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月樓雖是煙花之地,但也有不能碰觸的規矩,下藥就是一則禁規。鴻顏是極厭惡下藥這等下三濫的手段的,他們這地方做生意也講究個你情我願,下藥這等手段的確太過卑鄙下流,讓人不齒。
鴻顏回來後便聽說了雪萍被下藥的事,一怒之下,把那知府公子列爲禁止來往戶,揚言如有人見到他進臥月樓便立馬派人告知吳家少奶奶。
那吳章浪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對他那如狼似虎的娘子畏懼萬分,這一下別說是進臥月樓了,連遠遠地看一下都不敢看!
處理了吳章浪的事情,雪萍和藺洛由於那天的事件雙方一直避而不見讓鴻顏頭痛不已,大家都住在一棟樓裡,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這樣下去怎麼行?
在二人再一次見面不言後,鴻顏只好藉口把酒言歡、對飲敘談,將二人約了出來。
當晚雪萍一到廂房裡看見坐着的藺洛後,轉身便要離開,眼尖的鴻顏立馬道:“雪萍你可算是到了,我和藺洛都等你好久了。”
雪萍只好硬着頭皮走過去坐下,其間不期然對上藺洛微微帶笑的眼睛,頓時紅了臉尷尬不已。
鴻顏道:“這裡沒有外人,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雪萍那天的事情我也瞭解了一番,那個吳家公子當真是令人作嘔,竟然使出那種卑鄙的手段,虧他還是士族出身,真是丟盡了吳家的臉面!”
藺洛聞言也是附和道:“那人的確是讓人不齒,幸好雪萍姑娘沒有什麼大礙,否則當真要那吳章浪吃不了兜着走!”
雪萍聽着二人的話一直沉默不語。
鴻顏知她尷尬,嘆了口氣還是道:“雪萍那日中了那無恥小人的淫藥,神志不清下這才衝進了羅兄的房間,如果有什麼冒犯的地方……”
藺洛未等他說完便打斷道:“那日的事不過一場誤會,說起來還是我得向雪萍姑娘道聲歉意。我在雪萍姑娘藥性發作之時就將她打昏了,雖說是出於情急,但多少也是冒犯了姑娘,還望姑娘見諒。”
雪萍聞言心裡一急,忙道:“藺公子說的哪裡話,公子是爲奴家好,奴家怎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
藺洛聽了這話終於展顏一笑道:“如此說來,姑娘可是不責怪在下了?”
雪萍點了點頭。
藺洛又笑:“一場誤會?”
雪萍看着他半晌,輕輕一笑道:“一場誤會。”
鴻顏見二人終於解開心結這才悄悄在心裡鬆了一口氣。見壺中酒少,便又命人傷了兩壺好久。三人開始對飲起來。
三人中鴻顏的酒量是最好的,兩壺酒下去,雪萍和藺洛都有的些微的醉意。而鴻顏卻是越喝眼神越是清明。
喝至興頭,雪萍突然問道:“奴家早些時見過藺公子那把髮梳,當真是個精巧漂亮的小玩意,只可惜了是半把,不知道藺公子可知道哪裡才能買得到那樣的髮梳?”
藺洛聞言沉默地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酒。看着酒杯裡自己微醺的醉影,嘴角略帶苦澀道:“雪萍姑娘有所不知,那髮梳……其實並不是我妻子的,而是我所愛之人與我的定情之物,世間只此一把。她在我心裡與妻子地位無二,故而才如此說。”
藺洛一口將杯裡的酒飲盡繼而道:“鴻顏弟見多識廣。不知可曾聽過蘇府千金蘇媛媛?”
鴻顏一驚脫口而道:“當朝禮部侍郎的千金?”
藺洛苦笑着倒了一杯酒喝下:“鴻顏弟果然知道她,她便是我所愛之人……只是現在我與她卻是隔着天涯海角,無甚相聚之日。”
鴻顏雖只是一個煙花之地的小老闆。但宮裡的事情卻多少有所耳聞,那蘇府千金進宮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藺洛又給自己到了幾杯酒喝下,只是人愈醉,心裡的痛楚卻愈加清晰。
雪萍見狀也不忍心地輕聲勸道:“人有悲歡離合,藺公子是個明白人。不要做一些糊塗事。”
藺洛嗤笑一聲:“什麼明白人?就是太明白所以才這麼痛苦!我寧願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什麼悲歡離合?我與媛媛只是真心相愛,卻落得如此下場。我顛沛流離,她嫁入宮牆,我們做錯了什麼?只是相愛而已……怎麼就這麼難呢?”
說到心傷處,藺洛猛地站起身,朝蒼天大聲喊着:“是!我是一個琴師!我給不了媛媛榮華富貴,可我會用我此生來照顧她愛她,不讓她受一點委屈,難道這也不夠嗎?這也不夠嗎!”
鴻顏靜靜地喝完自己杯中的酒,淡淡開口道:“那樣不夠。”
“我心裡也有一個女子,她是我此生見過的最美好最與衆不同的女子,我愛她,勝過我自己。只是這樣也不夠,她還是離開了。”
“我等的力量在那道宮牆面前,當真是微不足道。”
藺洛聞言怔怔地看着一臉淡漠的鴻顏,他黑沉的眸子裡似乎有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感情,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傾瀉出來,讓人淪於萬劫不復。
雪萍看着已經失了平時冷靜的二人,突然輕聲笑了:“你們都說自己的愛人離自己而去,卻爲何不去追回來?”
“就那麼放任自己心愛之人離自己愈來愈遠,自己卻在這裡以酒消愁,雪萍雖是一介女子卻也覺得這等行爲着實窩囊透了!”
鴻顏與藺洛皆是怔怔地看着雪萍,而後者卻只是美豔地笑着。
夜深了。
待藺洛回房後,雪萍看着正要喚人收拾屋子的鴻顏,眼神閃了閃,別有深意道:“雪萍覺得,那位藺公子並不像表面看來那麼簡單。”
一個凡俗之輩怎會與禮部侍郎的千金相交相戀?
鴻顏聞言,起身的動作頓了頓道:“他是什麼身份我並不關心,在我看來,他只是我的知音人。”
雪萍微微笑了:“既然如此,何不就此將藺公子留在臥月樓?”
鴻顏一向淡漠的面上也露出幾分笑意:“雪萍果然知我,我正有此意。”
雪萍卻是話鋒一轉又道:“方纔我聽你提起自己的心愛之人……是蕭瀟麼?”許多年前,她就已經知道了他的執念。
鴻顏面色一紅,低下頭去,良久,纔不確定道:“我興許是喜歡她的。”
“雪萍雖不懂得多少詩書,卻也聽過一句話。”
“什麼話?”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上回,蕭瀟來找你,你冒雨趕回卻兇了她一頓,我知道你心裡繫着她,不然也不會因爲她的不辭而別,耿耿於懷這些年。”雪萍伸手拂去落在鴻顏肩膀的一撮飛絮,抿脣而笑。
該去找她麼?憑什麼去找她?鴻顏於心底自問,同樣也在自責。出身,困了他這些年,不知道何時能夠解脫。
臥月樓風平浪靜,而帝都曦皇城,風雲變幻莫測。
十皇子黃天雲的母親黃鶯在一次宮宴上醉酒狂言,開罪了威武皇后,暗指自己曾是洗腳奴婢,如今還被皇后欺壓,事後遭武德皇帝冷落。因爲宮中榮辱關係家族命運,黃鶯不得不叫兒子去跟夏侯天桓求情,求他關照自己的家族。
“雲兒,這次是娘糊塗了,你快去想想辦法,先跟皇后、太子服個軟也好!”黃鶯懊悔不已,催促黃天雲立刻起身。
黃天雲自然心中不願,但母親以及家族榮耀牽絆着,他不得不低頭了。於是取南門出了宮,從白銀大道上過青雲街,置辦了些禮物,交給隨從提着,緩步向北側十八都方向走去。
他本想拉着夏侯天明一起去見夏侯天桓,卻沒想到這個六哥已經躲了開,閉門不見。迫不得已,自己提了禮物隻身前往。
面前是太子的府邸,華麗的閣樓被府中清澈的湖水環繞,翠綠的浮萍漂在水面,明淨而清涼。房檐上盤旋着兩條飛龍,金黃的鱗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栩栩如生的蛟龍似騰空飛入雲霄。金黃色的琉璃瓦,在湛藍的天空下顯得格外的輝煌。
黃天雲看着如此的闊氣的太子府,心中狠狠的想着:要不是爲了母親,我是絕對不會踏進這裡半步的,更何況是低聲下氣的求太子。他一副心高氣傲的模樣,同是皇子,爲何自己就是最窮困,最落魄的皇子呢?黃雲天心中不甘。
這已經是黃雲天第五天來到太子府的門前了,但是他強烈的自尊心,讓他始終無法邁進太子府。
黃雲天在太子府前揹着手,踱來踱去,來來回回走了幾十遍,但還是不肯拜見太子。但想到母親還在受罪,他的腳步慢下來,似乎下定決心準備去叩門了,但是轉念一想,黃雲天又折身回去了。
這一切都被太子府的大管家看在眼裡,大管家看着黃雲天遠去的背影,急忙的朝太子別院跑去。
“急急忙忙的做什麼?一點規矩也沒有,小心你的腦袋。”太子的近身伺候李公公看着慌里慌張跑來的大管家,厲聲呵斥着。
“公公,我看見十皇子黃雲天了。”大管家氣喘吁吁的說着,右手慌忙擦着額頭上的汗珠。
“哦。”李公公尖聲尖氣的說着,他精光的眼珠不斷的轉着。黃雲天說他是皇子都擡舉他了,充其量也只是一個落魄,窮困潦倒,寄人籬下的皇子罷了。李公公想到這裡,眉毛一挑,公鴨嗓般的說着:“你看見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