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絕豔,刀癡情。
當王絕之回到天水城時,他沒料到第一個碰上的竟然是絕無豔。
“我等你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
“等我?”王絕之一愣。
絕無豔點點頭道:“你答應過迷小劍。”
王絕之無語。他本不想回來,可偏偏又走了回來。
絕無豔望着王絕之又道:“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王絕之嘆口氣道:“我們需要和他們告個別嗎?”
絕無豔苦笑了一下道:“見了面又如何,有時候見了面真如不見的好,本以爲會使心痛少一些,誰知痛得更深!”
望着絕無豔那悽豔無比的笑容,王絕之也有一種想要與之抱頭大哭一場的感覺,但王絕之並沒有這麼做,只是靜靜地聽絕無豔的訴說。
“其實,有些情,就象這滿樹的花,春天裡固然開得轟轟烈烈,熱鬧非凡,可秋日裡能結下果的又能有幾朵,到頭來,不過是凋零敗落,連一個夢也沒有了,這些花,在開的時候,便註定不會結果的宿命!”
王絕之默然無語了半晌,道:“花開無錯,這是它的權利!”
絕無豔幽幽長嘆道:“我倒情願我不曾擁有過這樣的權利,有時期望多了,反而不是件好事!”
王絕之聽了絕無豔的話,不由得呆了,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幾個。佛語云:無色無相,無慾無求,佛自成也;道家曰:無爲而無所不爲;如果人人都明白這些道理,哪裡還需要修行者來點化。
王絕之兀自在那問自己:“我能做到這一點麼,我自詡爲狂人,世間有許多東西在我眼裡不名一文,但有些事我是非做不可的!比如向石勒尋仇,報仇真的那麼重要?”
王絕之擡起頭,又望了望絕無豔一眼,卻驚異的發現絕無豔的臉色變了。
絕無豔一改哀慼悲苦的神色道:“有些事,縱然知道是錯的,我依然要去做!”
王絕之脫口而出道:“你要去做什麼,我陪你一起去!”
絕無豔道:“殺吐谷渾!就算我爲迷小劃做的最後一件事吧!”
王絕之道:“我也正有會一會吐谷渾的意思,那好,我們一起去吧!”
絕無豔搖搖頭道:“我用的手段你會不恥,依照你的性格,恐怕到時候,不但不能幫我殺吐谷渾,反而會阻止我的行動,我等你,就是爲了告訴你不要壞了我的事,算我求你!”說完絕無豔懇切地望着王絕之。
王絕之聽了絕無豔的話,不禁愣了。
自己幾次與石虎、石勒聯手抗敵,不就是這樣嗎?明明只要自己不插手即可目睹殺父仇人濺血五步,可每一次自己都站在了對手的那一邊。這一次,自己能例外嗎?王絕之覺得自己沒有把握。
絕無豔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的原則,我也不想勸你,你要求公平,可有人長於智,有人長於力,鬥法不同而已,又哪裡談得上真正的公平,好比我們女人,天生的力量就比男子差一些,你要我去和吐谷渾公平一戰,那豈不是對我太不公平。”
王絕之啞口無言,半天方道:“我知道有些事,根本不公平,但我行事只求一個心安而已!”
絕無豔嘆道:“求個心安?這只不過是自己爲自己找的一個藉口罷了,比如我此時根本就是無事可做,去決戰吐谷渾,只不過也是一個藉口,理由同樣也是去爲迷小劍做最後一件事,求一個心安!”
無可奈何,百無聊耐,這是一種飛花入水的寂寞麼?
“既然這樣,那就不必去了吧!”王絕之道。
“你看行嗎?”
王絕之不假思索的道:“我看好象不行!”
“那就走吧!”絕無豔說走就走,並沒有理會王絕之。
王絕之怔了一怔,立即追了上去。
“還走嗎?”望着黑下來的天,絕無豔向王絕之問道。
“那就歇下吧!”王絕之知道女人的體力怎麼也比不上男子,女人就是女人,再堅強的女人也只是女人。
明月高懸,王絕之和絕無豔找了一個牧民廢棄的草棚住下,望着簡陋的草棚,王絕之苦笑了一下,心中暗想:“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看樣子今晚捱餓是挨定了。”
“給!”絕無豔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塊餅來。
羌人的餅極其有名,現今隴西羊肉泡漠便是起源於羌人的餅。
月光下的絕無豔還是王絕之與之初見時的那付打扮,一襲白色長袍,隨隨便便用一根帶子扎住,頭上高髻隨隨便便挽就,就連遞餅給王絕之的樣子也是隨隨便便,王絕之不由看得癡了,連餅也忘了接。
“你不餓嗎?”絕無豔笑了笑,笑得極爲勉強,她的心中暗自傷感地道:“爲什麼這樣望着我的不是迷小劍呢?”
王絕之接過餅,望着絕無豔那悽絕的笑,心中忽然有一種想要狂嘯的衝動,捏着餅,他大步走出草棚,仰天張口,一股狂飆從王絕之的喉間向夜空捲去。
月光彷彿暗了下來,散了,碎了,變成了無數的小塊,旋轉成七道不同的顏色向整個大地落下,樹葉被砸得嘩嘩作響。嘯聲徐徐不斷,如鬼哭狼嚎,良久,良久。
絕無豔倚着草棚的門,她的淚從眼中滑下。
王絕之此時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他拼命的將餅塞入口中,他的眼中有淚。
誰也不會想到王絕之此時眼中會有淚水。
爲了絕無豔?亦或是爲了自己。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望着王絕之在月光下蕭瑟孤獨的背影,絕無豔有了一種心意相通的感覺。她和王絕之都是同一類的人,他們心中有太多的東西一樣,但能說出口嗎?
那份英雄的孤獨,有誰知,有誰曉,回頭惆然,滿懷悲愴。那深埋心底的痛,向何人訴說。這就是狂人王絕之麼?絕無豔嘆了一口氣。
美人遲暮,英雄末路固然是一種無奈的悲哀,但空有紅顏如玉卻不能相廝守,空有傲世絕才,卻只能奔徒江湖,所謂放蕩狐媚,只不過是欺騙自己,所謂傲世狂放,只不過是麻痹靈魂。
如此月夜,魂返空靈,暗自回想,又怎能不狂嘯嘶聲,黯然涕下。
“你要嗎?”絕無豔含着淚拉開了衣帶,露出瞭如嬰兒般的肌膚。
王絕之無語,明日對吐谷渾一戰,也許就是兩人喪命之時,今夜也許是最後一次縱容了。
夜風吹,月無語。
草棚中只有急促的喘息聲和吱吱呀呀的牀響。
王絕之的動作比任何一次都要粗野,狂暴,草棚上的草屑落在他的身上,頭上,到處都是,可他卻渾不自知。
絕無豔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她彷彿處身於雲端,王絕之也罷,迷小劍也罷,此時都可以不管,那來自心底的震顫,可以讓她暫時將這一切都忘記乾淨。
在這種雲端上軟綿綿的愜意中,絕無豔迷迷糊糊睡着了,這一次,她沒有再爲迷小劍而失眠。
當她醒的時候,卻發覺身上已穿戴整齊,甚至連頭上的草屑也撿得乾乾淨淨。
身邊已空,王絕之已然不見。
那柄癡情刀下壓着一片布巾,布巾灰白,正是王絕之白色長袍的下襬,長袍上以血書就四個字:“等我歸來!”
絕無豔理了理散亂的頭髮,用手挽了一個環,搖搖頭自語道:“有些事,只有自己去做才能解脫,王絕之呀,王絕之,你雖知我心,雖解我情,可是你未必能讓我解脫。”說罷,又是長嘆一聲。
昨晚春風一夜,絕無豔的腰肢此時還在痠痛,捶了會腰,絕無豔這纔拿起刀和布巾,走出了草棚。
待走出草棚,絕無豔卻一改悠閒的神色,頓時緊張了起來,日已偏西,黃昏的餘暉照在山林中,幾隻歸巢的鳥兒繞着林間鳴叫。
“他一定點過我的黑甜穴!”絕無豔一邊思忖,一邊向定寧關外奔去。
“希望還能趕得上!”絕無豔明知就算此時趕到定寧關,只怕也是來不及了,但她還是自我勸慰的道。
定寧關,這裡以前曾是漢將衛青、霍去病遠征匈奴駐師之處,如今已被鮮卑首領吐谷渾佔據。
一萬多先零種的羌人在鮮卑士兵的看押下,來回奔走,築建城防,稍有怠慢,便被鮮卑士兵刀砍槍刺,下手絕不容清。
吐谷渾高坐於城頭的牌樓上,身前擺着胡瓜,安石榴等果物。
伏乞紅侍立在一旁。任務失敗,吐谷渾似乎絲毫沒有怪罪伏乞紅之意,當伏乞紅回來稟告時,他只說了一句:你去本就只是試一試,成不成功沒關係,便不再言語。
伏乞紅還是不能理解師尊之意,如若這樣,先前那般令迷小到傷心費神的計謀豈不是絲毫作用沒有。但她卻懂得如若師尊不願多說的是時候,最好不問。
吐谷渾有三好。
一是好殺,手段殘忍,下手狠毒。
二是俊秀男人,吐谷渾的龍陽之好較之石虎喜愛鄭櫻桃之類的孿童大有不同。他所喜好的俊秀男人一般有兩種下場,要麼被其施之迷魂大法喪失神智,要麼一刀斃命,棄之如草,定寧關外的俊秀男子一聽吐谷渾之名便望風而逃。
吐谷渾的第三項愛好卻是零食,這與女子一般無二。
吐谷渾的刀法始創於一名被處以官刑的史令,當初吐谷渾,慕容嵬逃往極北之地,武功大增之由,便是拾得了一本刀譜。
刀譜首頁便是要求習者揮刀自宮,吐谷渾爲習得絕世刀法咬牙自宮,而幕容嵬卻狠不下這個心來,也正是此因,吐谷渾學得了驚世駭俗的削刀刀法,而慕容鬼卻連吐谷渾的十分之一都未學會。
吐谷渾穿着一身豔麗的衣服,左右兩邊端坐着兩名俊秀的男子,男子雖然心中害怕,卻在臉上裝出一副氣蓋雲天的男兒形象,其中一名赫然是博州盧家大少,曾在清河爲石虎所逐的盧播。
“盧哥!你看我的定寧關可築得結實麼?”誰也沒有料到削刀之法妙絕天下的吐谷渾吐出的竟是女聲,而且聲音柔媚入骨。
如果是一個女子,這種聲音至少可以迷死一百個男人,只可惜吐谷渾是一個男人,一個男人擁有這樣的聲音,絕對迷不了半個女人,只能令所有的人起上雞皮疙瘩。
“不錯!就是那些先零種的婦孺們似乎派不上用場,不如把他們放了,免得糟蹋糧食!”盧播的神態,彷彿他自己纔是定寧關的主人。
吐谷渾嬌笑道:“盧哥怎麼如此心軟,讓他們不糟蹋糧食的方法很簡單,只須殺了他們就是,放了豈不是麻煩!”
“來人呀!”吐谷渾忽然恢復了男聲,聲音也威嚴無比。
“師尊有何吩咐!”自吐谷渾身後跳出兩個人來,齊齊應道。
吐谷渾掃了二人一眼,慢悠悠地拿了一片胡瓜塞進盧播的口中,道:“郎零,紇回丹,你們下去,傳令將先零種所有的婦孺全部殺了,如果男人反抗,也全部殺掉!”
盧播一個寒顫,幾乎連口中的那塊胡瓜也吐了出來。
吐谷渾的眼一翻,瞪了盧播一眼,盧播連忙裝作津津有味地嚼着胡瓜。
吐谷渾身後的伏乞紅似乎心有不忍,忽然開口道:“殺了這些婦孺,留下的這些精壯勞力恐怕會無心幹活。”
吐谷渾冷聲道:“城已築起,留下這些人徒自添亂,想要永久的佔據這塊地方,只有將這些先零種人殺絕,怎麼?你不忍心了麼?”吐谷渾鼻中輕哼一聲。
“弟子不敢!弟子愚昧!”伏乞紅連聲道。
郎零,紇回丹已行至城牆邊,大聲喝道:“主上有令,殺絕先零種婦孺。”
鮮卑士兵動作極快,未待先零種人作出任何反應,六千多名先零種婦孺便被集中在了一起。
“準備行刑!”郎零的嗓門很高,遠遠近近的人都聽得十分清楚。
刀已舉,眼看六千名婦孺就將喪生於刀下,忽然一個聲音大聲喝道:“慢着!”
這一聲巨喝吼得那些行刑士兵一窒,舉起的刀均墜地,彷彿這聲吼有形有質一般。
這一喝之威,猶如長阪坡前張翼德的那聲吼,鮮卑士兵俱皆喪膽。
喝聲頓住,現出一個身影來。
長眉人鬢,一身看不出顏色的白袍,一雙木屐,那蕭瑟、疏狂的意味,雖讓人憐嘆,但那沉淵亭峙的氣勢卻讓人有一種屏吸靜氣的感覺,除了琅琊狂人,誰人還有這番氣勢。
吐谷渾拍了拍手道:“我也覺得你該來了!等了你這麼久的時間,怎麼纔到呢?”
吐谷渾的神態,彷彿和王絕之是很熟很熟的朋友,彷彿今天是他和王絕之約好了在此一聚一般。
王絕之站在定寧關前,就那麼很隨便的一站,但那股氣勢卻令所有行刑的鮮卑士兵倒退了幾步。
“放了他們,退出定寧關!”王絕之的聲音極其冰冷,完全是以命令的口吻道。
“果然是個狂人,單人隻身來我定寧關,對我輕輕說幾句就讓我退兵定寧關,好語氣,好氣魄,好膽識!”吐谷渾依舊坐在桌前未動。
“久聞閣下乃鮮卑第一高手,智計,謀略莫不高人一等,今日一見卻不過爾爾。”王絕之仰首看着城上的吐谷渾嘲笑道。
吐谷渾聽了王絕之譏諷的話,竟然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哈哈笑道:“久聞琅琊狂人王絕之大名,今日一見,幸何如哉,何不上來一敘。”
王絕之道:“君子之交有道,王絕之雖不自詡爲君子,但亦不同小人同坐!”
吐谷渾似乎很喜歡王絕之的這種野驢脾氣,不由站起身道:“願聞其詳!”
王絕之道:“稱雄一方,爾爲豪傑,逐鹿天下,你不配稱英雄!”
吐谷渾仰天一陣長笑道:“我以六千名先零婦孺換你王絕之一席話,你可願意與我一番長談麼?”
王絕之高聲道:“你可有信?”
吐谷渾道:“爲將者,無信不威,王絕之,你這可是小瞧我了!”
王絕之道:“我且相信於你。”說罷,王絕之雙袖一展,猶如飛騰之龍,兩腿凌空虛踏,長袍翻飛,彷彿有一股無形氣流在支撐着他一般,輕靈飄逸,不可言表。
“好身法!好一招巽坎相問,風行水上!”吐谷渾不由拍手高贊。
王絕之已冉冉升至牆頭,大袖一甩,身子突地平空打了個折,直向吐谷渾的案前射到,其勢又快又急,與方纔之勢形成鮮明對比。
吐谷渾臉上微微一變,脫口道:“龍戰於野,其勢張揚!”
王絕之聽聞吐谷渾連着兩次喝破自己的輕功身法,不由大爲欽佩。
“伏乞紅,傳令下去,將先零種人逐之於野,任他們自生自滅,如有妄自入關者,殺無赦!”
伏乞紅慢慢地望了望王絕之一眼,答道:“是,師尊!”
王絕之佯裝未見,大刺刺地自己端過一張椅子在吐谷渾對面而坐。
“請吃!”吐谷澤滿臉堆歡,忽然抽出一把刀,刀快疾無比,但卻無聲無息。
刀比伏乞紅的刀還要薄,薄得幾乎透明,幾乎看不見,幾乎沒有。
吐谷渾的手法匪夷所思,瞬間已削出了一百零八刀。
王絕之端坐不動。
刀當然不是削向王絕之的,刀是削向案前的水果盤。
一百零八刀過後,水果盤中的水果絲毫未動,但王絕之的神色已變。脫口讚道:“好快的刀,好準的刀,好絕的刀!”
吐谷渾在案上輕輕一拍,胡瓜、番梨忽的落下一層果皮,露出雪白果肉,那形狀卻和原來的瓜型一模一樣,彷彿那層果皮是被剝下而不是被削下一般。
王絕之當然不會客氣,抓起削好的胡瓜、番梨如餓鬼般向口中扔去,咬得喀吱直響,汁水四濺。
吐谷渾饒有興味地望着王絕之,那神態宛如一個多情的女人看着自己心慕情人一般。
在這種眼光下,王絕之當然是什麼也吃不下了。
拍拍肚皮,王絕之道:“我已飽矣!”
吐谷渾嬌聲笑道:“東西吃過了,你該與我暢談一番了麼?”
王絕之掃了吐谷渾身旁坐着的兩人一眼,顯然他已認出了盧播來,但他並沒言語,只是對吐谷澤道:“將軍遠走定寧,其志不在小,當有逐鹿天下的想法,但不知將軍爲何捨本逐末!”
吐谷渾微笑看着王絕之,示意他說下去。
王絕之道:“爲天下道,有王道、霸道兩種,成王道者,雖一時未必得勢,但施之日久,天下歸心,尤如沛公十戰九敗,功成而圍核下,一舉得天下。霸王雖一怒天下諸侯莫不膽寒,然則烏江自刎,無復江東,乃勿施王道之過,此策望將軍思之。”
吐谷渾笑道:“孺生之論,紙上談兵!只怕你自己也不以爲然,你的意思只是想勸我少犯殺孽,以義感之麼?”
王絕之道:“正是,迷小劍手無縛雞之能,然天水孤城,與石勒對峙三月。殺胡世家,鮮卑慕容嵬,成都王李雄,四方扶擊,天水卻固若金湯,此就是王道之效。”
吐谷渾道:“你可是爲迷小劍來做說客的?”
王絕之道:“吾乃漢人,怎會爲迷小劍來做說客,只不過是不願看見百姓流離罷了!”
吐谷渾道:“那我問你如若石勒、劉曜實行王道,你可願意他攻佔江左,殺胡世家、江左王謝可會願意,祖遜,劉琨又當如何?施行王道豈可使之心服!”
王絕之道:“難道你要將天下不服你之人全部殺絕麼?”
吐谷渾道:“正是,不服者,留下總是禍害,今日不反,明日必反。”
王絕之大怒,拍案而起喝道:“天下之大,你可以殺得光麼?”
吐谷渾眼中閃出森冷的寒光道:“殺一儆百,我不信天下俱是不怕死之人!”
王絕之道:“以此法絕天下之人口,猶如水漲土堰,其堤必潰,一但發作,便不可收拾!”
吐谷渾道:“如若真的如此,我就殺絕天下人!”
王絕之道:“既然如此,我們今日一戰勢所難免!”說罷王絕之一甩長袍立了起來,冷冷的盯着吐谷渾。
吐谷渾笑道:“如果我聽你言,你可願意輔佐於我。”
王絕之仰天長笑道:“如果王某有此心思,就不會奔徒江湖了,江左王謝的勢力還小麼,豈不聞王與馬共天下,我七叔和九叔持掌江左政局,只要我一回江左,必能封候拜相,你看我可曾回過!”
“不爲我用,必爲我殺,這就是吐谷渾的原則!”吐谷渾瞪着王絕之道。
“好,我先替先零種人謝過你不殺之恩,在動手之時,當讓你三招!”
吐谷渾狂笑道:“狂人,狂人,你可知我出道以來,從未敗過,從來沒有人在我刀下還有皮膚在身的。”
王絕之冷冷道:“打不打得贏你是一回事,但讓不讓你又是另外一回事,就算謝伯、軒轅龍在你手下過不了三招,就算我因此而血濺當場,我依舊讓你三招,這是我欠你的,與武功生死沒有關係!”
“好!果然不愧琅琊狂人的稱號,我就成全你吧!”吐谷渾的眼中忽然射出一股詭異的光芒,王絕之看得目炫神搖。
“迷神大法!”
當王絕之意識到吐谷渾早已動手之際,眼睛卻再也離不開吐谷渾的雙眼。
吐谷渾的眼睛在變大,越來越大,開始彷彿是一面鏡子,然後是一片湖水,最後變成了一片天地。
王絕之的眼前忽然出現了無數的人影,江南慈母,父親王衍,一個一個在他面前閃動,緊接着便是石勒、石虎、迷小劍、絕無豔等,這些人交叉跑動,形成一個個場景。
石勒揮刀,王衍頭落,一股鮮血從王衍的脖中噴出,那血足有一丈多高,一大片的向王絕之頭臉蓋去,王絕之只覺一陣窒悶,以至無法呼吸。
天地之間都是血色,血色中顯現出石勒狂傲的神情,石勒手拿長刀,仰首看天,王絕之感覺對方好大好大!
高大的石勒不屑地道:“你妄稱狂人,父親爲我所殺,你卻遲遲不敢向我挑戰,每一次都爲自己尋找藉口!你是一個懦夫!”
“懦夫……懦夫……懦夫……”王絕之的腦海裡不斷地翻騰着這樣的聲音。這聲音彷彿如千百個小刀在不停地向他身上刺。
“殺!”王絕之心底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戾氣,雙掌向石勒推去!
石勒出刀!刀削向王絕之的咽喉。
王絕之的咽喉鮮血噴出。
石勒中掌。
石勒胸前陷下去。
石勒倒下。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幾個動作同時發生,“咯……咯……”王絕之喉頭滾動,卻發不出聲來。
又是人影一閃,灰色僧袍,卻是被石勒尊稱爲大和尚的竺佛圖澄。只聽竺佛圖澄道:“佛語有云:以拳作掌,化水爲波,莫不是也。你心懷惡念,豈不知石大將軍爲助你達成心願,效佛主捨身伺鷹之舊事,你卻不明,癡心癡兒!”
王絕之一怔,心下茫然,他實不知竺佛圖澄是在憐嘆自己還是憐嘆石勒!怔怔地立在當地不能動彈。
“石勒雖爲羯胡,但軍威所至,政令所行,要比所有當世豪傑都爲良善,張賓入幕之後,殺戮日益減少,你殺了他,反倒是害了天下衆生,從此天下羣龍無首,戰事更繁,你害了天下百姓,……天下……百姓,天……下……百……姓!天……下……百……百……”
竺佛圖澄的話尚未完結,迷小劍的身影卻又出現在王絕之的面前。
迷小劍的臉色蒼白,一隻單臂襯托着他那削瘦的面龐,他輕輕嘆道:“英雄寂寞,寂寞英雄,還是離去的好!你羨慕我爲世之英豪,又豈知我心中悲苦!”
迷小劍的話音未落,又顯現出滿面悽苦的絕無豔。
絕無豔依舊是那一身裝束,隨隨便便的長袍,隨隨便便的高髻。
絕無豔手中握着的是刀身七折,倒齒彎鉤的癡情刀,刀身幽藍,一如絕無豔那悽絕的眼神。
絕無豔喃喃道:“迷郎,迷郎,生既無歡,死又何妨。”刀光顯現,絕無豔揮刀反手插入自己的胸膜。
白袍滑落露出的卻是流着鮮血的乳房。
迷小劍抱着絕無豔,神色卻似已癡呆。
“你的心中果然只有她!”先零曉衣流着淚不知從何處轉出,“我跟了你這麼多年,可你的心中卻只有她,她死了倒也乾淨,可留着我卻有何趣……”先零曉衣的聲音嘶啞,幾乎無法出聲。
人影紛沓,王絕之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
來了,去了,聚了,散了,如潮涌潮落一般,演繹的卻僅是人間的悲苦。
忽然一個聲音道:“王絕之,人間可苦!”
王絕之似已機械,盲然的點點頭道:“苦!”
那個聲音又道:“你可願意跟我一起去看看天堂!”
王絕之道:“願意!”
如同騰雲駕霧一般,王絕之踩着飄浮的白雲,身體開始冉冉上升。
“轟”的一聲,猝然間,藍光一閃,一條閃電向王絕之劈來。王絕之眼前一亮,腦中一片刺痛,眼前的雲霧俱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