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絕之方纔聲音傳出,已在劉曜軍中起了轟動,此時便有二路士兵向山腳而來。
二路士兵彷彿極有默契,一路由左包抄而至,另一路切斷王絕之兩人退路,只一刻間,便形成合圍之勢,將王絕之兩人團團圍住。
兩路合圍之後,從衆人之中策馬行出兩位將軍來。
兩位將軍方纔聽聞王絕之的喊聲,心知王絕之定非常人,倒也沒過份跋扈,抱拳道:“在下中山王制下驃騎將軍劉策,驍騎將軍劉雅,恭候大駕,不知閣下何人,找我家王爺又有何事?”
王絕之道:“我乃琅琊狂人工絕之,此乃我族弟王羲之,我們有事相見中山王,望將軍引路。”
琅琊狂人王絕之名頭極大,凡是習武之人俱有聽聞,劉雅、劉策乃劉曜手下兩名戰功赫赫之將,功力自是不俗,豈有不知之理,當下俱是一驚。
劉策老於計謀,當下道:“你找我家王爺何事,但請說明。”
王絕之道:“聽說我的朋友弓真已來長安,不知是否落於他手,我想當面問一問他!”說罷,王絕之死盯着劉策的臉,看他臉色是否有變化。
劉策臉上果然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但施即便恢復了原色,王絕之眼力何等之尖,早已把這一變化放在心中。
劉雅名字雖雅,實則一點也不雅,方纔一驚之後,細細將王絕之打量一番,只覺王絕之倒也長得平常,此時自己手下幾萬將士,豈能讓這漢人將氣勢壓倒,遂冷哼一聲道:“我家王爺何等尊貴之身份,豈能說見就見,那弓真早已被我家王爺擒下,逼向他那幾招稀奇古怪的劍招呢?”
王絕之心中暗叫一聲:“苦也!這弓真的確太莽撞了。”
王絕之只顧心中責備弓真,卻不責備他自己,他自己何嘗不莽撞,此番入長安,兩人獨對二十八萬軍隊,他居然硬闖。
王絕之看了王羲之一眼,忽的出聲道:“挽弓挽強!”
王羲之自然明白王絕之之意:挽弓挽強,擒賊擒王!
眼前是無邊無盡的兵營,就算這些兵上伸着腦袋一個個讓王絕之兩人去砍,只怕也會將王絕之兩人累死。只有擒住敵軍主帥,這些兵士方會投鼠忌器,至於見不見得到劉曜,救不救得回弓真,只能走一步行一步了。
白影一閃,兩人一左一右撲向劉策、劉雅,使的功夫自是那輕功身法第一的亦步亦趨。
劉策、劉雅乃劉曜族弟,兩人俱是天生神力,勇猛善戰。招法也學諸於劉曜,是以功力應變俱都一流。
二人一見王絕之兩人從馬背上暴射而起,便知二人目標是自己,只是劉雅粗莽,劉策精明,反應不一。
劉雅心想:“人人都說王絕之功力超羣,名列四大奇人之位,今日我倒會會他,看這廝功力究竟有多高,想必是帶點瘋狂,被那些漢人誇大了許多。”
劉雅做如是想,不但不退,反而迎了上去,挺刀向王絕之劈去。
王絕之見狀心中暗自歡喜:“不逃就好,如若逃開,我倒需大大費番功夫才能將你拿住。”
劉雅的刀威勢十足,與他相距數十丈遠的胡人軍士俱都覺出他刀上的殺氣,一股勁風過體,竟有冷颶颶的感覺,齊齊在心中讚道:“我若是刀法也能習得如劉將軍這般威勢,也不枉習武從軍一場,也能建番功業!”
王絕之見劉雅此刀劈出,倒也有幾分威勢,自然不會硬接。
王絕之退。
刀氣劃過,地上現出一條寬約一尺,深約半尺,方圓三丈的溝痕。
第一刀劉雅落空。
緊接着,劉雅的第二刀劈出。
此刀攔腰而出,如若劈實,王絕之定會變成數截,這一刀裡尚含着三個變化:斜抹,直挑,倒拖。
王絕之只有再後退,避開第二刀。
劉雅心中叫道:“琅琊狂人乃浪得虛名之輩,看我一刀斬之!”
劉雅的第三刀又橫斬而過。
王絕之還是退,這一退已經快至棄馬之處,已是退無可退了,偏偏這時王絕之腳下一個踉蹌。
劉雅狂喜,第三刀尚未所完,便回刀向王絕之腰間一抹!
這第四刀比方纔三刀更急更快,向踉蹌不穩的王絕之腰間抹得更穩。
王絕之步法不穩,身形步法已不能再移,劉雅臉上已露出笑容,彷彿已看見江湖四大奇人之一的王絕之被他切成兩半,甚至那血噴出多高,他都能感受到。
一個意想不到的變化發生了,王絕之忽的向下倒去。
劉雅心中叫道:“早已料到你這一招變化!”
手中刀一抖,刀向下沉,還是划向王絕之的腰際。
但劉雅的這一招尚未施出,王絕之平躺的身形忽的如被射出的快箭,倒飛着直向劉雅射去。
快,快得無以倫比,快得使劉雅刀招落空。
刀招落空,防守空門大開,王絕之腳尖輕輕向劉雅腹間一點。劉雅頓覺一陣痠麻,未待劉雅倒下,王絕之一個倒翻,已將劉雅抱住。
這一變化突如其來,其驚險亦到了毫顛。
在場近二萬餘名羯胡士兵看得目瞪口呆,發不出半點聲響。
劉策卻是老好巨滑,心知此亂世之際,正是弱肉強食之時,江湖名聲豈有虛至,若是弱者,早已被殺過不知多少次,再者王絕之兩人既然敢來,必是有所倚仗,沒有高絕武功,這兩人絕不會前來送死。王絕之是狂人,但絕不是瘋子,更不是傻瓜,因而,當王羲之身形一動,他便向後退。
棄馬而退,遲得快極。
王羲之豈能讓他退走,此時能否擒住此人不單單與自己和王絕之的生命存亡有關,有可能還與那弓真、謝玄的生命相聯繫,絕不能放他而去。
王羲之身形如飛,更如狂草之捌,愈來愈快,直向劉策飛去。
劉策一生大小七百餘戰,何曾見過如此奇妙輕功,心下早已駭呆,逃得更快,邊逃邊大聲呼喊:“兒郎們,擋住他!”
王羲之心知絕不能讓劉策混入普通士兵中去,如若在兵上衝上來之前不能擒住這劉策,那他便會如魚歸大海,自己要面對的則是茫茫士兵所匯成的人海。
王羲之從懷中掏出一物,卻是他平時練字所用之筆,大喝一聲:“着暗器!”
筆勢去如箭失,更勝箭矢,但卻不是射向劉策。難道這王羲之急瘋了麼,怎的相差目標如此遠。
眼看劉策就將躍入士兵之中,忽聽腦後疾風響起,慌忙之中,身形向左側一晃,避過那物,卻是方纔王羲之所擲之筆,誰料那筆宛若活物,在空中打了一個旋,再射向劉策面門。
劉策只得再晃。
劉策身形一晃再晃,已是被那筆阻了一阻,就在這一阻之間,王泰之早已貼身而上,如附骨之蛆,讓劉策避無可避。
王羲之方纔那手迴旋筆,使得妙極,劉策心中本就膽寒,如今被迫與王羲之交手,一股氣早已熄了下去,哪裡是王羲之對手,三招未過,便被王羲之點了穴道,生擒了去。
二萬羯胡士兵簡直看迷了眼,直到此時方纔明白,主帥已被敵人生擒了去。
這二萬羯胡士兵心中的震撼簡直不能以言語表達,劉雅、劉策在軍中素以武功高強善戰聞名,誰知在這兩個看似文弱的漢人書生手中居然沒過上幾招。
這兩人是神麼?羯胡士兵心中皆泛起了這番疑問。
王絕之手提着身高八尺有餘的劉雅對王羲之道:“二十六弟的筆這回倒立了頭功,不知這回寫的是個何許字!你那架式倒有點似飛龍在田。”
王羲之亦笑答道:“這一招正是飛龍在田,只不過我加入了四字的草書寫法,飛射出便多了一份迴旋之力,這雖是我第一次用,倒也還能將這劉策駭得身形阻了一阻,實在是僥倖之極,僥倖之極。”
劉策,劉雅分別被王羲之、王絕之點住穴道,挾在腋下。
一旁的二萬餘名羯士兵羣龍無首,無人指揮,只能傻傻地看着王絕之二人腋下的劉策、劉雅。
劉策劉雅耳中聽着王絕之兩人的調侃,眼中望着那些呆傻的羯族部曲,懼覺得羞愧萬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纔好。
王絕之冷冷地看了手中的劉雅一眼,依舊以那平和的語調向那長安城方向沉聲喝道:“王絕之求見劉曜,請速來會我!”
此時劉曜尚在長安城內,三日前,弓真隻身仗劍獨闖中山王府,以一手袁公劍法刺傷了他一百一十三名護衛,放走了劉聰送來的張天師之女張逍人。
最後劉曜親自出馬,會同三十七名錦衣護衛纔將弓真生擒。
五斗米教的天師之女失蹤,劉曜倒也不怕,雖是劉聰賜婚,但那點小計謀卻能瞞得過誰,失了此女,劉聰絕不會以欺君罪來論處自己。
張天師五斗米教勢力雖大,故此番卻是自動送上門來,師出無名,諒那張天師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這氐人小子的一手劍法着實奇妙,看他全無內力,卻能使出如此巨大威力,如若自己能學會,憑着自己那深厚內力,豈不是能天下無敵,若是如此,那石勒又何足道能。
是以,三日來,劉曜無時不在誘逼弓真吐透袁公神劍的劍法秘決,而弓真卻寧死不屈,被劉曜打昏過幾次,卻半點劍譜也沒說出。
劉曜正無計可施之時,忽的黃門進門道:“門外賀將軍求見。”
劉曙眉頭一皺道:“宣他送來!”
門外走進一人來,正是劉曜麾下驍將賀蘭章。
劉曜玩弄着手中的皮鞭,不耐煩地道:“你不和劉策、劉雅訓練部曲,進城來做甚。”
賀蘭章滿臉驚慌道:“稟王爺,王絕之和王羲之闖營,驍騎將軍劉策,驃騎將軍劉雅被擒!”
劉曜一驚,手中的皮鞭掉在地上渾自不覺,他盯着賀蘭章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賀蘭章道:“王絕之軍營示威,說有事求見王爺,劉雅、劉策兩位將軍前去查看,失手被擒!”
劉曜鋼牙一咬道:“這琅琊狂人如此猖狂,待本王去會會他。”
賀蘭章忙道:“王爺之體何等尊貴,我看還是下令將他二人射死軍中吧!”
劉曜碧眼一翻道:“劉雅、劉策在他二人之手,本王投鼠忌器,他欲見本王,想必爲的是這氐人小子,本王犯不着爲一江湖狂人損失兩員上將,喪去肱股。再者本王的五色神劍也未必輸給了這狂人!”
賀蘭章見這劉曜寧願自己冒險,也不願部曲喪命,心中自是感動。
待劉曜率劉嶽、盆句除等大將趕赴軍中之時,王絕之、王羲之已挾着劉策、劉雅向長安城內緩緩而行。
此時,他們兩人四周已聚集有十萬軍士,亦緊緊跟隨兩人向長安城內行去,無奈,主帥被擒,羣龍無首,沒有一個能下得了命令的,只是鼓譟不已,叱罵威脅,半點作用不起。
王絕之、王羲之鎮定若恆,對這震天動地的喝罵充耳不聞,臉上兀自掛着冷笑,步履從容,仿若劉曜這十萬大軍爲無物。
正行間,忽的軍中大喝:“王爺駕到!”接着前方便如劈開波浪般,軍士向兩旁涌去,中間空出數丈寬的通道來。
旌旗翻動,華蓋飄飛,一張杏黃大旗下,擁簇一彪人馬來,爲首者正是中山王劉曜。
劉曜此時一身甲胃,腰間插的赫然是那把斬頭無數的“五色神劍”。
劉曜本就高大,此時又騎着一匹高馬,陽光照在甲胃上,彷彿一位天神般。
劉曜與王絕之曾在清河崔家會過一面,王絕之的狂傲,他早已領教過,此子天不怕,地不怕,誰也拿他無法。
劉曜抱拳禮道:“王公子別來無恙!”
幾乎所有軍士俱皆呆了,他們跟隨劉曜行軍打戰多年,見曾見過劉曜如此對待漢人。劉曜眼中,漢人如狗,這是全軍俱知之事,每次攻破城池,劉曜便縱容士兵燒搶姦殺三日,以殺漢人之數論功。
那些不識王絕之的人心中暗呼:“這人究竟是誰,怎的如此大的名頭!”
王絕之道:“像我這樣的人自然不會別來無恙,短短數月,我已經臨死數次,非是別來無恙,乃是別來有恙,有恙得很!”
劉曜道:“你擒我上將,闖我軍營,不知尋我何事?”
王絕之道:“弓真是不是落入你手!”
劉曜道:“正是,他劫走本王御賜王妃,刺傷本王錦衣護衛百數十名,本王已將他斬首了!”
王絕之臉色一變,厲聲喝道:“你休要騙我,如若你將他殺了,必定會說未殺,你的兩名部曲尚在我手,想必你非使彼等安全以後方敢告之實情,否則我一怒之下,鬧將起來,恐怕你不會好受!”
劉曜冷笑道:“我就不信你血肉之軀能與我數十萬大軍相抗!”
王絕之仰天狂笑,笑聲直穿雲端,聽在耳中,彷彿鋼針刺腦,難受得很。劉曜部曲雖然訓練有素,但也經不起灌注了易學神功的笑音侵腦,有些士兵已經呻吟出聲。
劉曜眉頭猛的一皺,一聲巨喝:“你笑個什麼?”
衆軍士只覺聲如宏鍾,王絕之那刺耳笑聲竟在這巨喝之下弱了許多,方纔那刺痛之感也減輕不少。
王絕之笑聲止住,道:“我雖狂,卻不瘋,我既有膽來此,當然是有所倚仗!”
劉曜輕哦了一聲,緊盯着王絕之。
王絕之道:“第一,我身爲狂人,狂名要緊,又無家無室,因而可性命不要,無不可舍者!”
劉曜點頭。
王絕之道:“第二,現在你已有兩名上將在我手中,權衡利弊,想必你會將弓真放出和他二人交換!”
劉曜不置可否,冷然問道:“那麼還有沒有第三呢?”
王絕之笑笑道:“這第三點嘛,假使你不顧這兩位部曲的性命與我生死一搏,你人多勢衆,我雖不免落個屍分萬截,但臨死之時殺個三五千人想必也成,就算你不在乎這三五千人,但你三軍之志必被我奪,日後打起仗來,不免會心驚肉跳,無膽向前。以無志之軍,與石勒爭奪天下,你自問還有成算麼?”
劉曜聞聽王絕之這番言語,臉上雖不以爲然,但心中卻不得不承認王絕之說得有道理,當然還有一點便是王絕之也沒說出來:王絕之尚須和石勒一決生死。
不管誰死,都犯不上讓他劉曜在中間插上一槓,若是王絕之能將石勒殺死,他劉曜就該額手稱慶。
劉曜道:“王絕之不光武功高絕,而且口齒伶俐,我倒不得不聽你的!”
王絕之笑道:“這倒不是我口齒伶俐,若是形勢對你不利,你可會放過我去,像你這等權謀之輩,權衡利弊的本事定是一流的!”
劉曜道:“你要救走弓真,必須與我一戰!”
王絕之一怔道:“這是爲何!”
劉曜道:“如果你連我也鬥不過,你與石勒一戰也勿需去赴了,死在石勒之手,不若死在我這裡簡單。”
王絕之奇道:“你以三軍主帥之貴軀,與我相鬥,豈不怕危險麼!”
劉曜道:“我只想與你相鬥一番,又不是生死之鬥,有什麼危險!”
王絕之眼一瞪道:“如果我失手將你殺死,豈不是很難說!”
劉曜道:“弓真在我手裡,你會很小心的!”
王絕之搖搖頭道:“這種架不公平,我從來不打這樣的架!”
劉曜道:“只可惜你不得不打,爲了弓真,你就勉爲其難吧!”
語畢,劉曜緩緩拔出腰中那柄五色神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