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臥月樓。
沈老媽子翹着二郎腿,在前廳吆三喝四,吩咐家僕趕緊搬運新到的桌、椅、櫥櫃,又朗聲衝樓裡各房姑娘喊了一聲,叫她們派貼身侍奉的奴婢下來領取時新的簪花。
“沈媽媽,一共是六十件,都齊了!”送貨的老頭勾着背,一邊咳嗽一邊遞上來一張字跡潦草的清單,恭恭敬敬道,“您看看,哪兒不對的,小的也好回去稟了掌櫃的,重新添置!”
“喲,我不是說了多一份麼!上次是六十件,這次怎麼還少了一件?”沈老媽子呸了一聲,吐出嘴裡的瓜子皮。
老頭立即慚愧地低下頭去,未等沈老媽子發火,她身後站着服飾的鄭綿綿上前一步,指着那張清單,輕聲提醒道:“沈媽媽難道忘了,緋雲姑娘……”
沈老媽子臉色登時刷白,她伸手抓瓜子的動作驟然停了一拍,哆嗦了一下,結巴道:“呃,是哦,緋雲那份沒了。”
“有勞你走這一趟了!”鄭綿綿適時遞了一吊賞錢交給那個老頭,打發了他出去,轉身半蹲下來,爲沈老媽子捶腿。
這會兒已過卯時,經過一夜歌舞喧囂,樓上各房姑娘幾乎全都醒來了,派侍女下來領走了自己那份,接着繼續關上房門,或操練琴棋書畫,或描眉梳妝,有功課的紛紛換上自己練功的衣裳去了內苑的臥月臺。
在臥月臺這裡,隔三差五便能領略到寧流歌輕盈曼妙的舞姿。緋雲死後,這羣舞姬更對這位上師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因爲突然失掉了一個領舞者,寧流歌需要消耗大量精力調教新人,十分勞心。
寧流煙在前廳早已獨擋一面,緋雲之死。並沒有給臥月樓帶來多大的損失,相反,花姨娘親手扶持寧流煙坐上了原本緋雲的當紅位置,精心挑選各種貴族場合安排寧流煙出面,會見名仕。
兩姐妹雖然口口聲聲說各爲其主,一個爲鄭東流做事,一個心心念念記掛着皇宮裡那個人,不過眼下在臥月樓衆人眼中,她們是最好的一對姐妹。
“姐姐,下課了麼?”寧流煙起早去廚房端了兩碗燕窩粥來。特地等寧流歌跳完舞,才找機會上來與她說話。
寧流歌會心一笑,結果妹妹手裡的碗勺。微喘道:“緋雲的位置一下無人頂替,難辦啊……”她略垂下眼眸,十分無奈的樣子。
寧流煙並不善於舞蹈,眼下幫不上什麼忙。她陪着寧流歌用完粥後,忽然想起雪萍的事情。拉着姐姐站到一旁,低聲道:“姐姐不覺得奇怪麼?那個雪萍,既然和緋雲的死牽扯上了關係,怎的又平安無事地被縣令大人從牢裡放了出來?”
寧流歌心頭同樣咯噔一下,她並不清楚其中關竅,只是也不相信雪萍有膽下毒殺人。輕聲道:“據說,是奉聖茶館的溫良溫大人去保人的。”
“嗯,沒錯。”寧流煙兀自點了點頭。繼續疑惑道,“姐姐,你那位似乎對我們臥月樓很在意啊,像是派人把這裡監視起來了。難爲了鄭公公,想出門都甩不開那些死忠的暗影……”
自從夏侯天桓被人追殺躲進臥月樓。偶遇寧流歌,兩人分別已經快有半年多時間。每逢聽到寧流煙提起他,寧流歌都會黯然傷神。她雖傾心與他,不過心知他貴爲太子,絕不可能和一個青樓女子有過多瓜葛,就算曾經有過一夜纏綿恩情,那也是春夢一場,醒來算不得數。
寧流煙凝着寧流歌深邃的眼眸,知道她又在回憶過去,寬慰道:“姐姐,何苦還要去想他,你若像我一樣,無憂無慮逍遙自在,咱們還能過上平州那段日子。”
寧流歌舒了一口氣,把碗勺交還給妹妹,淺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還需要一點時間。他應該監視的不是我,是你的義父。”
“不是義父,是雪萍和小刀。”寧流煙扁了扁嘴,她不屑道,“前日,我在屋頂上數星星,撞見了一個恰好飛檐走壁的暗影,就將他擒拿了過來,細細盤問過,說是來留意那兩個人的。”
寧流歌眉宇中浮現擔憂之色,她似乎聯想到了數月前莫名其妙消失的蕭瀟,皺眉道:“會不會是那個胖丫頭?”
寧流煙同樣蹙眉驚訝:“蕭瀟?你說蕭瀟跟夏侯天桓會有什麼關係,他們有什麼秘密麼?”她越想越不對勁,雖然蕭瀟人小鬼大,堂堂太子不至於有求於一個丫頭吧。
寧流歌動了動肩膀,嘆息道:“罷了罷了,我不想管這些事情,只要眼前人平安無事,就是於我最大的心安了。”她意味深長地望了妹妹一眼。
寧流煙莞爾輕笑,待寧流歌重新起舞后,才靜靜地退出臥月臺。
月上柳梢。
清冷的夜晚,臥月臺再不似白天那般熱鬧,此時只有一個形單影隻的少年坐在臥月臺上,面前一張矮矮的琴架。一個服侍他的童僕遠遠地站在臥月臺臺階下,許是陪着主子站得太久,竟然席地而坐打起了瞌睡。
一個盛裝女子帶着滿身濃郁酒香款款而來,窸窸窣窣地,傳入那名少年耳中,他驀地回過頭,低低地喚了一句:“雪萍姐姐。”
雪萍身披一攏牡丹金織廣袖衫,醉眼朦朧,步態有些漂浮,不過仍然強打起精神,跨過瞌睡蟲,局部登上臺階,向着少年方向走來。
躍下,孤身少年同樣面色潮紅,他一貫撫琴的手驟然端起酒杯,往自己嘴裡灌了一口烈酒,喝的太急,居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一下驚醒了瞌睡蟲,那人急忙乞聲告饒。
“下去吧,有……有我陪着他,你放心~去,去吧!”雪萍踉踉蹌蹌地走到少年面前,坐下後朝那個童僕擺了擺手。那童僕會意,立即悻悻地退了下去。
“小刀,又在這裡彈琴啊……呃”雪萍鬆了鬆衣服,任由外裳敞開,露出胸前一大片雪白展現在少年前面。只在酒醉時,她纔會放開一切,爲了當時做的選擇而變作迎來送往的青樓賣笑者。
濃烈的酒水入腹,小刀亦有些飄飄乎起來,他能聞出雪萍身上殘餘的、與男子歡好過後的味道,因爲,他已經知道了那種罪惡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