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內府的花園,英英相雜,泉流繞介,比諸招婿館的金碧堂皇,這份雅趣的境界又高了一籌。
石虎、弓真對案而坐,鄭櫻桃在旁侍酒。鄭櫻桃把大彝置於火爐之上,以扇子輕輕扇火,把美酒溫得微燙,酒香四溢,親手拎起一柄鬥,勺起熱酒,緩緩流進酒爵,儼然一名服侍丈夫和客人的賢淑婦人。
石虎舉爵道:“弓兄弟,先飲爲敬。”一口乾盡爵中美酒,鄭櫻桃又爲他添了一杯。
弓真喝了一口,只覺辛辣無比,難以入喉,不停嗆咳起來。
石虎問道:“你沒有喝過酒?”
弓真搖頭。
石虎笑道:“許多人第一次也是這樣,以後多喝點,慢慢便會愛上它了。”
弓真道:“你第一次喝酒,也是像我如今這樣?”
石虎淡淡道:“那次我喝了十鬥。”
一樽酒是一升,整個大彝,纔不過能盛一斗酒;他第一次喝酒,便能喝上十鬥,酒量真是驚人!
弓真嘆道:“我倒寧願喝酪漿。”
石虎大笑道:“我石虎從不勉人所難。櫻桃,你找一碗酪漿給弓兄弟,要熱騰騰的。”
鄭櫻桃應了一聲,起身去找酪漿去。
石虎自斟自飲,又幹了三杯,問道:“弓兄弟,你是何方人氏?”
弓真道:“我是夷陵人。”
石虎“哦”了一聲,說道:“夷陵相距清河很遠,你此來清河,想來不是爲了當崔家女婿,卻是爲了何事?”。
弓真反問道:“你焉知我不是來招親?”
石虎道:“你腳步虛浮,無疑不會武功。再說,會武之人,也不會被人打到這個鼻青臉腫的模樣。”笑了一笑,又道:“崔家聲明比武招親,你不會武功,恐怕當不了新郎吧?”
弓真不置可否。
石虎盯着他,說道:“當今天下大亂,羣雄並起,百姓顛沛失所,民不聊生,我看你的眼神,有一股少年銳發之氣,抱負甚高,想來你來清河,是爲了碰運氣,希望幹上一番大事業?”
弓真露出佩服之色,慢慢點頭道:“可以這樣說。”
石虎道:“你雖不會武功,可是有一股俠義之心、一副勇者不怕之氣,連我也敢冒犯,嘿嘿,真令我欣賞得很。不如這樣,你加入我的麾下,如果你真有本事,我保證你在三年之內,成爲名聞天下的大將軍。”
弓真搖手道:“不,不,我不想這樣?”
石虎想不到他竟會推搪,慨然道:“莫非你擔心不會武功,當不了我的部下?不要緊,我大可點撥你幾招,你練會之後,天下罕逢敵手!再說,行軍打仗之道,在乎戰略勇氣,我麾下許多大將,也是不懂武功,卻有何相干?”
這一番話,足可打動天下羣雄之心。石勒、石虎武功之高,人人皆知,弓真更是親眼目睹過石虎神刀之威。石虎答應點撥弓真武功,單就這一句話,已是武林中人人人夢寐以求的機緣,不啻保證了弓真必將在三、五年間,擠身於一流高手之列。
再說,石家軍威之盛,天下無及,此時北方雖定,司馬氏仍然偏安江左,弓真若有幸投入石虎麾下,單就南下進攻司馬氏這連場大戰,已足以立下名留青史的蓋世戰功,如他所願,成立一番大事業了。
這實在是莫大的誘惑、莫大的良機!
弓真想了一想,只是搖頭道:“我、我幹不來。”
石虎奇道:“你有甚麼幹不來的地方?”
弓真沉默一陣,記佛思索應不應說出來,終於緩緩道:“你殺太多人了,我殺不來。”
石虎大笑數聲,捧起彝器,咕嚕咕嚕把美酒喝得涓滴不留,抹一抹嘴,才道:“你真是婦人之仁。你知不知,這些漢狗殺了我們多少胡人?漢狗殺我們的同胞時,連眼也不眨,我殺回他們,正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啊!”
弓真道:“漢人看不起我們的人,殺我們胡人,是他們不對。難道他們不對,咱們也使用同樣的不對手段回對他們?”
石虎道:“你有沒有聽過我從父的故事?”
弓真點頭。當今中原,恐怕沒人不曾聽過石勒的傳奇的了。
石虎道:“我從父在幷州武鄉出生,後來當了農夫。他膽子小得很,下田辛苦的時候,難免耳鳴,也嚇得大驚失色,到處向鄰人相告。他二十一歲時,幷州刺史司馬騰下令把所有胡人捉走,販賣到冀州,作爲奴隸。”
弓真道:“我聽過這件事。”
石虎道:“可是你未必知道,司馬騰爲甚麼要遣走所有胡人?”
弓真道:“我不知道。”
石虎目光露出了痛恨的神色,說道:“當時幷州天災連連,糧食失收,人民無糧可吃,司馬騰爲防胡人乘機生亂,便想出這一條妙計:賣走所有胡人,得回來的錢用來買糧,便可以養活他們漢人了。”
弓真一拍桌子,大怒道:“這狗官如此可惡,還算是人!”
石虎道:“由幷州到冀州,足有數千裡之遙。司馬騰害怕胡人途中逃跑或作亂,逼令兩人同戴一個木枷鎖,套在頭項和手腕,兩人吃、拉、睡都得跟這副重達五、六十斤的木枷鎖在一起……”
弓真遙想石勒遭遇之慘,長長嘆了一口氣。
石虎道:“我從父途中生了一場大病,只因押解的官兵心想,短少了一名奴隸,便短少了一份錢,不欲把他丟在荒山野嶺等死,他才保住了性命。”
弓真道:“之後呢?”
石虎道:“也是天無絕人之路,從父走了數千裡,快到冀州之際,忽然遇上了一股義軍,殺光了官軍,救出了從父。這股義軍的首領,便是我太師傅汲桑。”
弓真對於這段事蹟,卻是耳熟能詳,說道:“石大將軍有此奇遇,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石虎道:“從父學得本領後,一天單身離開軍中,連走三百里,憑着一柄刀,格殺了一百三十一人,身上受傷三十餘處,一刀把司馬騰這狗賊的狗頭砍了下來。”
弓真拍手道:“殺得好!”
石虎道:“弓兄弟,你倒說說,這班漢狗是不是該死。我把他們當作狗一般的殺掉,沒有殺得冤枉。”端起酒爵,卻發現所有酒均已喝光,皺眉道:“櫻桃去拿酪漿,怎地拿了這麼久,還未回來?”
一說曹操,曹操便到。只見鄭櫻桃一手託着木盤,另一手拖着酒桶,嫋嫋婷婷的走回來,嬌笑道:“我知道大哥的酒量,這一彝酒必定早已喝光,所以走到崔府地窖,捧來這一桶上好酒。這所宅子這麼大,路程可遠得很,自然不免遲了點。”
他拎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酪漿,放在弓真面前。
鄭櫻桃把酒桶的酒倒滿彝器,正欲重新把木炭添進大爐,燙熱酒,石虎卻一把捉住他的細手。
石虎笑道:“你遲到,是不是該罰?”
鄭櫻桃嫣然一笑,說道:“大哥你又想怎樣?”
他這一笑美得猶如鮮花綻放,弓真一時間忘了他是男兒之身,竟有點兒心神動搖,心道:“古時傾國傾城的絕色尤物,妲妃、夏姬、西施、貂嬋想來也不過如此而已。這位鄭櫻桃如此銷魂,怪不得大將軍也爲他的美色傾倒。”
石虎道:“我們新認識這位弓小兄弟。你唱一曲,讓他欣賞你的曼妙歌聲好是不好?”
鄭櫻桃含笑道:“別問我好是不好。大哥你的吩咐,櫻桃何曾拒絕過?”
他清清喉嚨,便欲開腔。
石虎忽道:“慢着。”
鄭櫻桃笑道:“又怎樣了?難道你又有新的花樣不成?”
石虎笑道:“是老花樣,不是新花樣。聽曲之前,先讓我解解饞,成不成?”不待美酒燙暖,一口乾盡。
鄭櫻桃道:“大哥的酒蟲饞上來,連片刻也等不及了。”掏出一條潔白的手帕,小心爲石虎抹乾嘴角和濺在衣衫的酒漬,活像一個慈愛的母親對待親愛的兒了。
他對弓真笑道:“大哥總是這樣,喝起酒來,像小孩子喝水一般,喝一半倒一半,倒有一半濺在衣服上。”
揩抹完畢,再把桶中酒倒入彝器,添火溫熱。
鄭櫻桃微微一笑,說道:“我開腔了。”清唱道:“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俞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束兮,飲食樂而忘人。心謙省而不處放兮,交得意而志親。”
歌聲婉轉哀傷,弓真雖然聽不完全賦中內容,大致明白是說一名女子遭愛郎拋棄,在家枯候,以至形神俱疲的慘況,他呷了一口酪漿,只覺先前美味可口的酪漿,如今竟變得又鹹又苦。
鄭櫻桃繼續唱道:“伊予志之慢愚兮,懷貞愨之灌心。願賜問而自進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虛言而自進兮,斯城南之離言。修薄具而自設兮,君曾不肯乎幸臨。廓獨潛而專精兮,天漂漂而疾風。登蘭臺而遙望兮,神恍恍而外深。浮責鬱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書陰。番啓啓而響起兮,聲象君上車音。飄風回而起闔兮,舉帷幄之詹詹。桂樹交而相紛兮,芳酷烈之言言。孔雀地集而相在兮,玄猿嘯而長吟。”
石虎拍手道:“好曲,好曲,只是太哀傷了一點。”
鄭櫻桃道:“這是昔年陳皇后爲武帝所棄,特奉黃金百斤,聘司馬相如擇作此曲,以挽回主上之心。武帝聽罷此曲,非常感動,陳皇后復得寵幸。”
石虎點頭道:“這故事我也曾聽右侯說過。”
右侯就是張賓,即是石勒的軍師。
此人才學、奇計冠絕天下,號稱“機不虛發,算無遺策”,石勒之赫赫軍功,倒有一大半出於他的計策,是以石勒尊稱他爲“右候”。
“右侯張賓,左將石虎”,是石勒麾下的文武二柱,江湖更流傳這一句話:“要破石勒,先殺右侯!”可知張賓在石勒軍中的分量之重。
鄭櫻桃又唱道:“心憑噫而不舒兮,邪氣壯而攻中。下蘭臺而深覺兮,藥從容於深宮。下殿塊以適天兮,鬱並起而穹崇。間從倚於東廂兮,觀夫靡靡而無窮。擠玉分以撼金銷兮,聲增似鍾音。刻木蘭以爲榱兮,飾文可以爲樑。難丰茸之遊樹兮,離妻悟而相撐。施瑰木之薄櫨兮,委參差以糠樑。時彷彿以物類兮,象積石之將將。五色炫以相曜兮,爛耀耀而成光。致錯石之瓴甓兮,象毒瑁之文章。張羅絝之幔帷兮,垂楚組之連網。”
他唱得悽然,頓了一頓,解說道:“這一段說的是皇宮雖然巍峨飾樑、羅綺錯石,但是皇后睡眠於深宮,卻孤單寂寞,心噫不舒。”
石虎道:“這漢武帝貪新忘舊,如此負心薄倖,如果我生在當時,一刀便把他的心剜下來,看看是否穿了七、八個窟窿,方纔負心若此。”
鄭櫻桃心情似乎也被哀曲感染,眼眶似見淚水,微帶哽咽唱道:“撫柱相以從容兮,覽曲臺之央央。白鶴嗷以哀號兮,孤雌躁於枯楊。日黃昏而望絕兮,悵獨託於空堂。是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援雅琴已變調兮,奏越思之不可長……”
一曲既畢,鄭櫻桃抹乾淚痕,襝禮道:“獻醜了。”
石虎鼓掌叫好,說道:“此曲大妙,只是哀傷了一點。多聽未免傷身。”柔聲道:“多唱也是傷身。你以後須得少唱此等哀曲了。”
“是,櫻桃以後再也不唱哀曲了。”
石虎哈哈大笑,“聽大哥的話也不用聽到這個地步,大哥還未當上皇帝,不是金口下的聖旨,你聽個六、七成,少唱點哀曲,大哥便高興得緊了。”
弓真心頭一跳,目下四海鼎漲,連鄉間也在傳言石勒想推開漢王,自已當皇帝。此刻石虎卻稱自己還“未”當上皇帝,莫非石勒果然真有篡位之心?
這晚石虎意氣甚豪,心情大佳,不知喝了多少酒,跟弓真說了多少話,他歷遍江湖,見聞廣博,弓真見識雖陋,卻聰明穎悟,心思縝密,許多言語一點就透,兩人談得極是投機。
石虎忽然問道:“你當真不肯加盟我們石家軍?”
弓真道:“不肯。”
石虎道:“你認爲我先前殺那十八名漢人,殺得不對,是也不是?”
弓真直言道:“是。”
石虎道:“田麒麟死不足措,故不待言。你可知我爲何殺其餘那十七人?”
弓真搖頭,心想:石虎先前不是說了,直陰殺了十八名胡人,所以要殺回十八名漢人,以作報復,莫非還有其他原因?
石虎道:“殺人的直陰是殺胡世家的殺胡十七友之一。你可知殺胡世家究竟是哪一門派?”
弓真道:“不知道。”
石虎道:“殺胡世家的家主,名爲軒轅龍,是一名瘋子,自稱是軒轅黃帝的後人,武功得自黃帝的真傳。他的武功之高,據說已達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
石虎緩緩道:“這個我也不知。十一年前,軒轅龍剛剛出道,首創殺胡世家,號召殺盡所有胡人。他此言一出,天下胡人震怒,集合匈奴、鮮卑、羯、羌、氐、烏恆、烏丸、渾脫、幕羅、突厥、烏滸、滇、盧水胡十三胡族的精英,一共三百二十二名一流高手,在不竭泉畔伏擊軒轅龍,這一戰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慘烈可稱空前絕後。李雄派出了七十七名氐族高手,竟然給軒轅龍盡數殺掉,無一生還。鮮卑段氏的四兄弟,段匹敵,段匹生,段匹奐,段匹單,給他一掌將匹敵,匹生,匹奐三人擊成粉碎,只匹單一人僥倖逃生。我的太師傅汲桑,也是在這一役死於他手下。”
弓真驚道:“汲桑師傅也是死於他的手下?”
石虎道:“不錯。據目睹的生還者說,以太師傅武功之高,竟也接不住軒轅龍的三招!此戰過後,我和從父往不竭泉爲太師傅收屍,見到他的屍體肋骨盡裂,竟是被軒轅龍硬生生用爪挖出心臟而死。太師傅一身硬功,刀槍不入,這門奇功連我從父都未獲得傳授,但居然給軒轅龍一爪而破!”
弓真道:“這位軒轅龍,武功究竟高到甚麼境界?”
石虎道:“我也說不上來,兩年前,烏桓族的阿堅柔人來找從父,他也是不竭泉一戰的倖存者。當年阿堅柔人是公認的胡族第一高手,與軒轅龍過了十一招,給對方硬把右臂扯下來。他痛極而暈倒,軒轅龍卻不殺他,說道:‘我出道以來,你是唯一接到我十一招的人,所以我不殺你。’”
“我從父跟阿堅柔人談論了一天一夜武學,我也在旁,這阿堅柔人胸中之廣,對武學所知之深,我也自愧不如。後來從父和阿堅柔人反覆拆解當日軒轅龍所出的十一招,反覆檢視阿堅柔人的傷口,終於嘆道:‘這軒轅龍究竟是人是神,怎地武功可以練到這個超凡入聖的地步!’,嘿嘿,從父天生異稟,縱橫江湖戰場,從未逢敵手,如今他竟然自承不是軒轅龍的對手,我實在不敢想像這位狂人的武功是到達何等地步。”
弓真心馳神往,想像軒轅龍的蓋世武功,問道:“那麼當年不竭泉一戰,究竟結果如何?”
石虎道:“當日的三百二十二名高手,只有三十三人倖存下來,然而個個都受了重傷,軒轅龍雖然武功蓋世,給這麼多的高手圍攻,也受了重傷。據說當時他身上的骨頭沒有一決不是碎的,身上的皮肉也沒有一塊是完整的,只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等死。漢王是當時唯一沒受傷的人……”
弓真插口道:“漢王?”
石虎道:“正是當今天子漢王。那時先帝纔剛即位,漢王還未當上皇帝,是先帝麾下的一員猛將,封號楚王。他在十五歲時,已經練劍有成,而且天生神力,能挽弓三百斤,匈奴劉家之中,沒有一個人的武功比得上他。是以先帝派他率領六十六名匈奴高手,參與狙殺軒轅龍。”
弓真道:“聽將軍所言,軒轅龍今天還在世間,想來當日漢王定是殺他不死的了?他究竟是如何逃脫的?”
石虎道:“漢王知道軒轅花這樣的人便是殺了九成九,也得防他有一線生機,是以一劍揮出,便往他的脖子砍下,要割下他的頭顱。誰知一劍砍到了軒轅龍的頸際,軒轅龍突然怪叫一聲,一掌擊在漢王的胸膛。”
弓真頷首道:“軒轅龍不單能動,而且這一掌還將漢王的肋骨盡碎、五臟告傷。漢王一身高強的武功,從此也就廢了。”
弓真道:“軒轅龍就此逃走了?”
石虎道:“不錯。他逃走之後,銷聲匿跡,殺胡世家沉寂了好幾年,我們均以爲他已死了,誰知四年之後,竟然傳出他大婚的消息。而殺胡世家亦由他的新婚妻子鳳凰夫人主持大局之下,重新集結,而且聲勢更勝從前。”
弓真沉吟道:“軒轅龍既沒有現身,或許真的死了也說不定。鳳凰夫人可能只是打着軒轅龍的名聲,虛張聲勢,以召集高手加盟殺胡世家而已。”
石虎目光露出了嘉許的神色,說道:“我們初時也這樣想,後來得探子回報,發覺軒轅真的未死,只是不竭泉一役他受傷太重,一直躲起來養傷而已。殺胡世家表面上雖由鳳凰夫人主持大局,可是真正的幕後決策人,依然是軒轅。”
弓真動容道:“如果軒轅龍來死,他一旦養好傷勢……”
石虎苦笑道:“胡人將永無安日,是不是?這七年來漢王、從父聯合了李雄和鮮卑四族,日夕派人明察暗訪,想欲打探出軒轅龍躲在何處養傷,只要一查出來,立刻再集結天下胡人,將這瘋子斬成肉醬??今日胡人的勢力之強,遠非十一年前可比,軒轅龍縱是武功盡復,給我們找到了,也得非死不可!”
弓真道:“但願如此。”又問道:“這軒轅龍究竟爲着甚麼原因,要殺盡天下胡人?”
石虎道:“他認爲當今天下動亂,全因胡人作惡,只需殺光中原所有的胡人,只留下黃帝子孫的血裔,天下便會太平大治。所以,他才聯合志同道合的高手,創立了殺胡世家!”
石虎道:“此刻你該當明白,殺胡世家爲何要殺招婿館內的胡人了吧?”
弓真道:“明白了。”
石虎道:“直陰明知我來清河,故意殺掉十八名胡人,殺我一記下馬威,哼,我便殺回十八名漢人,殺回他的氣勢!”
弓真大不以爲然,“冤有頭,債有主,直陰殺了人,應當找他償命纔對,怎麼可以濫殺無辜,拿不相干的人來抵命?”
石虎道:“殺胡世家殺一名胡人,我便殺一名漢人填命,以後他們再要殺我明人,可必定三思而後行。這叫做以殺止殺!”
弓真不明白,“甚麼是以殺止殺?”
石虎打了個比喻:“譬如說,我們打一場仗,往往要殺上一千人、一萬人、十萬人,才能打勝;要想效法秦始皇,漢高祖,一統中原,平定萬民,那我不知要殺上多少人,塗炭生靈,方能達成。可是隻需天下平定,數千萬人卻可永遠太太平平,快快活活的活下去。殺一小撮人,卻可讓更多的人活下去,這就是以殺止殺的道理。”
弓真始終覺得這套道理有點不通,偏生想不出如何反駁,搖頭道:“這個嘛……”
石虎像在思索一件極困難的難題,仰頭再喝光面前的一爵酒,說道:“殺胡世家盤根錯節,勢力早已深入中原,只怕比司馬晉朝還要強大。如果不是軒轅龍從中阻撓,漢王早將司馬氏盡殲於長安一役,豈容他們的殘餘逃竄江左,偏安一角?”
他嘿嘿一笑,又道:“軒轅龍視我石家軍爲眼中刺,心中釘,必欲殺光而後快,我們又何嘗不是這樣?普天之下,也只有從父和我石虎有這個力量,足與殺胡世家抗衡、爭鬥,要不然,胡人早被這瘋子殺光了。”
弓真忽地靈光一閃,脫口道:“大將軍,不好了,直陰此來崔府真正目的,是爲了狙殺你!”
石虎目光含着嘉許之色,“何以見得?”
弓其道:“直陰是殺胡世家一名極重要的人物,對不對?”
石虎道:“不錯。”
弓真道:“殺死十八名胡人,不過是雞毛蒜皮的事,不應勞動到直陰這等大人物出手。他此來崔府,必定有更重要的目的,對不對?”
石虎道:“不錯。”
弓真道:“殺胡世家的宗旨,就是要殺光中原所有胡人,對不對?”
石虎道:“不錯。”
弓真道:“這方圓千里,只怕沒有那一位胡人的身分地位比大將軍更高?直陰不是來殺你,還有殺誰?”。
石虎笑道:“好小子,我果然沒看錯你,今晚我非要把你收納進麾下不可!”
驀地反手一擒,拿住正在爲他斟酒的鄭櫻桃的手腕,戚然問道:“爲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