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鶯歌一聽她們說到了自己和鸞音的婚事,便悄悄地走開了。

錦瑟笑了笑,說道:“我知道這位劉公子是誰了。不過我聽說他不是有妻室了麼?”

顧無雙忙說道:“你說的那是從前,今年春天裡,他們家的少『奶』『奶』因出了一趟城,說是去寺裡上香,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一股流民,不幸感染了瘟疫,一病不起,數日便去了。”

錦瑟點點頭,說道:“原來是去做續絃。只怕侯爺會捨不得,不管怎麼說,鸞音也是侯爺的女兒。縱然是庶出,也不好去給人家做續絃的。”

顧無雙便沒話可說了,只回頭看了一眼蘇夫人。蘇夫人便笑道:“鸞音到底年紀不小了,這事兒也不能再拖。如今我們家有國孝在,這男女婚嫁之事又不能聲張。恐怕年前都沒有人會上門提親了。若是過了年,她十八歲了,還待字閨中,恐怕就要成了京城裡的笑話了。”

錦瑟想了想,說道:“也是。待我找個機會跟侯爺提一提吧。若是侯爺同意,此事還要勞煩二嬸孃多『操』『操』心。畢竟我還年輕,對這樣的事情沒有經驗,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蘇夫人笑道:“這個你放心,不管怎麼說我都是個長輩,鸞音便是我的親侄女呢。”

錦瑟忙又道謝,和蘇夫人婆媳說了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閒話,衆人便散了。

晚上,錦瑟跟葉逸風說了張家曾經向鶯歌提親的事情。葉逸風想了想,說道:“這倒是便宜了他。以鶯歌的身份去給他當續絃也罷了,二叔只是個生意人,身份地位上有限,鶯歌又是庶女,倒是般配。若是鸞音——怎麼說也是侯府之女,這樣一來是給張家的臉上貼金了。”

錦瑟搖頭道:“不過我聽說那張家的原配兒媳『婦』是死在瘟疫上的。這卻很蹊蹺,不過是去寺裡燒香,回來便染了瘟疫,然後一命嗚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麼?”

葉逸風搖搖頭,說道:“這卻不知道。不過前一任因瘟疫而死,是她的造化不夠,想我們家二姑娘天生是個有造化的,總不會也染上瘟疫吧?京城寶地,哪兒那麼多瘟疫呢?你說是不是?”

錦瑟笑了笑,說道:“大爺能這樣想最好。”

葉逸風不耐煩的拉過她往屋子裡走,邊走邊說:“這些事兒容後再議,今晚咱們有更重要的事情。”

錦瑟一聽這話,立刻裝傻:“什麼事兒能比得上你妹妹的終身大事重要啊?”

葉逸風皺眉:“什麼事兒都比她的終身大事重要,我們屋子裡的任何一件事都是這樣。”說着,他乾脆打橫抱起錦瑟,匆匆進了臥室。

深秋風涼,錦瑟的臥室裡卻是滿室溫香。

紗帳輕搖,燭光點點,最經不出這郎情妾意的抵死纏綿。

有詩曰:

香汗淋漓白玉牀,溫言軟語吐衷腸。

窗外雨歇月初『露』,含苞初綻夜來香。

盡興後的葉逸風身上歪歪斜斜的披着一件月白錦袍,側躺在凌『亂』不堪的大牀上,摟着昏昏欲睡的錦瑟,彷彿一隻吃飽喝足的雪狼。

待夜半三更後,他看着錦瑟睡得沉了,方慢慢的起身,把那件月白錦袍穿好,一個人趿拉着鞋子慢慢的出了臥室。

巧雲已經成了鎮南侯府的小姐,錦瑟原本要爲她單獨準備院子的,無奈她不願意離開錦瑟,錦瑟便叫人把廂房收拾出來但給她一個人住,另外派了兩個小丫頭隨身服侍。

今晚在外邊值夜的是兩個新調上來的小丫頭,前半夜她們聽見主子不睡,便也不敢閤眼。後來聽見主子屋裡終於沒了動靜,她們纔敢胡『亂』睡下。所以葉逸風出來的時候,她們正睡得香,誰也沒聽見動靜。

出了房門,夜風忽的一下子迎面吹來,葉逸風便覺得身上一冷,忙擡手把身上的斗篷拉緊。慢慢的下了臺階,行至院門處,方對着夜空裡輕聲喚道:“來人。”

“有。”黑影裡,有一個黑衣人閃身而出,黑『色』的斗篷矇頭蓋臉,連五官都遮了去,乃是藍蒼雲專門派來給葉逸風的護衛,伸手雖然不及錦繡,但也跟巧雲差不了多少。

葉逸風看了他一眼,倒揹着雙手,低聲吩咐道:“你去查一下工部姓張的主事跟西府的二太太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協議,查明白了速來回我。”

此事十分的要緊,不但牽扯到鸞音,更牽扯到錦瑟的名聲,顧無雙挑撥墨菊的事情,錦瑟已經對葉逸風說起過,如今蘇夫人放着鶯歌的婚事不着急,卻反過來關心鸞音的婚事。就算是藉着今日這個時機,聽起來看起來都再自然不過,但葉逸風還是要多一個心眼兒。

第二日,錦瑟自然又起的遲了。

然讓她十分意外的是,葉逸風沒有一大早的就走,而是睡在她身旁一直等她醒來。

睜開眼睛便看見他的感覺真好,錦瑟顧不得腰痠背痛全身無力,轉過身來摟着他的脖子便獻上了清晨的香吻。

“唔……”葉逸風十分滿意的眯起了眼睛,湊過來以十倍的熱情迴應着她。

良久二人分開,錦瑟又喘息着啐道:“沒正經的,鬧了一夜還不夠?”

葉逸風頓時委屈的撇嘴:“哪有一夜,三更天你就睡了。”

錦瑟立刻瞪眼:“三更天還不成啊?我剛出了滿月呢,身體還沒養好……”

葉逸風忙放軟了語調哄她:“好好好,鑑於我家娘子身體還沒養好,我暫時決定由一天一次改爲一天兩次……”

“什麼?!”錦瑟一推被子坐了起來。

“我是說,就不要每晚都通宵達旦了呀,分成兩次,一次午後,一次晚上三更天之前。這樣有利於你修養身體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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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你當我是什麼!”錦瑟氣急,轉手拿了一隻枕頭往他身上砸。

二人的說話聲被外邊的小丫頭們聽見,衆人便忙端着洗臉盆拿着『毛』巾香皂等洗漱用具魚貫而入,爲首者上前去在牀前福身,恭敬的問道:“大爺,大『奶』『奶』早安。奴婢們服侍您起牀吧。”

錦瑟便拉了件衫子披在身上,瞪了葉逸風一眼:“還不開起牀更衣?”

葉逸風十分不滿的披上衣服轉身下牀,一邊張開雙臂任憑丫頭們給她一件件的穿衣服,卻冷着個臉好像別人欠了他幾百萬似的。等衣服穿好了,小丫頭們一個個起身站到一旁去的時候,他方冷聲吩咐道:“以後早晨我不喚你們,都不許進來。”

小丫頭們一陣驚慌,忙一起福身下去,低頭回道:“是,奴婢遵命。”

錦瑟自己先收拾了一回方從紗帳裡鑽出來,皺眉問道:“錦衣呢?”

外頭錦衣忙應道:“奴婢來了。”說話間,門簾一響,錦衣端着一個托盤從外邊進來,笑道:“『奶』『奶』好睡,一覺到了這個時辰。奴婢早起看『奶』『奶』睡的香,便去了一趟小廚房,給『奶』『奶』燉了一盅燕窩來。”

錦瑟點點頭,吩咐道:“給我穿衣裳吧。”

錦衣忙上前來扶着錦瑟起身,又從小丫頭的手裡接過衣裳來一件一件的給她穿好。

梳洗完畢,錦瑟方問葉逸風:“大爺今兒不出門麼?”

葉逸風點頭道:“前一陣子沒有白天黑夜的忙,這幾天好不容易有空,在家裡歇息幾日何妨?”

錦瑟便道:“正好,今兒我要回錦園一趟。大爺可與我同去?”

葉逸風微笑道:“自然。這幾日娘子去哪兒,爲夫就去哪兒。前些日子一直忙,冷落了你,這幾日爲夫要好好地補回來。”

錦瑟不再說話,直接給了他一個白眼。

早飯後,錦瑟和葉逸風二人去跟葉敬淳請示,說要回錦園一趟,中午不能回來。

葉敬淳便道:“去吧去吧,前些日子多虧了親家公在我們這裡照看,一直沒能好好地謝謝他,今兒你們回去,替我道一聲謝。還有——你們別忘了替我準備一份厚禮給親家公。”

葉逸風答應着帶錦瑟和兒子葉弘一道離去,果然準備了一份厚禮裝了車跟着,帶着錦繡,錦衣等貼身之人往錦園去。

路上,錦瑟想着嘉禾郡主所託之事,便讓葉逸風找人去尋歐陽鑠。並另外叫錦衣拿了自己的名帖去了一趟六王府,約嘉禾郡主一道來錦園相聚。

葉逸風不覺得這主意好。而錦瑟卻認爲應該給嘉禾一次機會,成與不成,不過是這一次罷了。

歐陽鑠當時正在杏春園裡查看這段時間的賬目,一聽說錦瑟和葉逸風都去了錦園,便把賬冊一丟,轉身就走。

老鴇莫名其妙,忙跟出去問道:“四少爺,這賬本您還看不看了?”

歐陽鑠一邊下樓一邊說道:“叫人把所有的賬冊都用包袱包了,給我送到錦園去。我家大嫂出了月子,以後這些弄得人心煩意『亂』頭痛不已的賬冊可有了着落了。”

老鴇無奈,知道這位少爺是四位少爺裡最會撒嬌的一個,一些事情他想幹就幹,不相干的話,連大少爺都不跟他計較。於是便吩咐手下:“快,把這些賬冊都包好了,叫人拿了跟四少爺去。”

錦瑟見歐陽鑠身後跟這個奴才,那這個極大的包袱,累的滿頭大汗的跟了進來,便笑道:“四爺這是給我準備了什麼好禮啊?居然把人給累成了這樣?”

歐陽鑠回頭看了一眼杏春園跟來的小廝,笑道:“把東西放下,你趕緊的滾回去吧。”

那小廝哪敢多言,忙把一包袱賬冊都放到屋子的一角,然後一溜煙兒的走了。

歐陽鑠便上前來,笑嘻嘻的看着錦瑟,說道:“大嫂,您這出了月子,氣『色』好了許多啊。只是,怎麼像是瘦了呢?難道我哥不疼你,捨不得給你飯吃?”

錦瑟啐道:“少胡說!我那之前那是浮腫,如今生了孩子,浮腫消退,自然要恢復之前的樣子了。”

歐陽鑠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家大侄子呢,快抱過來給四叔瞧瞧。”

小葉弘正被外公抱在懷裡看不夠呢,聽見歐陽鑠大呼小叫的聲音,居然從外公的懷裡偏過頭來尋找。惹得錦雲開大大的不滿:“你這小子,怎麼在外公的懷裡,還想着別人?難道你也覺得你外公我長得不如歐陽家的那小子俊麼?”

歐陽鑠平生最煩人家說他長得俊。因爲俊,便會很自然的想到女人。京城的公子哥兒們因爲此事被歐陽鑠整的慘不忍睹的不在少數。但這會兒他被錦雲開揶揄,卻不生氣,只笑呵呵的走到錦雲開跟前躬身行禮,笑道:“老爺子,您想罵我就直說,用得着這麼擠兌人嘛?”

錦雲開還要再說什麼,無奈懷裡的小傢伙一陣愣神,繼而嗚哇嗚哇的哭起來。

而抱着他的外公卻一臉苦笑的嘆道:“哎呦喂——這小子『尿』了。”

衆人頓時大笑,『奶』媽子忙上前來把小葉弘抱走。

歐陽鑠看着錦雲開青緞子長衫上那溼漉漉的一片尚且冒着熱氣,幾乎沒笑岔了氣。

滿堂笑聲裡,忽然有一個甜甜的女聲冒出來:“咦?好熱鬧啊,你們都在笑什麼呀?”

衆人回頭,但見穿着一身棠紅『色』衣裙的嘉禾郡主笑『吟』『吟』的站在門口,身後跟着一個嬤嬤兩個丫頭,丫頭的手裡各端着一個托盤,上面蓋着紅綢子,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麼好東西。

錦瑟忙起身笑着迎上去,說道:“想不到郡主這麼快就到了。我等有失遠迎,還請郡主見諒。”

嘉禾郡主笑道:“這有什麼,本就是我不許下人通報的。你們笑什麼呢這麼開心。”

錦瑟一邊請嘉禾郡主去裡面坐,一邊笑道:“是小孩子『尿』了我父親一身。”

嘉禾郡主也笑起來,說道:“哎呀呀,這個事兒我也碰到過,那次我家裡那個小傢伙就『尿』到了我的衫子上。呵呵……小孩子嘛……難免的難免的。”

衆人又笑起來,屋子裡熱鬧的氣氛並沒有因嘉禾郡主的到來而改變。只是歐陽鑠卻笑得有些尷尬,只躲在葉逸風身旁去悄悄地坐下來,不再聲張。

錦雲開回屋去換衣服,嘉禾便拉着錦瑟說道:“我想去侯府看望你呢,又怕你月子裡不肯見人。我母妃不叫我去聒噪。今兒你忽然打發人來,說在錦園一聚,我便想着你一定帶了孩子出來。喏,這是我母妃給你家小公子準備的賀生禮。”

嘉禾郡主說着,便對那兩個丫頭一擺手,兩個丫頭忙上前來半跪在錦瑟面前,把托盤高高舉起。

旁邊的嬤嬤上前去把上面的紅綢子揭開,但見一個托盤裡是一套赤金打造的手鈴腳鈴還有長命富貴鎖。整個一套,花樣新穎,分量也十足,十分的體面。

另個托盤裡卻是四套小衣服,皆是貢緞所制,針線刺繡都出自內務繡匠之手,十分的精緻。衣服上還壓着一塊和田玉雕的觀音。

錦瑟忙起身道:“這太貴重了,實不敢當。”

嘉禾郡主笑道:“有什麼敢當不敢當的。我父王和母妃都喜歡你,把你當成自家的女兒一樣待,這點東西不過是表示一下他們的心意罷了。你若這樣說,便是把我們當外人了。索『性』我連你這個好姐妹也不敢認了。這就出去呢。”

錦瑟忙拉住她,笑道:“是我的不是了。那就收下,請郡主回去替我向王妃道謝。等過些日子,我再親至府中給王妃磕頭。”

嘉禾郡主笑道:“那是以後的事情,我們家的大門隨時都是敞開的,你想來就來。”

歐陽鑠在一旁看着原本是一對冤家的女子卻在這裡如此親密起來,心裡十分的納罕,只悄悄地戳了一下葉逸風的手臂,低聲問道:“大哥,這可奇了怪了。她們兩個人一向水火不容的,什麼時候竟然這麼親密無間了?我看大嫂跟郡主,和跟二嫂差不多了。”

葉逸風微微一笑,搖着頭說道:“不過是有所求而已。”

歐陽鑠便低聲問道:“有所求?是郡主要求大嫂什麼事兒麼?”

葉逸風側臉,意味深長的看了歐陽鑠一眼,反問:“以你的聰明,會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歐陽鑠心裡一虛,再回頭看了看正在同錦瑟說笑的嘉禾郡主,輕嘆一聲,搖搖頭,說道:“不可能的。我不喜歡她。大哥,你告訴大嫂叫她別管這事兒成嗎?”

葉逸風心裡暗暗地嘆了一聲,暗道:想到過小四對嘉禾郡主的排斥,卻沒想到他拒絕的如此乾脆。於是低聲說道:“錦瑟沒有要『插』手你們之間的意思。不過你若是不喜歡人家,要趁早跟人家說,別這麼一來二去的託着,日子久了,你們倒成了一對冤家。在外人看來,說不定恰好是一對呢。”

一直以來,葉逸風對兄弟們的私事都從不過問。他以爲三個兄弟都是人中龍鳳,都是十分聰明的人。尤其是自從杜玉昭被玉花穗『迷』『惑』之後,他便知道兄弟們一個個都自有主張,凡事都不需要別人多嘴。

但今日看來,一向聰明伶俐乖巧聽話的小四卻不盡然。所以葉逸風才破天荒的對他說了這麼多。

歐陽鑠也很是意外,大哥從來罕言寡語,對私事更是懶得多說一個字,今兒卻把話說的如此透徹,真是有些不正常。於是忙虛心請教:“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嘉禾跟大嫂說什麼了?”

葉逸風點點頭,不再說話。

恰好錦雲開換了衣服出來招呼大家,說已經將飯菜擺在後面的秋香閣,讓大家一起過去賞菊花。

錦瑟和嘉禾,葉逸風歐陽鑠一同起身,隨着錦雲開往後面走去。

歐陽鑠抽了個空兒偷偷的走到錦瑟身邊,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給她使了個眼『色』。錦瑟便對嘉禾說道:“郡主你先隨家父過去,我去看一看弘兒。”

嘉禾笑道:“當了孃的人就是不一樣啊,一顆心要分到幾處裡使?”

錦瑟笑了笑,說聲抱歉後,跟葉逸風交換一個眼神,半路里轉了方向。

歐陽鑠在一旁的小偏廳裡等錦瑟,一臉的彆扭。

錦瑟進門後把兩個小丫頭打發出去,走到歐陽鑠跟前,擡手拍拍他的肩膀,笑問:“說吧,你這麼明目張膽的我把叫出來有什麼事兒?”

“大嫂,你跟嘉禾郡主不打了?”歐陽鑠試探的問道。

“嗯,我們都是好朋友了,還打什麼打啊?”錦瑟瞥了歐陽鑠一眼,不滿的轉身去椅子上坐下,手指敲着椅子扶手,笑眯眯的看着歐陽鑠,半晌方問:“你們兩個不是也經常掐嘛?怎麼今兒見了面反倒不掐了?”

歐陽鑠老大不高興的哼了一聲,說道:“我跟她掐還不是因爲你跟她不對付?她處處針對你,你是我大嫂,我當然要幫着你欺負她了。”

錦瑟一怔,臉上的笑容漸漸地呆住。看着歐陽鑠半天沒眨眼。

“看什麼看啊?”歐陽鑠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便轉過身去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還故作深沉的撩起長袍翹起了二郎腿。

錦瑟回了回神,嘆道:“你怎麼能因爲我的緣故而跟人家鬧成這樣呢?”

“嘁!”歐陽鑠給了錦瑟一個白眼,轉頭看向別處。

“那——我現在跟她是好朋友了,你是不是也準備跟她摒棄前嫌握手言和呢?”

歐陽鑠淡淡的說道:“無所謂了。怎麼着都行,隨你吧。”

錦瑟越發印證了心底的某些想法,只是這種事情她卻不好說出口,而且憑着她的直覺,像歐陽鑠這麼傲氣的小孩兒,他連嘉禾郡主這樣的人都不放在眼裡,恐怕自己心裡想的那點事兒若是說出來了,他極有可能跟自己翻臉。

思來想去,錦瑟決定先說一下嘉禾郡主的事情。於是笑了笑,說道:“怎麼叫隨我呢?我是你大嫂不假。可這男婚女嫁的大事兒,還要你自己願意才行啊。”

“錦瑟!”歐陽鑠忽然回過頭來,題名道姓的叫着她,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緊緊地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說道:“你,還真是夠白癡的!”

“喂!”錦瑟立刻炸『毛』,擡手就要去揍這小子,“你說什麼呢?!你才白癡呢,你個絕世小受!”

“我的事情不用你閒『操』心!你有空多管管大哥的事情吧。”歐陽鑠也炸『毛』,“如果嘉禾有什麼話讓她自己來跟我說。”

錦瑟被忽然炸『毛』的歐陽鑠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想想自己也真是多管閒事了,便點點頭,站起身來說道:“好吧。算我多嘴了。你的事情我以後不再過問就是了。”說着,她落寞的嘆了口氣,便要往外走。

“喂!”歐陽鑠忽然緊張起來,猛地站起身來衝到了錦瑟的前面,攔住她的去路,低着頭細細的看着她的臉『色』,又放緩了語氣,問道:“你真生氣了?”

錦瑟淡淡的一笑,反問:“你說呢?”

歐陽鑠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他擡了擡手,又放回去,只側過那張俊美如玉的小臉,落寞的嘆了口氣,說道:“你不要生氣,我不是故意的。”

錦瑟點點頭,說道:“好吧,我不生氣。”

歐陽鑠似乎很意外錦瑟的讓步,按照之前二人之間的慣例,她應該趁機敲打勒索纔對。他挑了挑修長的劍眉,又問:“你真的不生氣?怎麼我看你從眼睛鼻子到頭髮稍兒都像是生氣的樣子?”

錦瑟輕輕一嘆,繞過歐陽鑠往外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莞爾笑道:“我真的沒生氣。你還是個小孩子呢,脾氣不定『性』也是有的。身爲你的大嫂,我怎麼會跟四弟你這小孩子一般見識呢?”

這句話,便像是一隻帶着倒刺的鞭子,狠狠地抽在歐陽鑠的心上,讓他的心鮮血淋漓,痛不欲生,卻還要保持風度的微笑:“多謝大嫂不跟兄弟一般見識。”

錦瑟輕笑一聲:“不必客氣,我先過去了,你在這裡等嘉禾。”便轉身離去。

歐陽鑠的手下意識的捂在胸口的位置,過了好一會兒,蒼白的臉『色』都沒有好轉。

嘉禾從外邊進來時便看見面白如紙的歐陽鑠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發呆,連她進來了都沒有察覺。他這副樣子讓嘉禾十分的驚慌,忙上前兩步在他面前蹲下身子來,推着他的膝蓋問道:“歐陽鑠,你幹嘛呢,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歐陽鑠轉頭看着嘉禾,淡淡的笑了笑:“沒什麼,剛忽然間有些胸口悶。這會兒沒事兒了。”

“真的沒事兒啊?”嘉禾猶自遲疑的問,“要不要叫人去找太醫來給你看一看。不要諱疾忌醫哦?”

歐陽鑠微微的笑起來,看着嘉禾郡主一臉的緊張,卻玩世不恭的樣子,擡手推開她慢慢的站起來,走到窗戶跟前去,忽然轉身輕佻的問道:“郡主這麼關係我?是不是喜歡上我了啊?”

換做平時歐陽鑠若是這樣問嘉禾,肯定會招來嘉禾的一頓臭罵。

然這一次歐陽鑠卻失算了。

嘉禾郡主聽了這話不但沒有惱,反而慢慢的站起身來,微微擡頭平靜的看着歐陽鑠,十分認真地說道:“如果我說是,你會不會娶我爲妻?”

歐陽鑠一愣,繼而輕笑:“郡主太擡舉我了。我不過是一個身無半點官職的平頭百姓而已。歐陽一族雖然顯赫,但平南王是我的伯父。我的父親在族中地位並不高,而我——也沒什麼濟世之才。何德何能堪配嘉禾郡主?”

這回換嘉禾郡主的臉『色』泛白了。

歐陽鑠說完這番話之後,整個人彷彿又活過來一樣,他衝着嘉禾郡主微微一笑,說道:“今兒你我都是來做客的。沒有主人那邊開席了,我們還在一旁聊天的道理。走吧,我們也該過去了。”

說完,他也不等嘉禾郡主有什麼反應,便自行離去。

嘉禾郡主留在原處,半天沒動。只任憑眼睛裡的『潮』溼一點點的凝結,最後化成兩串淚珠,一顆一顆的落在衣襟裡去。

這日錦園裡的酒宴特別的安靜。

一向喜歡說笑的歐陽鑠沒了話,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而一向喜歡跟歐陽鑠唱對臺戲的嘉禾也特別的乖巧,只坐在錦瑟身邊,有一搭無一搭的吃菜。

葉逸風和錦瑟時不時的對視一眼,心裡便暗暗地嘆息。怎麼兄弟們一個兩個都這幅德行?在對上女人的時候,總是這麼不爭氣。

唯有錦雲開樂得合不攏嘴,不時地叫『奶』媽子把小葉弘抱過來逗樂子。而且還再三的跟葉逸風說,如果錦瑟再生個女兒的話,就要抱過來跟着他養。他一定要把外孫女教養成天下無雙的好姑娘。

葉逸風便再三打量着錦瑟,想想這丫頭從一開始的那副刁頑不恭的樣子,只微微笑着,不敢答應。

晚上回府後,葉逸風問錦瑟:“小四跟嘉禾郡主這算是談掰了?”

錦瑟這一天下來都因爲歐陽鑠的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而愧疚着,此時聽葉逸風一問,便嘆道:“差不多吧。”

葉逸風皺眉道:“這小子,從來沒這副鬼樣子過。今兒看他那樣子,像是很傷心。不是嘉禾喜歡他麼?怎麼他反倒像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錦瑟略有尷尬的笑了笑,說道:“或許是他喜歡的人不喜歡他,而喜歡他的人他不喜歡吧。”

“哪兒那麼多彎彎繞?睡覺睡覺,快點了……”葉逸風一邊自行解開外袍的帶子,一邊催促着錦瑟。

錦瑟轉頭看了看身後的西洋鐘錶,皺眉道:“這才什麼時辰呢就睡覺?!小四把杏春園的賬本都送來了,我忙一會兒再睡。你困的話就先睡吧。”

葉逸風剛脫了外袍便看見錦瑟轉身要出去,忙上前去一把拉住她抱進懷裡:“不許去!女人生了孩子不到一百天就不算出月子。這期間你不能勞碌。那些賬冊等我明天再看,不用你『操』心。”

“哦,你說的哦,不能勞碌。”錦瑟回頭瞪了他一眼,掙開他的雙臂,去衣櫥裡拿了衣裳,往浴室裡去了。

葉逸風無奈的笑了笑,轉身去拿了一本賬冊來坐在窗下的榻上。

錦衣見了,忙進來把屋子裡的熏籠打開,添了些紅籮炭在裡面。

已經是十月底的天氣,北方大地萬物凋零。此時的京城已經邁入了初冬時節。葉逸風穿着單薄的衣衫坐在榻上,藉着夜明珠的清輝仔細的看着賬冊,不聞窗外北風呼嘯,凋零了花葉的枝頭隨風『亂』舞,只微微皺着眉頭,那賬冊上的字一個個轉化爲他和錦瑟才懂的天文符號,再重新組合,覈算。

鸞音的婚事終於被提上了議程。

金氏自從被巧雲給摔出去後大病一場,身體恢復過來能出門的時候,便聽說鸞音已經跟工部的劉主事家的兒子放了小定。要等過了九九消寒節便要放大定。開春後,便準備嫁娶事宜。

工部劉主事的公子劉喆劼是成過親的人,他的原配是同在工部任職的另一位主事的女兒,如今那位主事已經放了外任,做封疆大吏去了。而劉主事卻被工部委以重任,一直在跟葉逸風合作皇上的避暑行宮之事。

如今這門親事,也算是合了兩家合作的時宜。

本來嘛,劉家向葉家提親,求娶三姑娘鶯歌的事情,本就是劉主事一力贊成的。自己的兒子成了葉大公子的妹夫,這不管怎麼說對自己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不過他們沒想到的是,求娶三姑娘的事情黃了,卻被反提親,要他的兒子迎娶葉家的二姑娘。

二姑娘和三姑娘雖然都是庶出,可名分也不一樣啊。這鎮南侯府和葉家西府在地位上那差別可大着呢。

劉家便以爲是撿了個大便宜,樂得屁顛兒屁顛兒的貼上來,大事小事都以葉家的要求爲準,葉逸風提什麼他們都答應,只求快點娶這位二姑娘家去。

金氏與冷風中瑟縮着身子,抱着一個秋香『色』半新不舊的哆羅呢包袱進了鸞音的院子。

鸞音的院子裡靜悄悄的,花木蕭條,唯有幾竿竹子尚有些碧綠之『色』,片片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小丫頭見了金氏,忙福身請安。金氏便問:“姑娘呢?”

小丫頭忙道:“在東里間呢。”

金氏便抱着包袱沿着東側的抄手遊廊一路走去,從側門進了東里間。

進門見鸞音手裡拿着一本閒書歪在榻上打瞌睡呢,畫眉見她進來,忙站起身來擺手,示意她去別處說話。金氏剛點點頭想要轉身,卻聽見鸞音有氣無力地問道:“有什麼事兒?”

“哦,姑娘醒了。我這裡有幾樣體己的東西,想交給姑娘。這眼見着姑娘要出嫁了,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說着,金氏便把懷裡的包袱朝着鸞音舉了舉。

鸞音瞥了一眼那包袱,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只看了一眼畫眉,說道:“既然姨娘拿來了,就收下吧。”

畫眉答應着接過金氏的包袱,轉身下去。

金氏便湊到前面來細細的看着鸞音的臉『色』,嘆道:“姑娘的臉『色』怎麼這麼差?可是身上不舒服,怎麼不請個大夫來瞧瞧?”

鸞音哼了一聲,說道:“沒什麼大礙。昨晚葵水來了,折騰了大半夜沒睡。”

“是這樣。”金氏方有幾分釋然,又關心的問道:“姑娘覺得怎樣?身上沒有力氣吧?腰痠不酸?”

鸞音搖搖頭,說道:“這倒是都沒怎麼樣,就是昨晚疼的要死要活,簡直像是從閻王殿裡過了一回。”

“喲,這可不是小事兒啊。”金氏立刻緊張起來,“姑娘是受了寒了吧?這種時候保暖最重要。”說着,她忙去拿了一牀被子來給鸞音蓋上。又在她腰腹之處掖了掖被角,不等鸞音說什麼,又建議道:“還是叫丫頭們弄個湯婆子來吧,暖一暖會好受些。”

“姨娘不必忙了。”鸞音說着,擡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說道:“你也是大病初癒,這麼冷的天又一個人跑到我這裡來。坐下歇一歇吧。”說着,又揚聲吩咐:“畫眉,倒滾滾的茶來!”

金氏聽鸞音如此一說,心中便覺一股暖意涌上來,眼睛裡有些酸澀,說話的聲音也微微帶了些異樣“姑娘能記掛着我,我這一刻裡縱然是死也值得了。”

“姨娘休這樣說。你也不過是爲了我才受這份苦罷了。”

鸞音今日好像特別貼心,字字句句都讓金氏感動。金氏便十分的感慨,忙道:“姑娘可別這樣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這侯府之中,上上下下數百人,我也只有姑娘一個親人呢。姑娘一年一年的大了,如今又定下婚事,過了年就要出嫁了。姨娘我這心裡頭,高興着呢。”

“有什麼好高興的呢。嫁給一個小小的工部主事之子,還是個續絃。說出去,也不怕叫人家笑掉了大牙。這也是鎮南侯府一等爵位之家能做出來的事情。只比把我往庵堂裡一丟略好些罷了。”

金氏忙勸道:“姑娘切不可這樣想。自古以來,女子出嫁都有講究的。門戶低的攀到高門裡去自然好,可進門後那些大家的規矩卻也繁瑣的很。再加上世人皆勢力。公婆多看不上寒門媳『婦』。嫁過去反而受許多苦楚。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已經是一等爵位,再往高裡攀附,除了入宮之外,便是幾位王爺家了。姑娘是明白人。幾位王爺家的世子個個都是狂傲不羈的人,就算姑娘嫁過去,他們也未必會珍惜。”

這道理鸞音還懂,所以她沒有反駁,只是想想歐陽鑠當日的羞辱之言,她又覺得恨從膽邊生。

鸞音這一生,紮在心頭的刺已經不止一根兩根。但其中最深的無疑就是歐陽鑠的那幾句話了。

被自己傾慕的男子羞辱,應是每個女子終生不忘的恨事。不獨鸞音一人而。

所以她想着自己這輩子唯一能洗清這羞辱的,便是嫁一個比歐陽鑠優秀的人,哪怕是年紀大的,哪怕是身患惡疾的,只要能給她一個高於歐陽鑠的身份,她縱死無悔。

可是,如今卻不能了。

所以不管金氏這會兒給她擺多少大道理,她都不會釋懷的。

只是她如今一點辦法都沒有,所以沒有話可以反駁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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