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涉家中有一婆娘,兇惡的很,跟這王涉是一個德行,鄰里誰也不願惹得這麼一家,婆娘會叫會喊,得理不饒人,一個人能鬥三姑六嬸盡折腰,男的又是個混再道上的地痞,沒背景的真不敢惹,這倆生了個可愛大胖小子,喚作王祺,五歲大小,一家子吵吵鬧鬧倒也和睦,王涉出了軍營,加上以嗜酒,好賭這兩毒爲命其在家也不受待見,但偏偏見着這娘們就一點脾氣也沒有,一物降一物,鄰里常常見着這婆娘手持兩柄西瓜刀。婆娘對王涉是壞的很,但最多算是個嘴皮子厲害的兇惡婆娘,其孃家人還有點權勢,以前不知如何的被這痞子王涉給勾搭上了。
青衣巷較之腌臢巷好的多些,其內住的都是些兵家子弟,算不得有錢,但朝廷年末了會分些錢來補貼日子,西樓朝廷這撫卹做得蠻是到位,這屋乃是王伯當時出伍,於陣前殺敵將有功,上頭賞的大宅子,說大也不大,就一里間,加上兩大屋子,對這普通一家子來說,算着好地頭了,王伯將這屋給王涉住,自個就住那破屋,前幾年,才連房契都給這不孝子搶了去,老爺子也就嘆了口氣,給了就給了,自己留下的種,不心疼。
王祺拍了拍其紅撲撲手,孃親在屋內給其燙了些暖水,天冷,娃娃手就如兩暖爐般,熱乎的很,蹦躂於院內。
王祺剛轉個腦袋,就見着門邊突而一張未有血色的蒼白臉龐露了出來,轉眼就到了這院子,頓時讓其心中一跳,傻傻愣愣的呆立了住,今兒正門爲將那木條而放下,王祺念着爹爹一般都是這時候回了家,就會稍稍將這門開個門縫兒,靜靜等爹回來,王涉雖是對其父不孝,但極其愛子!
片刻後,王祺一雙眸子盯着角落直鉤鉤的瞧,黑影一閃即沒,小聲顫顫巍巍道:“娘,娘,祺兒剛瞧見一個影子,跑的很快,一下,一下就奔到院子裡來了,娘,祺兒有些怕,娘!”
內屋內一聲雖是尖銳,但這聲卻是不大,聽得這叫聲輕輕,道:“祺兒不怕,再怕就成不了男子漢了,你看這天都暗了,大晚上的哪裡有啥子人來咱家,晚些爹爹就回來了,祺兒於堂前好好等等,爹回來就教你怎麼打這惡鬼了!”
娃兒聽了,精神大定,指着那影子突而竄入後堂,昂了昂頭道:“對的,對的,娘,我不怕,有什麼好怕的,妖魔鬼怪,你們快快滾開,滾出在屋子!娘,我瞧見那鬼進屋子了。”
隨即其又瞧着周遭黑暗,那身影沒了蹤跡,小孩雖是心思簡單,依舊有些怕,又是小聲叫了聲:“娘,祺兒想尿尿,茅房黑,祺兒不敢去茅房。”
此聲落,屋內鴉雀無聲。
王祺有些不安的又是喚了聲,道:“娘!”
隨即便是一聲女人尖叫聲,聲剛落,突而又嘶喊道:“祺兒,祺兒,快跑,快跑,別回來!”
王祺面色一變,眼眶略紅,膽子本就不大得他,小步的往屋中奔去,路過門廳,叫勾着門廊邊上,摔了一跤,不小心磕傷了額頭,血頓時便灑了下來,但其緊要牙關,硬是往屋中爬,前廳離後屋不遠,祺兒眼中有些花,邊爬邊喊,哭道:“娘,娘,你怎麼了!”
王祺年紀雖小,但這心思卻是玲瓏剔透的很,學東西快!
裡屋內,一身小棉褂,稍稍有些豐腴的女子,面容雖是生的一般,但婦人間極有風韻,其兩臂緊緊摟住一白面書生樣之人的腳踝,背上血如泉涌,白面書生面上表情僵硬,一腳死死踏其手臂上,右手處伸出一柄短匕,朝其脖間摸去,這一刀本是戳於心髒處,女子不知哪來的力氣,死死抓住面前男子,嘶啞聲道:“我家不知於你有何仇怨,要死我便是死得,求你,求你放過我兒子!”
白面書生朝門廳望去,一娃兒磕傷了腦袋,磕傷了腿,卻是慢慢朝這屋爬來,青面書生緊咬下脣,手中有些顫抖,依舊緊了緊手中短匕,轉身,閉目。
舉手朝婦人頸脖間輕輕一劃,其頸脖間血脈狂涌,頓時仰面倒了地,死不瞑目,兩手仍舊緊緊揪住這瘦弱白面書生的衣裳,書生欲將衣裳從這手中抽出來,卻被其攥着,女子身子不算得輕,書生揪了兩下揪不懂,就把褲管處的衣裳給撕了。
女子沒了聲息,眼睛依舊死死盯着書生背上,背若寒顫,如遇鍼芒。
廳前娃娃不停朝此地爬來,血流入眼眶內,不斷的喊着娘,白面書生緩緩踏步於這娃娃前,娃娃沒有朝其看一眼,依舊一步一步的往他娘屍首處爬去,聲哭喪道:“娘,娘,你怎麼躺地上!”
書生提起匕,剛要朝其頸脖間,這娃兒突而擡起頭瞧了這書生一眼,眸中泛紅,卻是一片清澈,書生短匕停於娃娃脖前,劃一抹淡淡血絲,娃兒沒任何反應,瞧了其一眼,繼續往這婦人屍首處爬去。
書生渾身顫抖,突而好似自嘲的笑了笑,終究下不了手,牙中點點血絲,滲人的很,其將匕首換了一臂,撫了撫王祺腦袋,苦笑道:“娃兒,倘若我今後不死,你長大學成了本事後記得找我來報仇,我便欠你一刀,要記得我這模樣,不管這
模樣是真是假!”
王祺盯着書生眸子發呆,眸中泛紅,不懂如何仇怨,僅記得這一副眸子。
屋外一片雨雪,一陣霜寒。
葉低眉搓了搓手,仰天大笑,不再壓抑自己聲音,突覺一份暢快之感,隨後面色不鹹不淡,自顧自得搖了搖頭,有些落寞,而今殺了又是如何,心中依舊寂寥,若無無了琉璃,如何也快活不起來。
王祺摟着孃親不住的哭。
書生卻是喃喃自語,道:“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金剛怒目,所以降服諸魔,娘,你這名字起得好,低眉,那就是菩薩低眉,該慈悲些麼,如何爲慈悲?我殺他家兩人,轉頭他再殺我,算不算得慈悲,算不算得降魔?我終究是自己覺着這麼做事對了,不殺也就不殺了,他像極了我!一劍斬天下不平,然這天下有太多不平了。”
葉低眉好似帶着這一般年紀未有的成熟。少時孃親就教了他不少,帶着琉璃輾轉了數個月,第一次殺人他手卻是再抖,而今再屠一人,心卻好似放開了。
殺一人是殺,殺萬人終究是殺。
書生由正門出,未朝後瞧一眼,王祺終於爬至孃親身旁,輕輕擦着衣裳血跡,摟着孃親傻傻發呆,眼眶模糊。
星夜依舊,青衣巷,舊榭弄堂,歲寒古巷。
於這古巷中走起來卻是極有風味,葉低眉衣裳染血,將這從別人家處“借”來的帶血文士衣裳丟至地上,不慎動作大了些,又是咳了兩口血,其身子本就是虛的很,王涉腳力又重,這幾腳踏下來,傷及了肺腑,而今好不得,拖沓這一個身子,若是養不好,估計得廢了。
葉低眉瞧見前邊來了人,於巷口處一轉身,藏了起來,遠遠瞧見三個身材壯碩的大漢入了這弄堂前,急急朝王涉家中尋去,三人邊走邊道。
爲首那人是個粗臂壯漢,手中握着個五尺長棍棒,望了望四周,見着沒人道:“王哥死的確實有些慘,屍首都發黑了,估計給人下了毒了,庭上那人說見着個書生模樣的人持着一柄匕首匆匆離去,也不知是真是假,還得叫那嫂子去義莊認人,那人繪了一張相,相上那人生的斯文的很,手段當真毒辣。”
後邊那人身子較瘦些,嘿嘿奸笑一聲道:“死也就死了,咱三給他欺負的還嫌不夠,你這般匆忙,怕是看上那寡婦了吧!”
粗臂壯漢嗤了一聲不言,倒是最後邊那個子矮些的,淫笑道:“聽說那娘們辣的很,瞧過幾次,就瞅着那身子骨,估計能讓哥幾個銷魂上數日,這良家比那坊裡的娘們帶勁多了,咱尋思着?”
爲首粗臂壯漢哼了聲道:“人家屍骨未寒,就不能尋思些別的?頭聽說王哥死了,火氣有些大,他跟王哥稱兄道弟的多,今兒幫裡出動了幾百號人,找那兇手,就是那綠林苑今兒就給百來號人給堵了,說是王哥於這酒肆中喝了些酒!不過綠林苑來頭也不小,我就瞅着這地頭上沒人敢在那鬧市,原來後邊還有這道。”
瞧得見其面容兇戾的很,這話卻是絲毫未有何悲傷之感,刀口tian血的日子,死了活了皆是由命。
“咳!”
轉口處,葉低眉掩不住口中劇痛,突而咳了聲。
三人趕忙轉身,低喝了聲道:“誰?”
天色晦暗,於這靜謐巷子中這般咳了一聲,當真唐突的很,三人怒喝了幾聲,急急朝後邊尋去,瘦子眼尖,於這角落處見着一件帶血衣裳,大聲一喚。
爲首那粗臂壯漢,拾起那件衣裳,嗅了一口,丟掉,擦了擦手中染着點血,冷冷道:“這上邊有血跡,且血還未乾,這大半夜,碰巧被我等遇上了?”
後邊那矮子心思較快些,趕忙道:“王哥家就於這附近,又不是殺豬的,哪來這麼多血,今兒王哥剛被人殺了,入這巷子爲何?”
三人急急朝轉角處葉低眉處尋去,腳步急而快,一步一步好似入心。
葉低眉面色大變,嗚呼哀哉了聲,一手捂口,拖着身子慢慢挪,眼看就要被追上,三人腳步極快,較這受了些傷步履蹣跚的葉低眉快的多,其心中大嘆命不久矣,突見前邊有一草堆,葉低眉一咬牙,趕忙躲於旮旯處,死死捂着牙,一聲不吭。
天色較爲暗,三人於此地尋了未見着人,猶豫了眼瞧了眼草堆,好似要放把火下來,爲首那人搖搖頭,拿刀往草堆中捅了幾下,未見着反應,趕忙朝王涉那屋尋去。
葉低眉滿頭是汗,見着三人走遠,趕忙尋了個無人地,將這麪皮撕了下來,葉低眉面中毫無任何血色。
----------
王允臨赤雲城,於城上扶起倒下黃旗,心中忐忑,這旗迎風五百餘年,而今倒一支,便是南瞻傾覆之兆?其舉木劍於天,頓時萬千道像起,赤雲城本是亡魂齊聚於天邛關口,於此南入酆都域,天邛關口下亡魂何止百萬數,三旗所立之地便是地中陰穴噴涌處,而今一穴紛亂,必有大事生。天邛關口高據南瞻心脈位,其地極重,帝師司徒焱曾言,這城中
若不出兇星,便是南瞻大福之相。
王允欲招魂來測其中之故,這本就是太平教之術,太平教術本就亦正亦邪,遁陰陽,陰風起,奈何城外法壇中有人送亡魂入酆都,頓時赤雲郡**風陣陣。
王允心中劍指朱雀駐兵處,冷哼一聲,持兵而去。郡中,身着黑衣西門封城,立於挺外,睜眼閉眼,手持長戟,隨之而去,一杆長戟青衣無雙,身形不俗,眨眼間,便掠出城。
朱雀處,一身影卻冷笑,退十里,於崖角出,靜待。
--
赤雲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城中二十里地,防衛森嚴的很,城中裡外貼的滿滿,繪得是個長相清秀的書生模樣,葉低眉瞅着這牆上所繪之人,淡淡一笑,這張書生一張麪皮就停於其胸口處。
葉低眉心中有計較,於前邊包子鋪拾了兩銅板,買了兩饅頭,今兒葉低眉於萬嬸門口丟了二兩銀子,李叔二兩,葉低眉心中剔透,幫過得總是記得清清楚楚。
其欲於這城中轉轉,尋琉璃下落,王涉這不學無術,早前就想着將這二人賣了,而今必然會出此策,至多將這琉璃賣至那花liu之地,但那地頭上,葉低眉哪能進得去,就是站於這桂花巷門口,都得遭盡人白眼,而今戰亂時候,城裡戒嚴的很,巷裡多坊間都做不得大生意,夜深了大多都是店門緊閉,雖是有那大將西門封城的守衛,城中人心大定,但這郡守行事乖張的很,三天一抓,五天一抓的,巷中冷落鞍馬稀,誰都不願這個時候觸了眉頭,雖是又宵禁,但這暗度陳倉之事,誰又能抓個遍。
外邊是高門大府,葉低眉沒啥本事,這府中進也進不去,聽說裡邊還有那守院大教頭,領着幾十人,還會功夫,葉低眉進不得,花些銀子,也難瞧得見其中勾當,雖是心中急切,但也莽撞不得,無處可歸,葉低眉轉着轉着就回了那腌臢巷那倒塌房子旁,其於王涉身上拾了些錢,換了套厚些的衣裳,手中還提着件女衣,說是給琉璃做得,而今見着塌了的屋,葉低眉面如死灰,抱着雙膝坐於其中喃喃道:“不知王伯過得如何了?我殺了王涉估計不會心疼我了,如我這般人死了便死了,誰能憐惜我!”
王伯乃是其入城第一個遇上的好人,若不是因此,葉低眉不會心中留些善念,念着王伯施飯賞恩德,人總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這空牆周遭空蕩的很,風聲呼呼,葉低眉瑟瑟發抖,寒風呼嘯,卷着四周殘垣斷壁,很是慎人,周遭都言此地是個鬼屋,但對葉低眉而言,此地比那高門大戶地暖心多了,與琉璃相依爲命,日子苦,流離失所,這安身之地不知有多好。
不知誰聽說這兩日這倒了的屋又是傳出鬼叫聲,鄰里大晚上都不敢打這地過,倒是給了葉低眉行了方便之門。
葉低眉念着孃親於這山頭上追着漫山的蒲公英兒,花好似開了些粉紅花瓣兒;念着西蜀處滿地的桃花落,一陣風能揚起片片花朵兒;念着與琉璃捧着雪,吹了一大口,發現雪融於手中,冰冰涼涼的,葉低眉僅覺得這般美好,娘愛看雪,雪有些期盼,說留下腳印,便是爹爹回來了。葉低眉唸叨着睡着了便能見着南山那粉色蒲公英,其覺着真的很累,閉了眼就會睡着,這輩子估計都醒不得,突然覺着有些動彈不得了,葉低眉閉了眼,一瞬間,好似重的有些睜不開了!
葉低眉笑着笑着,便入夢了,氣息漸漸微弱。
漸入佳境。
突而周遭一陣淒厲之聲緩緩而來,葉低眉本是渾渾噩噩迷離間,頓時間被這聲喚得有些迷亂,聲尖銳的很,一遍一遍由心處傳來,葉低眉緩緩了睜眼,擡起頭於這殘垣處見着個白色影子,葉低眉稍顯疲憊的擦了擦眼,白色影子驟然間消失不見,這聲雖是難聽,但一身悄然入心,散去了葉低眉心中不少的渾噩。
葉低眉輕聲喚道:“誰?”
又是一淒厲之聲於另一處喚來,葉低眉有些恐懼,趕忙起身退了幾步,而後頓了頓,又自顧自笑道:“如我這人還會懼怕什麼,娘說亡命之徒最是不懼,說的便是如今我這般模樣是吧。”
哀莫大於心死,苦命人死了也就罷了。
葉低眉緩緩朝這白色身影所過之地慢慢尋去,牆垣一側空無一物,葉低眉笑了笑,自己一驚一乍,估計眼花了,此地風比前邊小了些,葉低眉尋了處地坐了下來,考於牆角處,閉目昏沉欲睡,剛入境時,恍恍惚惚又聽得一聲淒厲呼喚聲,接着是一陣銀鈴聲響,悅耳的很,葉低眉再次睜眼,眼睛一瞟這斜角處,一串銀鈴隨風搖曳,石刻上是歪歪扭扭刻着幾個小字道:“西蜀桃花林,不見不散!”
葉低眉突然瞧着這幾行字突然笑了,字醜,很醜,但一筆一劃卻是可愛的很。
葉低眉教琉璃讀書識字,娘教多少他便轉教給琉璃,琉璃學東西快,一教就會,而今這幾字不知何時所留,葉低眉反而心中生起了一絲花火,將這銀鈴繫於臂上,紅繩白臂,相得益彰。
牆垣外一道白色身影轉瞬即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