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到末路的時候,什麼禮儀風度都被丟的乾乾淨淨。
約瑟夫狼狽的被人押着走到了門外,沒有多少人圍觀,也沒有多少同情的目光,侍衛們冰冷的眼神讓約瑟夫覺得自己其實已經死了。
身後的人用力在他的腿彎處用力一踹,受力之下他雙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他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心跳也逐漸的加速、加重,腦子一片空白。一隻腳狠狠的踹在了他的肩頭,在一陣劇烈的疼痛之下,他一頭磕在了地上。嫩綠色的草芽撩着他臉上的略顯鬆弛的皮膚,讓他覺得有些癢癢。
鼻腔中濃濃的泥土腥氣濃郁的讓他隱約嗅到了春天的味道,有一種萬物復甦前的徵兆。他突然間想笑,而也爲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想法感覺到意外和吃驚,他居然在這一刻沒有考慮自己即將面的死亡,還有閒心情去想着泥土,想着春天,想着撩着自己臉讓自己心裡發癢的嫩芽。
約瑟夫怕死,但是他覺得如果自己就這樣死了,或許對於他來說也是一個很有趣的結局。這輩子他都沒有做過多少大事情,年輕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擁有那麼多的學識和能力,這個世界裡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攔住自己,可以阻擋自己。然而很快他就在貴族的手中吃了虧,差點被人送到偏遠的地方當做奴隸。
他的智慧,還是救了他。
他就像很多受過挫折的學者那樣,要麼沉淪,要麼覺醒。
他覺醒了。
一路不折手段的往上爬,最終被康德皇子看在了眼中,成爲了康德皇子手中一名不起眼的幕僚。如果沒有這些一連串的意外,他可能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沒有任何動靜的來到這個世界,然後沒有任何動靜的離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裡不會留下關於他的任何傳聞、故事,他的一生沒有任何值得歷史書寫的東西。
人越是聰明,知道的東西越多,越是害怕自己平靜的來,平靜的走。他想要給這個世界留下一點什麼,來證明自己曾經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他不需要多麼轟轟烈烈的犧牲,不需要在萬衆矚目之下流盡最後一滴血。他需要的,只想要留下那麼一丁點的東西,讓他沒有白白的來到這個世界上走上一趟。
他做到了,那麼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眼神冰冷的侍衛們看着噗噗噗抿着嘴笑出聲來的約瑟夫,眼睛裡終於多了一點東西,也許是憐憫,也許是厭惡。
站在二樓恍惚邊上渾身顫抖不止的康德皇子雙手緊緊抓着窗臺,用力過度之下手指的關節完全失去了血色。他的指甲都淺淺的嵌入了木質的窗臺上。他緊咬着牙關,嘴角邊上溢出了一絲鮮紅的血跡,眼神裡充滿了無助的悽惶。
他將要一個人了。
再也沒有人可以給他依靠,沒有人能讓他感覺到些許的安全,也沒有人爲他出謀劃策,他將一個人去面對一切。這種恐懼讓他的小腹墜漲,有一種想要上廁所的衝動。
侍衛高高的舉起了手中的斧槍,帶着暗色斑跡的斧槍上一定染過了許多人的鮮血,纔會留下這樣的顏色。約瑟夫的背被人踩着,他直不起身,也擡不起頭,只能側着臉,用眼角的餘光望着有些刺眼的太陽邊上若隱若現的黑影。
就在即將死亡的這一刻,他突然心血來潮,哼唱起了一首有關於春天和愛情的德西民謠。
走在田邊的田埂上
揹着我心愛的獵弓
美麗而善良的姑娘啊
等着我去狩獵沉甸甸的獵物
我會帶着我的所有
走上去往你家的路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我
就連狂風暴雨都會爲我停歇
小鳥都會爲我歌唱
太陽對我露出笑臉
……
嗡……
約瑟夫連一絲疼痛都沒有感覺到,腦袋就滾到了一邊。他此時並沒有立刻死亡,生命還眷戀着他,不願就這麼離去。他微微張了張嘴,發不出一絲聲音,眼睛也緩緩轉動,不顧太陽耀眼的光芒,望着天空中最明亮的地方。
所有的東西開始變得暗淡,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色彩,一切都變得黑白,繼而逐漸的暗淡。他看見一名侍衛走過來,彎下腰,將他的腦袋提了起來,最終一切都回歸於寂靜,以及黑暗。
侍衛們將約瑟夫死不瞑目的腦袋用潮溼的白布包括好,放在了一個裝滿了冰塊的盒子裡,這顆腦袋要拿回去給彼拉戈斯親自驗證。侍衛們又將康德皇子也拉了出來,康德皇子不明所以的癱軟在地上,就像是一條死狗一樣。他連掙扎的勇氣都沒有,渾身都籠罩着散不去的絕望。
他以爲自己會和約瑟夫一樣成爲一具屍體,他被嚇破了膽,卻不知道一個活着的皇子,顯然比一個死了的皇子對彼拉戈斯來說擁有更大的用處。
當他,以及約瑟夫的腦袋送到了彼拉戈斯面前的時候,彼拉戈斯幾乎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只是看了一眼約瑟夫空洞暗淡的眼睛以及保存完好的腦袋之後,就看向了康德皇子,“我會送你回去,去帝都,去見女皇。”
一路上擔驚受怕還崩了一點尿出來的康德皇子整個人都變得酥軟起來,當一個人眼睜睜的看着另外一個人被殺死,並且這種命運極有可能也會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他如果無法爆發出因恐懼到極致而誕生的勇氣,那麼他就會被嚇破膽。在康德皇子知道自己不需要死的時候,他連站都站不住。
他扶着身邊的椅子扶手就做了下去,一點形象都沒有,能不讓自己哭出來,已經是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我明白了,我什麼時候上路?”,他的聲音顫抖着,哆哆嗦嗦的連發聲都無法很好的控制。
彼拉戈斯連敷衍的心情都沒有,指了指門,“現在!”
他不可能有心情,因爲他很快就要去西線和沙蠻們拼命了,那絕對不是一個什麼好差事。如果能活下來……。彼拉戈斯極爲疲憊的找來了自己手下所有的家臣、家將以及一些貴族和貴族們的聯絡人,他把自己和女皇的交易說了出來,除了極個別幾家不願意去西線賭命之外,大多數貴族都表示了理解,並且認可了彼拉戈斯這樣的想法。
與其在北伐中被其他貴族們撕成碎片,不如去賭一賭命。
賭贏了,雖然說手中將不再有什麼權力,但至少能夠榮富一生。
賭輸了,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不過是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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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的貴族們開始收拾行裝整頓軍隊準備去西線和沙蠻們拼命了,而康德皇子,卻不聲不響的已經站在了帝都外。
再一次回到這個帝國的核心,康德皇子有一種二世爲人的錯覺,彷彿自己已經經歷過一場生死,得到了新生。什麼榮華富貴此時在他心中,都沒有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曾經他一度認爲如果是爲了那個偉大的目標,他可以連自己的性命都拋卻,可當他眼睜睜的看着約瑟夫在他的眼前被人看下了腦袋之後,他突然意識到,再偉大的目標,都沒有自己的性命珍貴。
他現在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見見自己的皇帝姐姐,向他訴說自己的愚蠢,並且獻上自己的忠誠。他願意如同那些被圈禁的貴族一樣,生活在帝都的角落中,在皇帝姐姐的監視和控制下,度過這漫長而短暫的一生。
是的,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愚蠢透頂的異想天開,他要向現實低頭,認命。
來迎接他的是維託,他已經聽說甘文死了,維託上臺了。他和維託的關係其實是不錯的,兩人之間還是有些交情的。
維託是一個知道如何鑽營的人,在帕爾斯女皇沒有登基之前的奧蘭多六世皇帝時期,對於皇帝最喜歡的小兒子,他總是恰當的表現出親近的態度,投其所好。藉此他也獲得了皇帝的認可和賞識,才讓安圖恩家族的頹敗局面得到了挽回。
此時兩人再見面,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滑稽和滄桑感。
“感謝您能親自來接我。”,康德皇子表現的非常謙遜,他不是特別聰明的那種人,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該裝慫了,那就裝的徹底一點。他沒有擺任何皇子的架子,態度放的很低,如果不知道內情的人或許還以爲這位年輕人是什麼小貴族。
維託笑着攙扶着康德皇子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他,眼神明亮也透着欣喜,就像曾經那樣沒有多少的改變,這讓康德皇子心情好了不少,“殿下,一路辛苦了。陛下知道您今天到達帝都,非常的開心。當然爲了您的身體考慮,陛下明天才會接見您,給您一天的時間好好的休息一下。”
康德皇子有些意外,頗爲高興的點着頭,“那太好了,我非常的高興陛下能夠體諒並且照顧到我,那麼接下來就拜託你了。”
維託連稱不敢,帶着康德皇子坐上了馬車,一路穿過銀環區進入了金環區中。
金環區裡也並不全是貴族以及富豪,一樣有商鋪、客棧、酒館之類的場所,畢竟貴族們的身份地位不太適合讓他們去銀環區消費,和那些泥狗腿子們擠在髒亂差臭的小空間裡品嚐着劣質的酒水和食物,看着不值錢的有技術的女人們爲他們載歌載舞。所以外面該有的娛樂設施,金環區裡一樣有,而且檔次更高,規模更大。
如果是銀環區的娛樂場所是小飯店,那麼金環區內的娛樂場所,就是大酒樓。
馬車緩緩的停在了金環區內一個叫做“金色海岸”的奢華酒店門口,這家酒店背後據說有十多名貴族投資並且支持,佔地很大不說,還有一段長約一百米的人造沙灘。其實說白了,就是一個巨大的游泳池加上一段沙灘,在游泳池的底部有五個三級魔法地動術的魔法基座。一旦運轉,源源不斷的震動在互相配合之下,能夠形成一道道模擬的海浪。
酒店裡除了住宿之外,還有賭場和讓男人女人們放鬆的地方,以及數名非常有名氣的匠師,爲客人們定製專門的服務。
下了馬車,嗅着金環區內充滿了權勢味道的空氣,康德皇子愜意的幾乎要呻吟出來。擔驚受怕這麼久,終於可以安心了。他在維託的引領下進入了金色海岸最頂級的王庭套房,整個五樓只有這麼一個套房,如同一個微型的王庭一樣。單單是提供各種服務穿着侍女服裝,經過訓練的有技術的女人就有二十多個,還不包括一些強壯英俊的男侍。
換了一套奢華的袍子,將幾名女侍按在了牀上胡天胡地一番之後,康德皇子終於再次享受到這半年以來第一次的深度睡眠。沒有任何的干擾,也沒有驚恐,安心,且舒適。當他起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晚,他換上了一套趕製出來的議員裝之後在維託的邀請下,兩人單獨的就餐。
他想要請教一下維託接下來的事情以及可能發生的情況,而維託,也有他的使命。
晚餐很豐盛,這是康德皇子離開帝都之後這一年多時間第一次吃到的如此豐盛的晚餐,各種各樣精美且昂貴的食物不斷的傳送上來,讓他胃口大開。
“這是從聯邦那邊送過來的一種叫做東方神鳥的禽類,也是本月的主打菜餚。”,金色海岸的廚師長細心的爲兩位尊貴的客人介紹這道主菜的烹飪過程,只有像維託和康德皇子這樣的貴客纔會讓他親自出來,說完了一大堆玄之又玄的烹飪流程之後,廚師長禮貌的鞠身行禮,並且退了出去。
“祝兩位客人用餐愉快。”
維託聳了聳肩膀,笑着說道:“終於走了,說實話我早就忍不住想要動叉子了。”,他和康德皇子相視一笑,都覺得有些有趣。
如果雷恩在這裡,他一定會告訴兩人,這東西不就是雞嗎?還東方神鳥!
當然,聯邦離奧蘭多帝國實在是太遠了,遠到兩個勢力之間都沒有任何的直接接觸。不過話有說回來,有時候不得不佩服那些走私商人的本事,兩個國家之間已經打的熱火朝天,他們依舊可以將這些東西堂而皇之的走私到奧蘭多來,所以說有的時候,金錢的腐蝕力量足以讓政治都感覺到震驚。
東方神鳥的味道不錯,肉質很有彈性,加上烹飪的材料都是最頂尖的,吃起來滿嘴的肉香。
兩人說說吃吃,眼看着吃的差不多飽了之後,維託從身邊的提包裡拿出了一瓶酒水,擰開蓋子後酒香味瞬間充斥着這間不大的房間。
“來嚐嚐,這可是好東西。”,拿起酒瓶爲康德皇子斟酒的維託眼裡閃過一絲遲疑,“這可是大匠師的手藝,一百金幣一瓶。”
他沒有說謊,頂級鍊金術師的配方和親自制作,這麼一小瓶的確要一百金幣。這種叫做睡神的毒藥和那些普通的毒藥不太一樣,簡單點來說這種毒發揮作用大約需要二十分鐘,中毒者也不會感覺到任何的不適,在毒藥緩慢的作用下,中毒者先會感覺到困頓,然後會睡着,只是再也起不來而已。
就算是驗屍,結論往往也都是心臟驟停,說白了就是猝死。
康德皇子聽聞一小瓶要一百金幣,忍不住端起酒杯就抿了一口,他眼睛一亮,不住的點頭,“不錯,味道非常的香醇,入口有一種果實的香味,最重要的是沒有任何的苦澀和酸澀,綿柔的就像牛奶,非常棒!”,說完他又喝了一大口,擡眼看了一眼維託,“你不喝嗎?”
維託將小瓶子推了過去,“既然您喜歡,那麼這些都是你的了。至於我……我家裡還有。今天這頓飯主要是爲了迎接您,所以您滿意纔是最重要的。”
康德皇子笑了笑,默認了下來。
他心裡微微有些自得,就算他此時已經落難了,可他依然是奧蘭多六世皇帝最喜歡的小兒子,依然是奧蘭多帝國七世皇帝最小的弟弟,他的身份依舊尊貴無比,他的地位依舊超人一等。他將瓶子拿了過來放在手邊,並沒有繼續品嚐,而是打算帶回去在睡覺前喝掉。
“能不能告訴我,這次我的姐姐打算怎麼處置我?”,飯也吃好了,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康德皇子開始爲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事情有所擔憂了,“她會殺了我嗎?”,說出這話的時候他突然間搖了搖頭,“不,她不會,她不會殺了我,她頂多是重重的懲罰我。”
“圈禁?”
維託沉默的點了點頭,“是的,陛下打算將您圈禁在山下。”
山下指的是皇宮後面議會山的山下,那裡有一片“禁地”,裡面居住着的都是混吃等死的貴族們。他們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權力,唯獨擁有的可能也只是他們的爵位,以及他們世代累積的財富。他們將在那個地方過着紙醉金迷的生活,直到他們沒有了金錢,或是失去了爵位。
這些人都是在政治上犯過錯誤的貴族,但是他們所犯的錯又罪不至死,爲了讓其他貴族閉上嘴,所以皇室沒有殺了他們,但是卻給了他們生不如死的處罰。
他們一輩子,都無法離開那裡,已經有很多貴族都被逼的發瘋了。半小時後刷新,本章5000字大章,後面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