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熊貓徹底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剎那間,他隱約看到了黑暗中乍現一束亮光,亮光中有一隊人馬簇擁着一個錦緞長袍的人影慢慢朝他走了過來。
是誰?
熊貓實在看不真切,但這刺目的色彩連夜色都遮掩不住,那就一定不是快活王了。
仔細瞧這如同帝王般亮相的人物的確不是快活王!
那麼,他又是誰?
明豔的色彩。年輕的臉頰!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剛剛消失不久的付雲熙。
大盛的火光下,付雲熙被一衆屬下如衆星捧月般簇擁着緩緩向前,一襲醬紅錦緞長袍隨着身形擺動,瞧着竟然霸氣不已。
帶着一絲不甘,熊貓失望地閉上了眼睛。恰在此時。付雲熙緩緩在他跟前站定了。
付雲熙也沒想到自己一招‘回馬槍’當真奏效了,竟意外逮着了幾條大魚。
不過,他高興之餘竟瞧着熊貓已經軟趴趴到底的身軀,笑着搖了搖頭,一連說了三聲“可惜!”
可惜什麼?熊貓已然倒地,自然不能出聲詢問了。雖然沒有人相問,但付雲熙看着品字形倒下去的三人卻忍不住自己說了出來。
“可惜釣來的只有三個人......”
他雖然在感嘆惋惜,但神情卻是洋洋自得的。日前楊不迭告訴他沈浪反水,並沒有中祭神咒時,他氣的一度情緒失控,行事亂了分寸。纔有了短時間內人馬大規模出動,因此更是引發了之後的被一羣不明身份的人物夜襲,差點被一網打盡。
可以斷定的是,這些人絕不是沈浪但卻一定是他們一夥的,絕對和他脫不了干係。
值得慶幸的是,他最喜狡兔三窟,做的比任何人都精彩,所以才能留得命再圖後手。而腳下的這三個人,便是他反擊的開始。有了他們,他的籌碼豈不是更重一籌?
想到這裡,付雲熙忍不住揚起了嘴角,心裡多少欣慰了些。雖然這次他們人損失了百十號人,可相比這三人那就算不了什麼了。和他的大業相比,這些犧牲就更是微不足道了。
半晌後,付雲熙才收斂笑容,有些刻意地竟有些炫耀似的彈了彈衣襬轉過了身,在那寬大的衣襬下掩蓋着一雙修長的雙腿。
奇怪麼?這原本斷了的一條腿竟生生的“長”了出來,而且還這麼的合適有形。這是他的新腿,他用起來很滿意。那是當日就利用雲石多備的一副假肢,一直暗藏在平津城,沒想到竟給用上了!只不過,雲石和他的關係已經鬧掰,如今又是下落不明,這一副假肢也就成了他唯一能站起來的東西了,自然也就看的珍貴無比了。
誘捕了熊貓三人後,付雲熙不在停留,而是領着他的那些個屬下如潮水般退去了。只片刻時間,這院中又恢復了之前鬼氣森森的靜謐,彷彿之前的人氣不存在似的。
許久,安靜的院子裡突然想起一個聲音來。
“人竟然都消失了?”
這個聲音清朗而溫和,透着絲絲熟悉,隨着話聲落下,黑暗中隱隱顯出了兩個一灰一白長衫身影,灰的身形佝僂,白的長身玉立。這兩人不是別人,卻正是沈浪和阿醜。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兩個人走到了一起,如今卻又一同出現在了這裡。
夜色下的沈浪看不清神情,但語氣卻似乎很平靜,竟沒有一點兒焦急的意思。阿醜的目光深沉而明亮,一直默默注視着那羣人消失的地方。
阿醜沉默不語,沈浪也不再出聲,而是凝神靜氣靜靜地觀察着四周。有些事情看不到但不表示不存在,他相信這黑暗掩藏下的宅子一定不簡單。
片刻後,阿醜忽然轉過了身來,靜靜地注視着沈浪,用極其沙啞含糊的聲音說道:“你剛纔恨不能飛過來,雖然你申請還算鎮靜,但你的氣息卻騙不了人。可你現在爲什麼卻又不着急了?難道你真不怕你的朋友出事麼?”
沈浪盯着阿醜的眼睛,道:“可我更怕離開你!”
這是沈浪的心裡話,他這幾日馬不停蹄地奔波,幾乎沒怎麼休息,生怕錯過了一些人一些事。還好,在平津城外他碰上了阿醜,這個一直很神秘卻又看着很可憐的人。看到阿醜,他的心裡有底了。果不其然,阿醜似乎對平津城很熟悉,沒走一點彎路便找到了這裡。
阿醜眼神閃爍,低下頭道:“沈......沈公子說笑了。”
“不,這不是玩笑!”沈浪一本正經的篤定說道:“我知道我沒有找錯人。我也知道你和我一樣在密切關注着付雲熙.......”
“沒有......”
阿醜有些急切而慌亂地搖了搖頭。
“你有!”
說完,沈浪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沒有給阿醜反駁的時間,繼續說道:“這裡殺氣很重,腥味濃郁,很顯然在不久之前死過很多人......”
“不是我!”阿醜脫口道。
“我知道,雖然你武功不弱,但卻以你一人之力造不成如此後果。”
阿醜心一動,問道:“你知道是誰做的?”
沈浪點了點頭道:“能做成這樣的事情除了快活王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血腥、狠辣.....這不就是快活王的一貫作風麼?更何況他還有一個非如此不可的理由。想到這裡,沈浪不由得輕聲一嘆。他力有不逮,很多事情是無法阻止的。朱七七被付雲熙關押威脅,以快活王的脾氣怎能容忍?這樣的廝殺只不過纔剛剛開始而已。
沈浪心思沉重,一邊的阿醜心思也沒閒着,想了想便心中瞭然。如果真如他所說的是來人是快活王,那他突然間不着急了,也就能理解了。有快活王在,或許這件事情離結束就比想象中要快得多。真的是快......結束了嗎?忽然間,阿醜眼中水霧瀰漫,目光中竟有掩飾不住的悲慼之色。可突然,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不自然地轉過了身,迴避着沈浪的視線。
“阿醜兄怎麼了?”沈浪問道。
阿醜一愣,接着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嘶啞着聲音道:“這初冬寒冷,引發了臉上的舊疾,竟然起了膿包,風一吹就疼如刀割。”
“膿包掩於皮下,觸之生痛......”沈浪輕嘆道。
阿醜悠悠地說道:“那也只好不去碰觸了。”
沈浪搖了搖頭,道:“可有時候它不觸也疼,若不徹底除去,那你將會永受煎熬......”
沈浪意有所指,阿醜焉能聽不出來。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問道:“你知道我?”
沈浪淡淡一笑,點頭道:“在這個世上,沈浪不知道的事情很多,知道的事情也不少,只不過你的事情沈浪恰巧知道罷了。”
阿醜一驚:“你怎麼知道的?”
“是你告訴我的呀!”沈浪理所當然地說着,目光一直停留在阿醜的身上。
阿醜輕哼一聲,心底裡根本就不信他的說辭。他和沈浪接觸不多交情尚淺,自然是不會巴巴的告訴沈浪他是何許人也。至於妖妖,他們雖然相處了好幾年,但她未必就清楚他的底細,如何能告知沈浪?
阿醜沉默不語,沈浪自然也不會多言,只在一旁默默守着,觀察者周圍的動靜。他相信這座宅子一定藏着秘密,不會如表面這般安靜。
寒風刺骨,陰陰森森的,讓這裡的後半夜尤其顯得陰冷。可沈浪和阿醜卻沉默的猶如兩尊雕像一般站立在陰影之中。他們既不說話,也沒有離開,只是隱藏着身形似乎在等着什麼。
那這兩個人到底在等着什麼呢?
兩個人看似都很平靜,平靜的幾乎和夜色融爲了一體,如若這裡突然出現一個人,那也未必能發現了他們。
可他們心裡當真如表面這般平靜嗎?
沈浪的隱忍功夫絕對一流,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如今,他忍的時間越長,心裡卻越發的波瀾不安起來。
沈浪的不安從來不會表現在臉上,而阿醜又何嘗會把自己的心事放在臉上。且不說他那醜到極致的臉上已經僵硬的容不下任何表情,就連他那一雙滄桑而陰沉的眸子,更多的時候也是死水一潭。
雖然阿醜的臉上看不出什麼,可他的心底裡卻早已沸騰糾結了起來。
就在剛剛,沈浪晦澀地說明已經知道他的身份的時候,他便心驚不已了。他不確定對方是真的知道,還是爲了使計炸他?可對方卻平靜地等在這裡,信誓旦旦的模樣卻讓他不能不信了。從沈浪的暗示中他明白,無論他走到哪裡,他亦會跟到那裡。
罷了......罷了......阿醜心裡重重一嘆,打破了這可怕的沉默。
“若你不怕死的話就跟我來.......”說着他轉身沒入了黑暗之中。
沈浪暗暗舒了口氣,活動了下有些麻木的雙手,擡腿跟了上去,微笑道:“沈浪怕死急了,可更怕的是滿足不了這顆好奇的心。”
“好奇可會害死人的。”
“可若不好奇,在下怕死去的人將更多......”
“是麼?”
寒夜冷風,聲音瞬間就被淹沒,只留下一片,如同剛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