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曜膽怯,三十八萬軍隊盡數龜縮於洛陽城郊,不敢主動出擊。石勒之名,無疑勝過百萬雄師。
劉曜龜縮不出,又一次喪失突圍良機,石勒合圍之勢已成,便下令出擊。
石虎將兵八萬,自北而西,攻打劉曜中軍!
石堪,石聰精騎二萬,自城而北,擊劉曜前鋒劉雅、劉策部。
石生居中游擊策應。
石勒則出洛陽閶闔門夾擊。
九月三十日,寅時,洛陽城展開血戰。
血戰首先是在石虎和中山王劉嶽之間展開。
秋風瑟瑟,黃葉漫漫,戰鼓之聲,一聲緊似一聲,遍山漫野,俱是往來兵士衝殺砍伐,極其壯烈。
石虎打的是硬陣。
石虎嗜殺,所喜好者,便是這等面對面的砍殺,血腥味能使他變得更加勇猛。
石虎衝在隊伍的前方,劉嶽部下的長槍,盾牌在石虎威勢無雙的石家刀法下,哪裡能抵抗得住。
槍折。
盾裂。
人亡。
石勒縱騎在劉嶽部中往來馳騁,如入無人之境,當者披糜。
中山王劉嶽心頭大怒,亦縱騎出列,上次被石虎扶擊敗於此地,劉嶽便心頭氣恨,此時仇人舊地相逢,哪裡容他如此猖狂。
劉嶽手中此時持的亦是一把寶劍,劍名飛虹。
王絕之在軍中從他手中奪走少阿劍,令其顏面大失,劉曜爲安撫劉嶽,特派人至南郡鑄劍名師歐治子處重金購置了這把飛虹劍,在封王之時賠贈於他。
劉嶽高聲喝罵,旋風一般衝向石虎,手中飛虹劍劍芒吞吐伸縮,幻出七彩之色,揮劍便向石虎刺去。
兩人刀劍並不同宗,但所用戰法俱是大開大合,氣勢磅礴,威勢其極駭人。
衆兵士看得呆了,哪裡還有心思打鬥,俱盯着觀看這兩名猛將大戰。
劍氣縱橫,刀光迷漫,刀劍之氣,攪起漫天灰塵,灰濛濛的一片中,只可聽見兩人喝叱之聲,刀劍相擊之聲,馬蹄踏地之聲,哪裡看得清人影!
就連那馬也看不見了。
煙塵瀰漫的圈子越來越大,雙方軍士緊張的盯着那團煙塵,雖是什麼也看不見,但那團滾動的煙塵還是讓雙方軍士忘記了打鬥和助威喝采。
十幾萬軍土就那麼張口瞠目地盯着煙塵,仿若被人施了定身之法一般。
忽的,煙塵不再滾動。
馬蹄聲,喝叱聲,刀劍相擊之聲俱皆消失,這一戰已有了結果。
但結果爲何,卻因煙塵過大,誰也無法看清。
塵埃落定。
只見石虎和劉嶽都仿若泥塑一般,一動不動緊盯着對方,石虎身上開了無數條口子,每一個口子都在淌血。
石虎的盔甲已全部染紅。
石虎的刀已被砍折成兩段。
石虎的戰馬已被削掉腦袋。奇怪的只是那匹無頭戰馬卻並沒有倒下。
劉嶽部下準備高呼,但看着這掉了腦袋還能站立的馬匹,卻呼不出來。
劉嶽倒很完整,看不出身上有傷,那匹戰馬亦是什麼也不缺。
這一回合,是不是劉嶽勝了!
兩人外表看來勝負已判,但骨子裡卻不大像。
三軍靜止如水。
石虎,劉嶽,靜止如水。
中軍之戰,似乎再沒有了聲響,只有遠處其它部屬相鬥的鼓角之聲傳來,兩相比較,顯得甚爲古怪。
劉嶽的坐騎忽的悲嘶一聲,倒了下去,緊接着劉嶽也倒了下去,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石虎所部高呼英雄,聲音高昂直達天際。
這一戰是石虎勝了,劉嶽的飛虹劍雖劃開了石虎的肌膚,破折了石虎的寶刀,削斷了石虎戰馬馬頭,卻被石虎趁機擊中一拳。
劉嶽斬刀剁馬已施了全力,絲毫沒有保留內力防護。
這便是猛將的打法,這種打法奮不顧身,霸道至極,只攻不守,氣勢自然犀利無比,若是稍弱之人,與之對陣,必被先奪其志,尚來不及有反抗之意,便被斬於馬下。
可惜劉嶽遇上的是石虎,石虎霸氣更猛,因而根本不會被劉嶽氣勢所駭,石虎還粗中有細,懂得捨棄之道。
傷了身子,廢了寶刀,棄了馬頭,卻得到一個目標。
擊中劉嶽一拳。
這一拳力道不算太大,遠不及石家寶刀之威,但已是足夠,這一拳震碎了劉嶽的五臟內腑,震碎了劉嶽戰馬的五臟內腑,只因爲力道不是太大,是以外形之上根本無跡可遁。
這倒也不是石虎故弄玄虛,若是石虎有足夠的內力,他必會將劉嶽連帶戰馬一併擊成粉碎,這才符合他的霸者之拳。
劉曜中軍主將一死,部下士氣立即下落,石虎以內力注於馬屍,馬屍立而不倒,劉嶽所部驚爲神人,哪還有鬥志纏鬥下去,是以剛從方纔那陣呆愕中驚醒,劉嶽所部就開始潰敗。
兵敗如山,石虎之部立即展開圍殺,漫山遍野裡,俱是劉嶽部下屍體。
劉雅、劉策與石堪、石蔥戰了個相當。
長安城外,劉曜一番安撫早已使劉雅、劉策二人下定以死相報劉曜之心,是以拼死苦戰石堪、石蔥。
石堪,石蔥所率精騎乃石勒精銳之師,戰力極強,無奈劉雅、劉策二人拼死苦戰,身先士卒,所率之部士氣極旺,石勒估計最好打的部分卻成了最難啃的骨頭,這倒也始料未及。
石生的遊擊策應之部立時補上。
劉雅,劉策雖然拼死力戰,無奈雙方力量懸殊,劉曜後軍又不敢前來援助,兩人戰至最後終於力竭死於亂軍之中。
這一交鋒,從早上一直殺到黃昏,又從黃昏殺到黎明,直殺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其慘烈血腥,自古未有。
劉曜中軍既敗,後軍立時不穩,無奈之下劉曜只得率部退回洛陽城中,洛陽城外所有營寨,輜重俱爲石勒所有。
這一戰下來,劉曜喪兵二十萬,失劉嶽、劉雅、劉策三名主將,其餘上將百餘名,已是無力再戰了。
石勤率部將洛陽孤城如鐵桶一般緊緊圍死,卻不攻打。劉曜舊部迴歸劉曜,石勒竟然毫不阻擋,這一舉措令所有人等都不理解。
石虎急道:“從父,這些人等好不容易生擒活捉,你卻將他們放回洛陽,這不是縱虎歸山麼?”
石勒打量了衆人一眼道:“洛陽雖是孤城,無奈城高牆厚,急切間不可攻下,若是時日久了,鮮卑慕容嵬、羌人姚弋仲、成都李雄乘虛而入,我等便會兩面、或三面迎戰,局面難以應付!”
石虎又道:“那如此圍而不攻,便不誤時日了麼?從父還是下令,讓我來攻此城吧!”
石勒沉聲道:“爲將者,應視部曲兵士如同兄弟,又豈能輕易言戰,明知攻之不下,卻硬要攻伐,豈不白白讓部下送命!”
石虎脖子梗了一梗,卻沒有反駁。
石勒道:“此時洛陽城中糧草不足,人員越多,所耗越大,被擒之人即使心中不存感恩之念,也早已喪膽,哪裡還有什麼作用,而劉曜卻又不敢不收,不然軍中必然譁變。我們只須等上數日,城中不待糧盡,便會突圍,趁其突圍而殲,必能奏功!”
衆人歎服,石虎則低下頭,似乎有些羞愧。
果然不出石勒所料,城外無數殘兵涌入,洛陽城中兩日不到,糧草已盡,劉曜欲突困而走,又恐失去地利爲石勒趕殺,心中猶豫不決,兀自煩躁,以酒解憂,不由喝得大醉。
兵士鼓譟要糧,劉曜心中本就煩悶,仗着酒性砍殺數人。
這一下激怒了飢餓兵士,兵士譁變,大開城門,石勒所部一擁而入。
劉曜殺人之後,酒已半醒,不覺大爲後侮,正思對策之時,便聽閶闔門處傳來石勒所部喊叫聲,來不及思量是何緣由,倉惶便向閶闔門逃竄。
許是劉曜命當滅絕,負責閶闔門夾擊的正是石勒本人。
“劉曜,久違了!”
驚魂未定的劉曜忽的聽到了他最不願聽到的聲音,見到了他最不願見的人。
驚魂未定之下劉曜嘶聲吼道:“石勒,你今日要趕盡殺絕麼?”
石勒道:“你怎的一點大將氣度都沒有,我肯定不會縱虎歸山,若是你能投降,我可以留下你的性命,只不過要將武功廢除!”
劉曜拔出五色神劍厲聲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見個高低吧,只可恨那個王絕之還沒決定找你,不然何至今日之局。”
石勒冷笑道:“王絕之武功雖高,卻只是一個江湖遊俠,你打仗不靠自己,卻指望他人助你,真乃無識之輩!”
劉曜惱羞成怒道:“你……”你了半天,卻是說不出話來。
石勒道:“我本不欲與你相戰,單隻我帳下一百八十名強弩手便可要你性命,只是你也算個人物,死在無名兵士手中,似乎太說不過去,因而,看在昔日同殿爲臣的情分,我石勒親手殺你!”
劉曜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厲聲吼道:“你以爲你那強弩射手射出的弓箭便能射近我身麼?”
石勒臉色一變,大手一揮,輕喝道:“射馬!”
石勒身後立涌出三隊人來,每隊六十名,分着藍紅黃三色,持三石強弓,搭四尺鵰翎齊齊向劉曜射到。
弓強箭重力疾,較之鮮卑十三神射有過之而無不及。
劉曜神劍雖利,內力雖強,無奈神箭手的箭矢速度極快,又極多,三隊連環,密不透風,尚只是第一輪射過,劉曜座下戰騎就被射死。
劉曜臉色慘白,今日就算石勒不在,單是這一百八十名強弩手便可要了他的命,他又怎能不駭,又怎能不絕望!
但劉曜亦是強悍之人,自然不會投降石勒讓石勒廢去武功,敗就死,免得遭人羞辱,晉王司馬業在他手中被百般羞辱,他絕不願像那樣苟活。
劉曜死盯着石勒。
石勒從一名隨從腰畔抽出一把普通長刀,刀長五尺,這是一把典型的石家刀,卻只是普通鑌鐵打就,石勒臉上充滿了鄙夷之色,跨步迎向劉曜。
劉曜後退。
石勒雙手握刀,一步步走向劉曜。
劉曜眼中驚駭、絕望、狂亂各種神情混在一起,只是不敢主動向石勒出劍。
這便是石勒之威。
劉曜膽子絕不算小,他也絕不怕死,怕死之人絕不會打仗時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面。
但他怕石勒。
這便是石勒之威,令天下英雄爲之氣短,含無窮王者霸氣的石勒之威。
石勒出刀。
刀砍向劉曜頭顱,直砍過去,沒有絲毫變化。
劉曜只得咬牙揮劍迎上,劉曜膽怯,一身內力竟像是提不上來,五色神劍上的劍芒僅只五尺左右。
劉曜實在是怕石勒。
石勒刀斷,畢竟這是一把普通鑌鐵打就的刀,就算石勒武功蓋世卻也無法使之與天下第一奇劍??五色神劍相抗。
劉曜心中一喜,剛待回劍削刺石勒,卻覺腹中一涼,石勒那柄斷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變化刺進了劉曜的腹中,劉曜只覺渾身力氣僅隨着那腹中絲絲外冒的熱氣而消散。
劉曜滿臉痛苦,瞪着一雙驚疑的眼睛狂吼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怎的我連你的一刀也接不住,我不信,我死也不信……”
劉曜慢慢倒下。
石勒棄刀於地,長聲嘆道:“你接不住我的一刀,是因爲你怕我。你怕我,所以時刻存有逃棄之念,存有逃棄之念卻又無路可逃,你心亂,心既已亂,又怎能接得住我一刀。”
可惜,劉曜卻聽不見了。
石勒一刀就斬了劉曜,這等威勢,王絕之能敵得過麼,王絕之面對石勒之刀時,是不是也會恐懼、害怕,畢竟在與石勒交手的人中,尚未有一個能戰勝石勒的,石勒擁有戰無不勝的信念。
人,可以不停地叫自己不要恐懼、害怕,可越是這樣,卻越來越怕的厲害,就像劉曜一般,或許剛一開始便勇敢面對,反倒會不怕了,劉曜不試那強弩弓手而直接與石勒相戰,或許還有些勝機。可惜,一試之下更加喪膽,一刀之下便敗之於石勒之手。
劉曜不行,王絕之可以麼?他能夠克服對石勒之威的恐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