食之事,此刻聽他提了出來,方纔放心,點頭道:“一共是八十輛大車,正在路上等候,隨時出發。”

王絕之忽然感到身後一股凜冽的殺氣。只有第一流的高手、殺過無數的人,還得正要殺人的時候,才能發出這種逼人如劍的殺氣。

他不假思索,沖天拔起,扭過身來,見到身後人的面貌,心下一凜:哦哦,原來是他,怪不得殺氣如此旺盛!

他正欲劈掌而下,教訓這位嚇了他一跳的仁兄,忽然見到另一人突然阻在他的身前,身法快得有如鬼魅。

王絕之看清對方的容貌,一笑道:“如果我用武功勝你,不算英雄!”瞬息之間,身形轉折七次。

他轉了七次身法,那人一樣轉了七次,仍然攔在他身前,輕功之高,竟不在張賓之下。

王絕之自然知道,來人輕功雖高,武功卻是遠遠不及自己,只需出掌驅逐,那人不得不退。可是琅琊狂人王絕之是何等執拗的一個人?要他出掌發招逐開來人,豈不是自承輕功不及?

這是他萬萬不會做的事。

他長長吸了一口氣,肚腹微微鼓起,驀地噴氣而出,身子飛退向後,快勝閃電流星,正是易步易趨的絕招“夫子奔逸絕塵”。訣竅是以丹田噴出真氣,加速去勢,以氣御輕功,的確是舉世無雙的身法絕學。

那人輕功雖高,卻也相形見絀,與王絕之的距離拉遠至六尺,況且王絕之是後退,他卻是向前跑,這輕功比拚,始終是遜了一籌。

王絕之得意非凡:“伏飛鳥,我還是勝了你!”提氣一衝,衝出了伏飛鳥的攔截。

等他衝出,一把大刀早在等着他,攔腰朝他劈去,持刀者正是剛纔殺氣旺盛那人。

王絕之對持刀者可不如對伏飛鳥那麼客氣,一拳擊出,以硬破硬,大斬刀被他的掌風盪開,第二拳已到持刀者的胸口,持刀者無法再進招,只好回刀招架。

只一招之間,王絕之已轉守爲攻。

王絕之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輪到我進攻了!”

攻勢連續不斷,一拳未中,又是一拳、又是一拳、又是一拳,每拳均運足了內力,似乎他對持刀者心痛惡絕,立心不把對方打死,也得打個半死不活、受傷殘廢,方始罷休。

金季子連忙叫道:“伏飛鳥,快點攔住王公子!”

王絕之一拳正欲擊中持刀者的胸膛,伏飛鳥的身子像一張紙般硬生生插進兩人之間,身法詭奇莫測,果然不愧是以輕功聞名江湖的飛鳥塢塢主。

他不願傷及伏飛鳥,然而這拳的氣勁已發出了一半,卻如何收力?

只見王絕之臉色驀地轉青,非但將餘下一半的其力撤回,拳頭竟然還能發出吸力,將已出的拳力也吸收回來,半點也傷不着伏飛鳥。

這招名爲“亢龍有悔”,是王家易學神功最最難練的一招,卻沒有太大的用途??高手交戰時,只會唯恐出招不夠狠、內力不夠強,唯恐對方不快死,哪有花上許許多多日日夜夜的苦練,換回一招撤回內力的功夫?

也只有王絕之這樣執拗要強的人,方會花了整整一年時光去練這記既無聊、又無用的“亢龍有悔”。

王絕之出道多年,這次還是第一次用得着“亢龍有悔”,大笑道:“一年苦功,終於沒有白費,果然好玩得要命!”

在場自然無人聽得出這句話的含意,不過既然王絕之是琅琊狂人,說出一些瘋瘋癲癲的話、做出一些瘋瘋癲癲的事情,也沒有人覺得奇怪。

伏飛鳥抱拳道:“多謝王公子手下留情。”一臉坦然。

他以爲王絕之武功卓絕,撤回掌力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誰知內裡大有乾坤,如非王絕之剛巧練成了“亢龍有悔”,他的一雙腳已跨進鬼門關了。

金季子道:“王公子請住手。高先生和伏塢主是我重金禮聘回來,偕同公子此行,以爲助拳的。他們得聞公子武功蓋絕當代,難得一見,忍不住印證幾招,以作請益而已。”

高先生就是持刀者。他叫高玉,是橫行東北的一名獨行大盜,好淫擄掠,無所不爲。他奸過淫過擄過的人,從無活口,刀下殺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江湖中人無不對他切齒痛恨,欲殺之而甘心。只是他武功既高,人又機警,眼下當逢亂世,人人自保不暇,也無人制得了他。不過剛纔若非伏飛鳥及時反身擋住,這位人人慾殺之而甘心的殺星已被王絕之一拳擊碎五臟六腑。

王絕之冷冷道:“這種引證並不好玩。”

金季子居然也承認:“的確不好玩。凡是會致命的玩意,都不會太好玩的。只是王公子武功天下第一,怎會失手於高先生、伏塢主二人之下?這是大家深知不疑的。”

王絕之道:“不錯不錯,假如我連他們也打不過,又怎能將數十輛糧秣運到天水去?不如死掉算了。”

金季子默不作聲,以示默認。

高玉冷冷道:“出手向你討教,是我高玉的主意。我對金先生說,我向來獨來獨往,不會屈於任何的號令之下,金先生卻要我受你節制,我說:‘嘿嘿,這可得王絕之的武功勝過我才成。如果他不如我,該當他聽我的號令纔對。’”

王絕之道:“如今你知道我的武功比你高了,要不要再打一場?”

高玉道:“不用了。大丈夫光明磊落,勝了就是勝了,敗了就是敗了,你的武功之高,系我生平僅見,佩服佩服。”

他殺人雖多,姦淫雖衆,對於武功方面,倒還不失爲一名漢子。

王絕之道:“如今你肯聽我的號令?”

高玉道:“不錯,你武功高,你是英雄,我高玉甘心爲你差使!”

王絕之道:“我想你明白兩件事。第一,武功高的人未必是英雄,英雄也未必一定懂得武功。像你這樣的人,武功就算比軒轅龍還要高,也成不了英雄。”

高玉一生唯力是圖,見到王絕之武功的神奇高絕,早就折服,此番雖是聽到了逆耳之言,也不願出言駁斥??如果換作由別人說出來,早就給他亂刀分屍了。

王絕之道:“第二,我的武功如果比不上你,你便不想聽我的號令。然而你的武功既不如我,我又怎用得着你的幫忙?”

高玉聽得呆住,但爲王絕之氣勢所懾,答不上話來,低頭道:“你既不用我幫忙,那就拉倒算了。”

王絕之問金季子道:“金先生,我有一事想請教。”

金季子說道:“請說。”

王絕之道:“高玉向來獨來獨往,爲什麼他爲你效力?”

金季子遲疑着,這本該是他和高玉的協定,可是在王絕之堅定如鐵的眼光下,卻不由得不和盤托出來:“這陣子勢道不好,豪宅巨戶已給來來往往的軍隊殺得擄得乾乾淨淨,餘下來的則家家戶戶聯結成塢,共抗外敵,下手大不容易。所以嘛,高先生本來是‘上’草爲寇,逍遙快活的,現在也不得不‘下’海當一當護院,以謀稻粱了。”

王絕之道:“你給了他什麼好處?”

金季子道:“一千兩金子。”

一千兩金子雖然不是小數目,可是要使動高玉這樣的高手爲他賣命,而且乾的還是如此危險的事,數目可就絕對不多,反而是少得可憐。可見得高玉的境況確實窘迫,金季子的壓價也是壓得太狠辣了。

高玉聽見金季子連這個也透露了出來,臉上也落得尷尬的神色。只是對話的兩人均是他不能得罪的人,如果出言截住他們的對話,更形小器,只得裝作若無其事,任由兩人討論他的窘迫狀況。

王絕之道:“一千兩,你全數付給他了?”

金季子笑道:“當然不是,你看我像是這樣的蠢人嗎?他如果失手,我豈不是血本無歸?”

王絕之左看右看,金季子雖然缺了幾顆金牙,並且給他打得一臉黴氣,顧盼之際,眼神仍露出狡猾精警的光芒。

他點頭道:“你雖然是一名給打得鼻青目腫的倒楣鬼,卻絕非一名蠢人。你只付了訂金給他?”

金季子給王絕之揍了一頓,還出言揶揄,氣炸了心肝,強行忍住怒氣道:“不錯,先付三成,事成後再付餘下的七成。”

王絕之道:“先付三成,那是三百兩金子羅!”

金季子道:“不錯。”

王絕之道:“三百兩金子,就是遭逢這個比金貴的亂世年頭,也是一筆很不少的數目,足夠十口之家舒舒服服的吃上一輩子了。”

金季子道:“不錯。”

王絕之道:“那我便放心了。”反手一抓,捉住了高玉的脈門。

高玉驚道:“你,你幹什麼?”脈門受制,半邊身子痠麻,什麼氣力也使不出來了。

王絕之嘆道:“你跟我本是一路的人,此來是爲了跟我並肩作戰,在情在理,我無法殺你。只是我如不殺你,又怎對得住給你殺害的無數亡魂?我見你也還是一條漢子,今日便放你一條生路,但你以後再也不能害人了!”

他內力涌出,高玉只覺上身如遭火燒,下身如墜冰窖,寒熱交煎,兩股截然不同的內力在丹田相合相沖,痛不欲生,慘叫數聲,便已暈了過去。

王絕之使出了睽卦的一招“上火下冰”,將高玉丹田內力折騰得半分不剩,方纔鬆手。

金季子嘆氣道:“高先生武功高強,作爲公子此行的開路先鋒,不無助力,我才以重金邀他過來……”

王絕之冷冷道:“我可用不着這樣的開路先鋒。”

他何常不知,一人難以敵萬,有高玉這樣的高手作爲臂助,對已大爲有利,可是要他跟姦淫擄掠、無惡不作的高玉合作,倒寧願戰死算了。

金季子看着手下擡走了高玉,說道:“八十輛車大車,一共一百六十名車伕,輪流行車。這一百六十人,全部是身手矯捷的好手,上馬能戰、下馬也能戰,而且均是百發百中的神箭手。有他們同行,不啻一路精兵。”

王絕之道:“你居然有一路精兵,看來你的手下倒真不少。”

金季子道:“在亂世做商賈,跟官兵當賊差不了許多,沒有一定的實力,怎做得了大買賣?”

拿着掉了的牙齒,猶自疼痛難當,心道:若非我吩咐了手下放你進來,就是以你的身手,也未必能夠闖進這裡。真是失策!

王絕之見到金季子摸着嘴巴,心裡偷笑,忽然見到了一條狗。

這狗是一條尋常的黃狗,沒有任何特異之處。這種狗的肉質最美,遠勝世間諸狗,王絕之也不知吃過多少回了。然而這狗似乎一點也不怕王絕之吃掉它,走到王絕之的腳下,一邊亂吠,一邊亂嗅。

金季子道:“這條狗叫皇甫一絕,也是我專誠請來助你一臂之力的。”

王絕之怪叫起來:“皇甫一絕?”

若非他見到金季子一臉嚴肅,不像說笑的樣子,早就把這條亂吠亂嗅的“皇甫一絕”一腳踢到九霄雲外了。

金季子道:“不錯,皇甫先生跟尊駕的名字一樣,也有一個‘絕’字。”

王絕之嘆氣道:“我的‘絕之’不算絕,這條狗居然叫作‘一絕’,才真的是絕不可言。”

忽聽得一名女子道:“這名字是我取的,你認爲取得不好?”

只見這女子面如美玉,目似明星,隨隨便便挽一個高髻,身上隨隨便穿一件白色長袍,隨隨便使用一根帶子扎住,隱約可見裡面什麼也沒穿,只消拉開帶子,便纖毫畢現。她卻是毫不在乎,隨隨便便的踢噠着鞋子,走到王絕之的身前。

她的肩頭赫然站一支純白色的老鷹,老鷹顧盼間神駿異常,一雙鷹爪深深陷進了女子的肩頭,隱約見到長袍下被抓的鮮血,女子卻是似乎毫不覺疼。

王絕之見到女子,瞧了她足足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無論誰見到這樣的女子,都會說不出話來。

女子說話的語音溫柔得像雪花,語氣卻比王絕之還要堅定強硬:“皇甫一絕的鼻子天下無雙無對,這就是它的一絕。”

金季子拍手道:“英絕眼力最精,皇甫一絕鼻子最靈,絕無豔馴獸之技舉世第一,是爲‘鳥、獸、人三絕’。王公子得他們相助,此行必事半功倍。”

王絕之道:“原來姑娘叫絕無豔。”

皇甫一絕見到絕無豔,再也不睬王絕之,走到她的身後廝廝磨磨,顯得極是親熱。

絕無豔道:“英絕和皇甫一絕負責爲我們探路,看看前路有沒有埋伏。”

王絕之不得不承認,用一支鷹和一條狗代替人來探路,的確是一條高明的計策。無論如何,鷹能見到的、狗能嗅到的,總比人所能知道的爲多。

他喃喃道:“鷹的肉太韌,人家的興趣不大,倒還罷了。這條狗味道太好,恐怕探路不成,反而給人烹了下來補身。”

絕無豔說:“皇甫的武功很好,不會給人烹掉的。”

王絕之聽得目瞪口呆,傻了,“這條狗也懂武功?”

絕無豔道:“輕功倒還可以,練內功時,皇甫總是靜不下來,那就差了一點,功力比不上英絕那麼精純。”

王絕之拍着額頭道:“傻子,我以爲我傻,居然有人比我還要傻上十倍百倍。”定一定神,才道:“你的鷹眼力第一,你的狗嗅力第一,你呢,你又有什麼第一?莫非是耳力?”

絕無豔道:“說得好,我正打算多養一支耳力第一的編幅。”

王豔之道:“你既然不是蝙蝠,那你的一絕究竟是什麼?”

絕無豔淡淡道:“我也什麼了不起,不過皇甫和英絕的話,只有我才聽得懂,皇甫和英絕亦只肯聽我一人的話。”

王絕之道:“‘公治長,公治長,南山有支羊,你吃肉,我吃腸’,你有公治長的本事,已經十分了不起了。”

絕無豔道:“那我夠資格跟你一起上路吧?你不會像對付高玉那樣對付我?”

王絕之趕緊道:“不會,決計不會。不過我還有一事相詢。”

絕無豔道:“王公子還有何賜教?儘管請問不妨。”

王絕之道:“這些鴿子有何奇技?是懂得高深武功,還是眼耳口舌鼻心有過人之處?”

他指的絕無豔身旁的兩籠鴿子,每籠裝有十支,一共是二十支。

絕無豔搖頭道:“統統不是,這些不是我養的。”

金季子插口道:“這些鴿子是我給你們的。”

王絕之拍掌笑道:“金先生真是有心人,定是恐防我們途中嘴饞,故意留這一羣鴿子給我們,紅燒鴿子,確是世間美味。”

金季子輕咳數聲,忽然問道:“王公子,你可知你運着這批糧食,有什麼人是欲除你而甘心的?”

王絕之眨眨眼道:“你倒說來聽聽。”

金季子道:“石勒麾下七大將軍的孔萇、支雄分率五萬精兵,將天水包圍得水泄不入。如果他們知道有人運送糧食援助迷小劍,至少分出兩、三萬軍隊來對付你。”

王絕之聳聳肩道:“這個我早就預料到了。你還忘了提石虎,他發覺我使了一招金蟬脫殼,不銜尾追來纔怪。”

金季子道:“迷小劍一夥人意欲成立羌人之國,是胡人漢人的公敵。爲了將他殲滅,殺胡世家和石勒也盡釋前嫌,一起參與此役。單就在天水,殺胡世家已駐了一霸三雄十一友,可說是精英盡出。如果給他們知道你去救援迷小劍,恐怕殺胡世家也顧不得你是漢人,盡傾高手也得將你殺滅。”

王絕之道:“還有沒有?”

金季子一口氣道:“除了殺胡世家之外,鮮卑的慕容、字文、拓跋、段四大族亦盡傾高手,據說李雄也派了人來,誓殺迷小劍而甘心。江左的司馬氏則由祖逖親自率領七十七名高手到來,其中還有許多人是王、謝兩家的子弟。”

北方乃是劉聰的地頭,是以司馬氏、李雄、鮮卑四族、殺胡世家均無法遣派軍隊進攻羌人黨,只能派高手前來合夾。

王絕之聽了一大堆高手的名字,卻毫無害怕之心??世上根本沒有令他害怕的事情。他道:“我問你這幾支鴿子是不是用作紅燒的,你倒羅哩羅唆的喋喋不休,述說什麼高手沿途找我晦氣,難道不覺得答非所問嗎?”

金季子道:“此行奇險無比。這兩籠鴿子均經訓練,一籠飛回來,一籠飛到天水,如果你通上了危險,可以放出鴿子,向我或迷小劍任何一方求援。”

王絕之大笑道:“迷小到此刻自顧不暇,哪裡有餘力救我?如果遇上了連我也不敵的危險,憑你這副德行,焉能救得了我?這兩籠鴿子,看來還是紅燒最妙!”

大笑聲中,王絕之偕同八十輛大車、一百六十名好手車伕、一名輕功高手、一個女人、一條狗、一支老鷹、二十支鴿子,浩浩蕩蕩的往天水而去。

金季子目光遠送王絕之離開,手裡還握着三顆血淋淋的金牙,眉毛擰成一團,不知心中想些什麼。

他的親信唐阿訇道:“主人,這王絕之如此辱你,難道你便放他輕易離開?”

金季子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我不是放他走,而是放他走進鬼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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