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池安對地形最熟,跑得最快,領前而走,王絕之和金季子卻跑了個並駕齊驅,不分先後。
王絕之不把金季子放在眼裡,卻暗暗留意鬼池安的步法,心下暗忖:他的步法精奇,比起易步易趨是稍有不如,比起伏飛鳥來,輕靈處或許稍有不足,沉穩處卻勝過十倍,可見他的內力極高。單看這輕功,他的武功比起姚戈仲也差不了多少。看他的樣子,似乎還未盡全力,此人深藏不露,非同小可,倒得多加小心注意纔是。
五人皆是輕功高強之輩,不消片刻,已到了一座氈帳前面。
鬼池安身子尚在十數文外,縱聲叫道:“迷夫人??”
氈帳內無人應對,鬼池安一刻也沒有停頓,飛身縱入帳內,王絕之四人緊隨在後。
進入帳內,衆人俱感心頭大震,零霸更是“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只見先零曉衣躺在血泊之中,一動也不動,胸口赫然插了一柄刀,她手中還拿着一支吃了一半的雞。
衆人均是武功高強的高手,知道這一刀命中心窩,中者必死無疑。
鬼池安、武都一陽、零霸圍着先零曉衣的屍身細細觀察,王絕之和金季子便一併上前,遂站在一旁。他們是外人,處於這環境,站着不是,離開也不是,本該大感尷尬,然而他們一個是不拘禮節的狂人,一個是臉皮奇厚的高人,兩人神色自若,一丁點的不自在也沒有。不過兩人心中均泛起了一個疑問:究竟是誰殺了迷小劍的妻子?
武都一陽略通醫術,他捏住先零曉衣的下顎,急道:“夫人的身體還是暖的,兇手尚在附近!”
鬼池安道:“我去追!”話未說完,身形已然不見。
武都一陽看見先零曉衣嘴角里還有雞肉,咬牙道:“夫人手中有雞,口中的雞內還未吞下,已遭了對方的毒手,兇手好快的刀!”
零霸問道:“夫人武功不弱,能在瞬息間殺掉她的人並不多,會不會是熟人下的手?”
武都一陽頷首道:“很有可能。”見到插在先零曉衣胸口的刀柄圓滑微彎,形式奇特,“把刀拔出來看,或許能得到線索。”
他伸手封住先零曉衣傷口附近的穴道,以免拔刀時鮮血噴出,弄髒了夫人的遺體。他正欲用力拔刀,突然聽見一聲低低的呻吟,帳中四人面面相覷,同時浮起一個念頭:莫非是屍變?或是帳中另有他人?
環顧帳內,雖然沒有什麼擺設,卻有幾十個大箱子疊在一塊,每個箱上均寫着甲一、甲二、乙一、乙二、乙三、丙五、丙六、丙七等編號。
金季子迅速來到離他們最近的一個箱子,爲防有人從箱內跳出來突襲他,他採了一個守勢,伸掌貼住箱壁,催動內力,箱子登時四分五裂,裡面的紙張在半空中紛飛。
零霸道:“這些箱子裡擺放的,都是羌人黨的卷宗記錄,迷豪每晚都在家中批閱至通宵達旦。”
武都一陽最近屍身,聽見呻吟聲音的的確確是從先零曉衣的口中發出來的。他定下神來,探探先零曉衣的脈門,喜道:“夫人還沒死!”
王絕之和金季子聞言均感大奇。他們見聞雖廣,殺人也不少,但心窩中了一刀而不死的人,倒還從未見過。
武都一陽連忙檢視先零曉衣的身軀,這才恍然說道:“原來夫人的心生在右邊。這等情形,萬中無一,天可憐見,夫人可是幸運。”
不過雖未傷到心,但胸口中了一刀,也是極嚴重的傷,零霸不假思索道:“我去找滇書。”說完,立刻奔出了氈帳。
滇書是滇零種人,是天水最出色的大夫,專門負責照顧迷小劍、姚七仲、鬼池安、武都一陽等四大巨頭的傷病。
武都一陽一邊以內力護住先零曉衣的心脈,一邊爲她止血。心中猶豫不決要不要拔出她胸口的刀,若把刀拔出來,恐怕立時送了她的性命,但是要救她的性命,這刀子不能不拔,而且越遲拔出,越是危險,這該如何是好呢?
如果等滇書到來,由他來拔刀,把握自然多上幾分,可是先零曉衣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只怕一分也耽擱不得。
武都一陽握着刀柄,手不停地顫抖,最後他猛一咬牙,“看來只好搏上一搏!”
他氣運全身,顫抖的手腕立刻穩定下來,深吸口氣正欲拔出刀子,忽見一支手掌狠狠拍中先零曉衣的天靈蓋,嚇得他魂飛魄散。
等看清楚出掌之人是王絕之,知他正在貫注直氣,護住先零曉衣的心脈,心登時定了下來。
武都一陽原以爲拔出刀後,鮮血將濺得自己一臉都是,誰知先零曉衣的傷口連一滴血也沒流出來,當下對王絕之神功大爲歎服,心想:他受了這麼重的傷,內力竟然還這麼深厚!
他忽然聽到王絕之發出一聲驚叫:“啊!”
王絕之遍歷變故,能令他驚叫的事情並不多,但這次他不能不叫出來。
這把刀子彎曲奇特,正是絕無豔的刀!
彎刀很短、很薄,刀身共有七個曲折,刀背反牙鋸齒,一旦刺入人體,若要拔出來,必會將整片血肉一併扯出來,就算是由醫神的手來拔刀,也無法倖免。
武都一陰道:“這是迷唐種的獨門兵刃,名叫‘癡情刀’。”
絕無豔正是迷唐種的人!
王絕之把刀反覆看着,說道:“癡情刀,這名字取得美,但卻不是一柄好刀。”他輕撫着刀身的曲折和鋸齒,“這把刀一旦插人身體,很難拔得出來,雖然能使敵人受傷加重,但使刀者必須多花力氣拔刀,這會使他的動作稍慢半分,和高手過招,慢上半分已足夠死上十八次了。”
武都一陽道:“據說百餘年前迷唐種的一位癡情女子,情郎被另一名別種的女子搶走了,她是鑄劍師之女,失戀後在河畔苦思了七天七夜,然後鑄成了第一把癡情刀。”
王絕之問:“她用那刀殺掉了負心情郎?”
武都一陽搖頭,“她可捨不得,她殺的是她的情敵。那情敵遭暗算而中刀,但也把她打死了。”
王絕之長嘆一聲,“那女子鑄出這把插入不能再拔出的刀來,只怕本就抱着與情敵同歸於盡的心。”
武都一陽再次搖頭,“她並沒有殺掉情敵,她的刀只刺進了情敵的大腿,她在臨死前,語帶悽然的說:‘我不恨你搶走他,我只是怪我爲什麼不能忘記他!我只是想你也賞一賞陷入了就不能自拔的癡情滋味罷了。’自此之後,這種刀就叫做‘癡情刀’,迷唐種的女子爲了紀念這位女子,便佩帶此刀做爲武器。”
鬼池安冷冷的接口說:“所以,這把刀就是一柄專門刺殺情敵的刀!”
他剛剛回來卻空着雙手,顯然沒有抓到殺害先零曉衣的兇手,但他已猜兇手是誰。
先零曉衣正是絕無豔的情敵!
王絕之只覺滿嘴又鹹又苦,說道:“此刀既是迷唐女子所常用,使用的人想來不少,未必是絕無豔。”
鬼池安聞言只是乾笑兩聲,卻不言語。
王絕之卻像墜入冰窖般,身子有冷得發顫的感覺。
氈帳內,散坐着一羣面色嚴肅的人,十一名酋豪加上王絕之一共是十二人。
迷夫人遭行刺,本該是羌人黨衆酋豪的事,可是他們卻拉了王絕之一起商議,只爲了一個原因??絕無豔是由王絕之帶到天水來的!
武都一陽道:“疾情刀在百年前雖然極爲盛行,但由於使用時並不稱手,漸漸爲人所棄。這二、三十年來,在迷唐種中流傳的癡情刀,不會超過三把,而以癡情刀做爲武器的人,只有絕無豔一人。”
王絕之反駁道:“可是這並不能表示絕無豔就是兇手。”
鬼池安忽道:“王公子,你用癡情刀刺我一刀試試。”
“要我刺你?”王絕之不解的看着他。
鬼池安點頭道:“沒錯,你儘管使用全力,不必留情。”
王絕之看見鬼池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知他此舉必有深意,便道:“小心了。”
他當然不會使出全力,卻也使了八分力氣,但刀甫到鬼池安的面門前,就被鬼池安用食、中兩指輕輕拈住了。
王絕之如果運勁再刺,鬼池安的兩指自然夾不住,可是他並不想要鬼池安的命。
鬼池安道:“如何?”
王絕之沉吟道:“這把刀揮動之時很不順手,刺出時,勁道消減了五成,勢道也減慢了許多。”
鬼池安點點頭,“癡情刀形狀奇特,破空也異於常刀,必須配上一套獨特刀法,方能揮動自如。而這套刀法至少得有五年的苦練,方有小成。”
武都一陽接口道:“迷夫人是先零種酋豪先零走的妹妹,武功不在其兄之下,就算是被人暗算,暗算者的武功也得有一定火候,方能奏功。”
王絕之聽見先零走是先零曉衣的哥哥,種種疑問紛至沓來,忽然想起:自從我到了天水之後,便沒有見過燒何女,不知她現在身在何方?
他想開口詢問武都一陽,然而目前絕無豔的事已弄得他頭大如鬥,武都一陽只怕也沒有心情回答這問題,只有作罷。
鬼池安續道:“這三十年來,癡情刀法練得最好的人就是絕無豔,所以能夠用癡情刀法刺殺迷夫人的,也只有她一人。”
王絕之搖頭道:“恐怕未必。”
武都一陽本欲開口反駁,卻被鬼池安插手阻止,說道:“願聽王公子的高見。”
王絕之回道:“武林中使刀的高手並不少,譬如江右連橫塢的和玫,若是他手執這把癡情刀,憑他的武功也可殺掉迷夫人。”
鬼池安插口問:“和玫是殺胡世家的新任楚雄,對不對?”
王絕之道:“不錯,如果他見到迷夫人,鐵定會給迷夫人一刀的。”
鬼池安道:“照傷口是在正前方的情形來看,迷夫人顯然是在猝然不及的情況下,給人一刀暗算重傷的。你想,夫人見到殺胡世家的人,怎麼可能會不反抗而束手待斃?就算夫人真的束手待斃,至少也會放下手中的雞吧。”
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再說,和玫就是拿着他使得最稱手的和家薄刀,也未必能夠一刀殺死夫人。”
王絕之冷笑道:“照你們的說法,絕無豔是迷小劍的舊情人,迷夫人見到她,恐怕也不會毫無戒備之心吧?”
鬼池安的目光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似乎是說:你是真不知還是裝傻?
武都一陽卻把話直接說了出來,“王公子,你身在中原,對於西陲的瑣事也許不大明瞭。絕無豔和夫人曾一同闖蕩江湖,兩人情同姐妹,是西羌有名的兩位女俠。後來絕無豔出走中原,迷豪傷心欲絕,夫人天天前去安慰,日久生情,終於結成夫婦。”
王絕之道:“所以,你認爲迷夫人不會對絕無豔有提防之心?”
武都一陽道:“不錯。”
王絕之沉默良久,說道:“普天之下,難道沒有其他人能夠用這把癡情刀,一刀刺進連夫人的胸口?”
鬼池安道:“除了絕無豔外,只有一人。”
王絕之急問:“誰?”
鬼池安道:“石勒!”
沒錯!以石勒的刀法,當然可以一刀刺死先零曉衣。只是威震天下的石勒,會這樣鬼鬼祟祟的偷進敵營,殺掉迷小劍的妻子嗎?即使砍掉這裡所有的腦袋,再剁成肉醬,也沒有人會相信!
王絕之不說話了,他再也想不出任何爲絕無豔辨護的話。
這時,鬼池安客氣地問:“王公子,請問你最後一次見到絕無豔,是在何時何地?”
王絕之臉色倏地發白,他最後見到絕無豔時,她正在窺探先零曉衣的一舉一動,而他和絕無絕分手不久,先零曉衣就被刺,如果這是巧合,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鬼池安看見王絕之的面色,知悉說話奏效,也不待王絕之回答,站起身逕自說道:“多謝王公子告訴我們許多關於絕無豔的消息。”
言下之意,就是叫王絕之離開的意思。
王絕之心想:我還沒有告訴你絕無豔的消息,你便下逐客令,那請我來此,有何用意?
迴心一想,立明其理:天水不過是個丁點大的地步,況且城內全都是你們的人,怎麼會捉不到絕無豔?要我的消息也是多餘。你們之所以請我來商討,不過是在我面前坐實絕無豔的罪名,免我橫加插手罷了。
王絕之聳聲大笑,也不向衆人道別,轉身走出氈帳。他心中一片混亂:他們要殺絕無豔,該怎麼辦?
纔出氈帳,便見一名羌人匆匆走進氈帳,他隱約聽見那名羌人說道:“啓稟酋豪,絕無豔已經拿到,現在囚在……”
王絕之聽了這話,先是一驚,繼而靈光一閃,大笑不停,而且越笑越大聲。
他居然回身走進氈帳。
鬼池安等十一名酋豪居然個個安坐胡牀,一點也沒有驚訝的神色,似乎早就猜到王絕之必定會回頭。
武都一陽最老實,臉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鬼池安卻若無其事的問:“王公子,莫非你忘記什麼東西,回頭來取?”
王絕之笑道:“我倒不是忘了什麼東西,而是忘記問候迷夫人,未免有所不敬,她的傷勢怎樣了?”
鬼池安道:“託公子的鴻福,夫人發了一陣高燒,幸好有滇書的細心照料,剛剛退了燒,想來傷勢雖重,卻不致丟了性命。”
王絕之道:“迷夫人既然性命無礙,那我便放心了。”
鬼池安道:“公子既然放心,那我亦放心了。不知公子還有什麼要詢問我們的呢?”
王絕之道:“還有一項。”
鬼池安挑眉問:“哪一項?”
王絕之道:“金季子身在何處?我想找他比輕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