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元年,姚弋仲率部曲三萬八千,沿途收編先零種人一萬四千,由天水逆渭水而行至武始,誓師立羌人之國,國號曰秦,繼而進逼定寧關。
一行五萬餘人浩浩蕩蕩開赴定寧關下,一瞬間,定寧關外遍插杏黃色羌旗,遍山漫野。
姚弋仲一馬當先,身後跟隨大將尹詳、趙曜、王欽。
姚弋仲二子姚襄、姚蓑亦隨軍中,姚襄年十七,姚蓑年十五,皆勇武有力。旌旗飄揚,姚弋仲儼然一方雄主。
定寧關外的鮮卑士兵早已奉赫連勃勃之命退回走寧關中,定寧關外並無守軍以作犄角,姚弋仲看了暗自心喜。
此時,天色已大亮,朝陽初生,霞光萬里,姚弋仲單人獨騎,在定寧關前馳騁往來,大聲呼喊吐谷渾之名。
正當姚弋仲焦躁不安之時,城頭一陣鼓響,旌旗旗節轉處,擁簇出一位身披黃甲的將軍來。
羌人黨和吐谷渾部曾經爲邊界子民之事起過爭鬥,因此雙方將領都相有耳聞,有的甚至相識。
兩邊大將都是威霸一方的高手,眼力俱都奇佳,一眼便看清了對方的旗號。
姚弋仲一眼便瞟見了旌旗上所書之大夏赫連字號,不由心中暗自納悶。心道:“莫非吐谷渾已改姓換名,並改了國號!從關中逃出的先零種人口中得之,當口吐谷渾爲求王絕之一談,便將萬餘名先零種人放生,莫非吐谷渾已收服王絕之,在王絕之的建議下改了國號?”
城頭上赫連勃勃心中同樣翻騰不已,姚弋仲好快的步子,幾日前從天水反叛而出,前日方到武始,今日便已立了國號。
姚弋仲和赫連勃勃並不相識,但他們一眼就將對方從人羣之中分辨了出來,都知道對方必是雄霸一方的豪酋。
姚弋仲看着赫連勃勃,心中暗自奇怪,傳言吐谷渾已五十多歲,並且有陰人之象,怎的看上去如此年輕,魁梧。難道他的功力已臻長生不老之境麼?這樣看來,吐谷渾一身功力必深不可測!
姚弋仲心中有一份懼意,但如今勢成騎虎,加之姚弋仲性格本就是一條路走到底,無論是成是敗,是對是錯,就算是死,他也同樣會堅持自己的路走下去。
赫連勃勃看着赤亭羌人那瘦得嶙峋的樣子,心中不由暗自感謂,如此軍隊卻能苦守孤城,迷小劍確實不愧天下兩大英雄之稱號,姚弋仲能率領這部分人遠征千里也不愧一方酋豪。
赫連勃勃遙指着姚弋仲道:“城前來人可是西羌校尉,雍州刺史姚弋仲!”話音雖然不大,但無論城內城外俱都聽得清清楚楚。
姚弋仲仰首道:“正是姚某,你可是吐谷渾?”
赫連勃勃道:“我乃赫連勃勃,吐谷渾嗜殺無道,已爲我等殺之,現在定寧已歸我等所有,刺史來此所爲者何?”
姚弋仲道:“定寧乃我羌人之地,吐谷渾無由佔之,今日我等特來討回。”
赫連勃勃道:“天下有誰不知姚刺史駐兵天水,爲迷小劍羌人黨肱臂,何來討回定寧一說?”
兩人一問一答。聲音似乎都不太大,但每一個軍士卻聽得清清楚楚。
呼延高亭、鐵弗刺等不由暗自納悶,他們猜不透赫連勃勃到底有什麼心計,不是已商量好將定寧還給羌人麼?爲何赫連勃勃此時又百般詰難姚戈件呢。
姚弋仲道:“我已在武始誓師成立羌人之國,先零乃羌人之一,我收復族人之地有何不可,再者,我已有了建都定寧之意,今日無論你答不答應,我都誓將此城攻克!”
姚弋仲此話語意中含着無窮的霸意。的確,姚弋仲不是久居人下之徒,他之所以甘爲迷小劍所用,只能說明迷小劍乃更大英雄,他尊敬迷小劍,但時機一至時,他必將取而代之。
赫連勃勃道:“刺史豪氣干雲,令人佩服!”
姚弋仲打斷道:“刺史是以前的稱呼,現在我已是羌人國一國國君,你當稱我陛下!”
赫連勃勃道:“我亦在昨日誓師,成立大夏國,亦是一國國君,你又當稱我爲何呢?”
姚弋仲道:“此亂世之際,強者爲王,我可以稱你一聲陛下,但你必須將定寧歸還與我!”
赫連勃勃仰天長嘯,良久方歇,嘯罷道:“我可以將定寧送回給你,以作帝王之資,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姚弋仲不置可否,冷冷道:“願聞其詳!”
赫連勃勃道:“你我均是新立之主,如若現在就起爭鬥,恐怕不出數日就會被狼顧虎視衆豪所滅,我急待回金城收編吐谷渾舊部,此城贈留給你,在大事未成之前,我要你不襲我大夏城池,你可能做到!”
姚弋仲何等人物,思忖之下立即明白了赫連勃勃之用意。
定寧位於羌人地帶,如若赫連勃勃死據此城,吐谷渾舊部拓跋硅等就會以討逆之名進行攻伐,而此城乃羌人舊地,羌人無日不思收復此城,與其背腹受敵,莫若放棄,專營西陲邊遠,免受中原羣豪猜疑。
思忖之下,姚弋仲不由暗自欽佩赫連勃勃氣魄,定寧爲中原門戶,地勢險要,對於西北各家來說乃要塞重地,他如此輕易捨棄,固然是勢之所趨,但能認清形勢進行果敢決斷,非大氣魄不能爲。
姚弋仲急欲尋一堅城固寨做爲拓疆之本,赫連勃勃自顧不暇,短期內不會經略定寧,羌人前方有迷小劍做爲緩衝,而迷小劍絕不會攻略自己羌人之國,定寧對於姚弋仲來說,當然是一絕佳創業之地。
姚弋仲高聲道:“我答應你,不過,如若我帝業有成……”
赫連勃勃打斷道:“我與你約期五年,五年過後,此約作廢,那時逐鹿中原,我與你一決生死!”
姚弋仲道:“好豪氣,天下英雄,俱不入你之眼麼?”
赫連勃勃望着姚弋仲道:“漢王劉聰岌岌可危,劉曜雖佔地利,暫時可奪其位,但必不可久,石勒、石虎早有稱王之心,擒殺劉曜者必石勒,石勒年老,其子贏弱,其位必爲石虎所竊,然石虎暴戾粗橫,爲征戰將軍可,爲政則禍國殃民,滅石虎者不是將軍便是我,其餘江左司馬,成都李雄,遼東慕容,皆爲土雞瓦犬不足以論!”
姚弋仲心中大驚,暗道:“赫連勃勃此番言語已將今後天下五十年之事囊於言中,此人的確天下英豪,不可小視。”思忖之中,又高聲問道:“然迷酋仁義播於四海,德聞天下,可爲雄主?殺胡世家集天下高手,眼線、細作遍佈天下,振臂一呼,應者必蜂擁蟻聚,豈不是天下英雄?”
赫連勃勃微微曬笑道:“閣下有意考覈於我嗎?迷小劍雖德義彰張,但終無意於天下,此爲一方霸主,且其事必躬身,凡事以身苦爲先,又身無武力,命不久矣,相信不出兩年,迷小劍之地盡歸閣下所有。殺胡世家雖高手無數,但天下豈有殺可得之,軒轅龍終歸是一草莽英雄,此生只能惟伏山野之中,一旦現蹤,天下胡人必合力而攻,此人自保無暇,豈有力爭奪天下!”
姚弋仲高聲笑道:“好一番見解,昔年曹操劉備青梅煮酒論天下英雄,傳爲千年佳話,如若你我霸業有成,此必爲史載,不讓曹劉專美於前!”
赫連勃勃道:“如此說來,將軍是同意我的條件了!”
姚弋仲道:“我以羌人之禮盟誓,望將軍亦以本族之禮行之!”說罷姚弋仲取出腰間匕首,輕輕划向臉頰,此禮正是羌人抹瞼之誓。
赫連勃勃亦拉開甲胃,袒露出肩,拔出腰間削刀,刺向肩頭!
此時,朝陽初上,城上城下兩人俱是一樣動作,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太陽照在兩人身上,宛如罩上一層金色光環,雙方軍士見了,不由都嘖嘖稱奇,心中驚疑這二人乃是天神下凡。
盟誓既畢,雙方將士齊聲高呼!
呼聲震天,亦震醒了療傷已畢昏昏沉沉的王絕之。
王絕之耳中聽着呼喊之聲,慢慢地睜開眼睛,首先印入眼簾的卻是那隨隨便便的高髻,隨隨便便的長袍。
絕無豔!
王絕之在心底暗呼一聲。
絕無豔見王絕之醒了,冷漠眼神中掠過一絲驚喜,可惜驚喜一閃而逝,令人無法捉摸。
“你醒了!”絕無豔語氣依舊冷漠如冰!
叱幹阿利不知何時已退了出去,看來這位良醫並不愚笨。
“你怎麼也來了!不是說好讓你等我的嗎?這裡是什麼地方!我爲何人所救?”王絕之尚未察覺功力全失,對於自己能死而復生,王絕之感到非常興奮,狂人雖狂,但能活下去,畢竟是件好事!
王絕之臉上充滿着笑意。
絕無豔看着王絕之充滿笑意的臉,心中不由又想起了迷小劍。
迷小劍見曾露過如此輕鬆的笑意,象他那種人只怕早已將笑的意義志得乾淨,記得自己以前曾問過迷小劍,迷小劍一怔後,言道:“如若大部分羌人能夠笑逐顏開,我即使一輩子不笑又有何妨!”
怔了半天,絕無豔方纔查覺自己的失態。
絕無豔忙道:“你方纔說什麼?”
王絕之道:“我問此地何處?我爲何人所救!”
絕無豔道:“這裡依然是定寧關中,此處是赫連勃勃的營帳,救你的是赫連勃勃!”
王絕之道:“赫連勃勃?!我怎的不認識?他爲何救我?”
絕無豔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忽聞一個聲音道:“王公子不認識赫連勃勃,赫連勃勃卻對王公子敬佩有加!”
話音中,帳門揭開,走進一身黃甲的赫連勃勃來。
王絕之定睛一看不覺愕然,“是你?”王絕之怎麼也沒想到當初坐在吐谷渾身邊那麼不顯眼的漢子此時卻發出凌人的霸氣。
赫連勃勃微微一笑道:“我是赫連勃勃!吐谷渾手下第一大將,而今大夏國國君!”
王絕之不覺啞然,惘然問道:“我昏迷了究竟多少日,怎的此地發生瞭如此多變故!”
赫連勃勃道:“王公子只是昏迷一晝夜而已!”
王絕之奇道:“我殺了吐谷渾,你們爲何不找我報仇!”
赫連勃勃道:“吐谷渾嗜殺無道,仗着武功高絕,爲所欲爲,我等早有推翻他之意,這次遣伏乞紅入天水,劫持迷夫人,實則是想引公子入定寧助我等一臂之力,上天僥倖,王公子終於沒使我們失望。”
王絕之臉色一變道:“這樣說,你一直都在利用我?”
赫連勃勃不以爲然道:“如若公子不覺吐谷渾有取死之道,想必公子也不會拒絕吐谷渾的再三要求,而以死相拼,我所起的作用不過是一個引子罷了!”
王絕之默然,事實也確實如此,如若自己無殺吐谷渾之心,也不會動手以死相拼。
忽然王絕之想起了什麼似的忽然問道:“言談迷小劍命不久矣,可是你所說的理由!”
赫連勃勃道:“這雖然是我爲引你而出,勸吐谷渾劫持迷夫人的一個藉口,但亦是實情,我曾暗派醫者進天水觀望過迷小劍,迷小劍最多還有兩年可活!”
絕無豔一震,忙問道:“可有解救之法?”
赫連勃勃道:“如果他能放棄羌人酋豪之位,悉心調養,當可終老天年!”
王絕之長嘆一口氣道:“他不能,因爲他是迷小劍!獨一無二的迷小劍,他註定了要死在酋豪之位上!”語畢,王絕之張口欲嘯,忽的臉色一變。
絕無豔乍聽迷小劍命不終久,心中涌起一種似悲傷又不是悲傷的怪感覺,同時目睹王絕之臉色突變,心中暗歎:“你方纔還在憐嘆他人,轉眼自己亦是英雄末路了!”
赫連勃勃目睹王絕之方纔神態動作和此時臉上神色,心中猜測王絕之此時已察覺功力全失之事。
王絕之望了望絕無豔一眼,那種眼神令絕無豔不忍卒睹,那是一種近乎頹然,令人心碎,黯然神傷的一眼,以王絕之的狂人之名,這一眼裡竟含着求助,乞求,甚至不願相信這是事實,以至於讓絕無豔證實。
絕無豔幾乎也不願說出這句話來,她的眼神不敢與王絕之接觸,幽幽道:“你知道了麼?”
王絕之舉頭望天長號一聲,這一聲不帶任何內力,但其中所含悲傷之意,卻令一旁的赫連勃勃也深覺惻然。
王絕之長號之後,似乎脫掉了一層枷鎖,高聲笑道:“當日竺佛圖澄曾勸我廢掉一身武功,不想今日無意卻已廢除,當真是天意麼?”
笑聲雖然貌似灑脫,但任誰也可聽出所含悲愴之意。
赫連勃勃道:“王公子且莫悲傷,你的武功尚有復原之機!”
王絕之笑道:“無所謂了,如今能留下一命已是幸事,我所憾者只是不能與石勒一拼了,身爲人子卻不能爲父復仇,此乃畢生憾事,但我與石勒一戰勢在必行,即使我沒有內力,也當尋之一戰?”
絕無豔和赫連勃勃盡皆變色,如此去尋石勒豈不是送死!
赫連勃勃道:“王公子此言差矣!”
王絕之一怔,他猜不透赫連勃勃話中之意,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赫連勃勃道:“我救了王公子一命,不知王公子何以爲報!”
王絕之道:“你倒看我有何可報之物,王絕之武功一失,使別無所長,不啻廢人一個,你就是有事求我,我亦有心無力!”
赫連勃勃笑道:“王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公子強聞博記聰慧絕倫,如若能相助於我,赫連何愁大事不成!”
王絕之笑道:“將軍此言差矣,我的武功在不在身倒是次要問題,只因我的一付執拗脾氣不能用於輔佐朝政,一付小民思想不能攻城拔寨,留下我,內不能謀,外不能斷,只能徒然影響將軍之事!”
赫連勃勃道:“王公子只要願意幹一番事業,我想謀斷之事當不在話下!”
王絕之又道:“將軍如此擡愛,但王絕之確不能爲,俗語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要我高居廟堂,只怕廟堂會被我弄得烏煙瘴氣,大大不妥!”
王絕之此時武功盡失,雖說也有恢復武功可能,但那末免過於渺茫,而赫連勃勃此時卻對王絕之推祟備加,當真是慧眼獨具。
對於王絕之來說,武功盡失,是一極其危險之事,琅琊狂人樹故無數,如若傳出江湖去,只怕王絕之未出定寧便會被亂刀分屍,假使能依託赫連勃勃之軍,在萬軍從中,就算是再多的豪強,王絕之亦能安如泰山。
赫連勃勃思前想後覺得無論怎樣王絕之都會答應自己,誰料他竟一口回絕!
赫連勃勃道:“王公子請細思,人生百年,轉眼而過,大丈夫處世,當有所建樹,如若王公子有意逐鹿,我赫連勃勃願極力輔佐!”
此番話說出,不但王絕之怔了,絕無豔更覺得不可思議。
王絕之嘆道:“將軍如若有此求賢之心,得天下者必在將軍!王絕之身爲漢人,奔走江湖與你交朋友可以,但若輔佐朝政,帶兵略城,卻是不能!”
赫連勃勃心知強求不得,只好道:“此事日後再說,王公子先在此療傷吧!我手下有一名醫師,醫術極其高明,也許能助公子恢復功力!”
王絕之道:“如此就多謝將軍了!”
王絕之心中亦知不能一口回絕,此類梟雄人物大都存有不爲我用,必將除去之念,自己一人不打緊,只怕連累了絕無豔。
赫連勃勃心中卻想的是,只要王絕之尚在軍中,必有一日能勸得他相助自己。
赫連勃勃深深知道像王絕之這樣的人要麼不承諾於人,如果一旦承諾,那便是刀山火海,沸湯油鍋亦是不皺眉頭,勇而赴死。
赫連勃勃道:“王公子想必已經餓了,不如我們邊吃邊談吧!”
提到吃飯,王絕之才覺得現在的的確確是餓了,絕無豔亦是同樣,從昨日到今天上午,她粒米未進。
赫連勃勃與王絕之、絕無豔據案而坐,叱幹阿利手提着一大堆吃食進來,每人案前各擺一份。
王絕之看着各人面前不一樣的食物,不由疑惑不解,在他看來,雖然赫連勃勃斷然不會在食物中下毒,但此舉已大悖常理。
赫連勃勃已瞟見了王絕之的疑惑神情,不由笑着道:“王公子可是不解我們的食物爲何不一樣麼?”
玉絕之點點頭。
赫連勃勃笑着對叱幹阿利道:“阿利,你就對王公子講一講吧!”
叱於阿利道:“王公子大病初癒,失血身寒,我在食物之中摻雜了些許調補藥料,食物亦多是溫補之品,這位姑娘雙眼虛浮,面色黃澀,此乃內火淤心,心情煩鬱之症,因此我配的均是鎮神去火的食物,至於大將軍昨日一夜未眠,此時需食多精提神之物。因此各食物各有不同。”
王絕之聞聽此言不由呆了。
赫連勃勃接着道:“我不同於迷小劍,爲國謀政者,首先要使自己有一個好身體,好精力,這樣行事,判斷方能準確,儘管阿利提供的食物並不好吃,但爲大事計,皺着眉頭,我也要將它吃下!我這身體應該是全體大夏國民的,我不能爲貪圖享樂而任意糟蹋它!”
王絕之此時心中對赫連勃勃由方纔的敬服改爲敬嘆,甚至有了一絲恐懼。
此人現世,無論是福是禍都將對人世影響甚巨,一個連吃飯這類小事都能和國家興亡聯繫在一起的一國之主,行起事來,又怎能不成功呢?他和迷小劍乃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迷小劍可爲羌人不惜自斷胳膊,以收人心,而赫連勃勃卻爲國事注意諸如吃飯這等小事。這豈不是一樣的英雄,對比江南司馬,胡人之中如此多的人才,看來江南淪陷乃遲早之事。
王絕之長嘆一聲,不覺擡頭望了望赫連勃勃一眼。
赫連勃勃已經開始吃飯,他吃得非常仔細,咀嚼動作小心細微。從他輕皺的眉頭上可以看出,食物並不好吃,可他還是吃得那麼小心,深怕掉了半粒出去。
絕無豔倒是吃得很香,她的食物中有天山雪蓮,大漠沙棘,雖是藥品,但卻異常香美,想必叱幹阿利是下了一番苦心思。
王絕之的食物相對來說倒是最難吃的,內面多是辛辣生血補精之物,與其說是食物,倒莫如說是藥品來的恰當。
正吃之間,忽聽帳篷外喧聲盈天,王絕之不由大爲驚奇,心道:莫非有什麼大事發生!
赫連勃勃看着王絕之停箸不食,微微笑道:“這是我大夏之兵拔寨撤營之聲,公子不必芥懷,只管吃就是!”
王絕之奇道:“定寧關地勢險要,你爲何要放棄呢?現將軍之意志在天下,定寧關乃中原西北門戶,如此放棄,豈不可惜。”
赫連勃勃微笑不語,吞下了最後一塊獐肉,這才道:“王公子對姚弋仲如何看待?”
王絕之正色道:“姚弋仲行事果斷利索,執着專注,此人可成大事!我對他了解不多,但日後爭雄天下,此人必稱雄一方。”
赫連勃勃拍手讚道:“果然好眼力,今日我察觀姚弋仲二子,亦覺此二子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姚弋仲輔佐有人,霸業必定有成!”
王絕之道:“莫非是姚弋仲逼你退出定寧關?”
赫連勃勃不急不慢地道:“姚弋仲雖然身爲羌人第一高手,但我也不至於軟弱到怕他的地步!”
王絕之道:“我明白了,如若你據定寧,必將與迷小劍一樣受四方圍攻,且定寧四周多爲羌人,外困內憂,必不可守,只怕那時你想退也來不及了!”
赫連勃勃點頭道:“公子所說不錯,在姑藏尚有吐谷揮大部舊兵未曾收服,此爲內憂,石勒、劉曜、慕容嵬、李雄諸強狼顧,此爲外患,定寧雖堅城固險,但於我來說卻不啻沸湯之地,尚不如送給姚弋仲做人情。”
王絕之道:“姚弋仲乃當世豪傑,以此爲資,你不怕他坐大成王,反受其害麼?”
赫連勃勃道:“兩害權衡取其輕者,況且姚弋仲駐守此地,不啻於給我安了一個門戶,如若他不堪一擊,我豈非要一夜三驚,至於日後爭雄,就看各自手段了,大丈夫行事世間,當有容物之量,我寧可日後與其戰場廝殺,也不願此時就與之相拼!”
一頓飯邊吃邊聊,不知不覺中王絕之已將面前一難難吃下嚥的食物吞下肚去,王絕之拍拍肚皮道:“料不到此等軍國大事乃是極好的下飯佐料,這頓飯倒吃得也算痛快。”
一旁叱幹阿利道:“王公子的傷勢雖然已愈大半,但仍需護理七日方能保證再不復發,可與常人無異,至於武功,委實只能去找毒神本人或靠上天機緣了!”
王絕之道:“如果不護理又當如何?”
叱幹阿利道:“如若不護理,半年之內必死無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勸王公子還是愛惜一點的好!”
王絕之道:“我是狂人王絕之,不是瘋子王絕之,雖然偶爾會發些瘋,但性命還是要的!”
赫連勃勃喜道:“這麼說來,王公子是同意和我們同行了!”
王絕之苦笑道:“狂人虛名,想不到還有點作用,先前吐谷渾爲和我一談,情願放掉萬餘名羌人,如今你施恩於我,只求與我一聚,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赫連勃勃笑道:“王公子過謙了,如若王公子功力在身,會留我軍中半日麼?由此說來,倒是我赫連勃勃有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