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的喊話聲結束，朦朧的月亮樹林中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幾道人影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些人身上都畫滿了用月亮樹汁畫的發光紋路，和環境融爲一體，僅憑肉眼幾乎無法分辨。
“嗚噠咪嗚.”
爲首一人神情警惕地走上前，口中發出和羅南之前類似的土著方言。
“嗚嗒。”
羅南簡單迴應，後者再說話，他卻沒再開口了。
因爲埃瓦奎總共就教了他這麼兩句。
幾名被羅南呼喚吸引出來的土著人湊在一塊兒咬了耳朵，而後迅速調頭離去，只留下一人看着他和莫莉爾兩人。
羅南的精神力順着離開的幾個土著人一直朝月亮林深處追尋，很快便發現一個風格原始的部落，部落內進出的都是普通凡人，但整個部落外圍，卻有一層符文法陣的力量籠罩着，八成便是出自埃瓦奎之手。
處於禮貌，羅南並沒有貿然向前，只是在原地安靜地等待着。
留下的土著人是個身形健壯，膚色微黑的青年，或許是被莫莉爾的外貌所吸引，他一直在偷偷打量莫莉爾。
甚至看到莫莉爾雙腳受傷後，還從腰間解下一個獸皮小囊小心翼翼地遞了過來。
羅南掃了眼，發現裡邊裝的是一些治療外傷的藥粉之類的東西，他並未阻止，衝土著青年簡單頷首算是表達謝意，反倒是莫莉爾對這些傷藥不屑一顧，看也不看一眼，惹得土著青年一副既羞赧又自卑的表現。
不多時，離開的土著簇擁着一個身穿白狼皮裙的年輕女孩回來。
後者長相普通，眼眸卻極爲清亮，眉宇間有靈慧的光芒時時閃動，身上散發出屬於一級巫師的精神力波動。
白狼皮裙女孩來到兩人面前，行了一個古怪的禮節，而後口中吐出字正腔圓的南部巫師通用語言。
“聖者大人早已等候兩位多時了。”
不用猜也知道女孩口中的聖者是誰。
羅南帶上莫莉爾，跟隨女孩一行向前走去，沒過多久，他便在月亮林深處的土著部落中見到埃瓦奎本人。
和在赫拉姆斯奇才爭奪戰上相比，此時的埃瓦奎裝扮得要更爲野性蠻荒。
他身上只是簡單裹了一條黑狼皮，雄健的體魄表面畫滿一道道雪白的圖騰之紋。
“你沒告訴我你還帶了別人過來”
埃瓦奎和羅南見面的第一句話便是質問莫莉爾的存在。
而等到他看清楚莫莉爾的長相，整個人更是狠狠震驚了一下。
“竟然是她？！”
“發生了一些意外.”
羅南遞給埃瓦奎一個眼神，後者心領神會地立刻安排人將莫莉爾帶走，在他身爲這個部族聖者的獸皮帳篷內，就只剩下兩人。
羅南將半途遭遇莫莉爾，以及兩人身上發生的異變簡單跟埃瓦奎說了一遍。
“竟然還有這種事情.”
埃瓦奎聽完羅南的講述，感到嘖嘖稱奇。
“我曾聽聞過不死鳥的傳說。
傳說這種古老生物會在受傷時通過吞噬他人的靈魂來促進自我療愈，這個過程如果發生意外，便可能受到反噬，自我和他人的身軀靈魂全部燃燒殆盡，但在灰燼之中又會誕生出一個全新的個體
說是不死，倒不如說是族羣的一種另類的血脈延續方式.
你們現在的情況，像是‘涅槃’失敗後導致的一種雙向的靈魂畸變”
“有辦法解決嗎？”
羅南沉聲詢問。
埃瓦奎搖頭，“很遺憾，目前的我做不到”
羅南眉頭緊緊皺起，連埃瓦奎都沒辦法的話，他實在想不出該向誰來尋求幫助了。
不可能一直和莫莉爾以這種莫名其妙的關係維持下去吧。
而且就算他能夠接受，莫莉爾那邊也未必會同意。
現階段兩人看着是相安無事，那是因爲莫莉爾沒有能力反抗，兩人之間的關係是以他爲主導的。
一旦莫莉爾身後的家族強者找來，解開兩人身上的契約狀態，那麼到時候羅南必死無疑。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埃瓦奎卻彷彿看出他的想法，平靜開口道：“有一點你可以放心，哪怕你們之間的這種狀態解除，莫莉爾本人也絕不會傷害你的念頭。”
“爲什麼？”
羅南眯起眼睛詢問。
“因爲你們之間的靈魂交融已經進行一段時間了，哪怕現在被人分開，彼此的靈魂裡也會有對方的一部分殘留
這種殘留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會讓你們將彼此認定爲這個世界上最爲親密的存在，這種親密源於靈魂，還要超過血緣的聯繫
捫心自問一下吧戴米恩，拋開共生這一層關係的話，你真的能夠做到毫不猶豫地去傷害她嗎？”
埃瓦奎看着羅南的眼睛，羅南神情一怔。
如埃瓦奎所說的，雖然他每天都要在心裡想十遍“關係一解除，立刻殺莫莉爾滅口”的念頭，但若真要他下手的話他確實難以準確捕捉到自己內心真實的答案。
羅南一直以爲這是因爲“共生”契約存在而導致的，沒想到原因要更爲複雜，乃靈魂本能對自我意識的影響。
“我覺得你甚至不用着急這種關係的解除，這種融合只要持續一年以上，便會影響到身軀血脈.傳說中不死鳥菲尼克斯的血脈，可不是誰都有機會獲取的.”
埃瓦奎平靜開口，而後又拿出一根像水晶又像玉石質地的白色指骨，交給羅南。
“收好這個，關鍵時刻它能屏蔽你的一切靈魂波動，躲避七級暮光之下的一切探查手段.
等莫莉爾的族裔找上來的時候，你或許能用得上.”
羅南眼神微動，埃瓦奎的這份禮物將他心底最後的擔憂也給堵上，他小心地收好，真心誠意跟埃瓦奎道了聲謝謝。
“行了，言歸正傳吧。”
有關莫莉爾的事情告一段落，埃瓦奎終於將話題引到他找羅南來的真正目的上。
羅南稍稍正色，無論是爭奪戰上的提醒，還是剛剛的白色指骨，埃瓦奎對他釋放的善意都不小了。
越是如此，越能顯現出他尋求自己幫忙的事情重要，可能風險會超乎羅南的預料。
“我想要你陪我進一趟衆靈之殿！”
埃瓦奎一開口，便讓羅南驚了下。
“上古靈巫一道的衆靈之殿？傳說不是早就被封印且放逐在無盡時空之內了嗎？”
“我已經找到了，也有破除封印的辦法..”
埃瓦奎神色平靜，卻語出驚人，“我甚至已經進去過一次，但因爲某些原因，最終鎩羽而歸”
羅南臉上浮現出深深的震動，這個消息如果傳出去，恐怕會在南部巫師界掀起很大的風浪。
現在外界對埃瓦奎的傳聞，都是他只是一個偶然得到上古靈巫一部分淺薄傳承的“幸運兒”，他並未得到上古靈巫流派最核心的衆靈傳承，所以哪怕很多人對埃瓦奎神秘的背景來歷感到好奇，也並未有更多深究。
誰能想到，埃瓦奎已經進過一次衆靈之殿，他完全可稱的上是一名真正的靈巫。
埃瓦奎接着道：“我出身烏塔一族，也就是你現在所看到的這個部族。
我們烏塔一脈一直都保有完整的上古靈巫傳承，但成爲靈巫的要求很苛刻，這一代，只有我一個人具備成爲靈巫的資質。
五年之前，我就已經修行到有資格得到衆靈認可的地步，在幾名族老的陪同下，踏入衆靈之殿接受了衆靈的考驗可惜失敗了，幾名族老也盡數死去。
我不甘心，想要再嘗試一次。
但開啓傳承考驗，需要至少一名靈魂特異者在旁協助。
我走出部族，參加此次奇才爭奪戰的選拔，就是爲了找到有能力幫助我的靈魂特異者.”
羅南聽到埃瓦奎的解釋，忍不住詢問：“靈魂特異者是什麼意思？”
“很難解釋.”
埃瓦奎想了想，開口道：“就是體內包含不止一個靈魂的人，你可以將其視作靈魂畸變的一種。
一般來說，這種畸變都是後天形成的，靈巫一脈有將部分靈魂逐代相傳的傳統，所以會普遍一些.靈巫之外，這種情況就很罕見了。
尤其是像你這種，明明體內包含不止一個靈魂，卻仍舊保持着極爲完好自主意識的人，更是稀少.”
羅南大概理解埃瓦奎描述的意思。
他是穿越來到這個世界的，穿越來時融合了原身“羅南”的靈魂，後續修行過程中，無意中又融合了一部分“赫卡爾託”的古老意志，所以他成了那個所謂的“靈魂特異者”。
這一特徵同樣也是阻礙他晉升四級黎明的關鍵所在，他這次來找埃瓦奎，爲的就是如何解決這一問題。
“整個南部，你只找到我這麼一個？”
羅南又問。
“不。”
埃瓦奎搖頭，“事實上還有一個人，在某種程度上他要比你更適合，他體內蘊藏的另一部分靈魂比你更強大，融合的也更好。
只是他的性格極不穩定，我嘗試跟他接觸過，自覺無法跟他建立起相對穩定的合作關係，便放棄了.”
“誰？”
羅南追問。
埃瓦奎淡淡念出一個名字：“安格列.里奧。
就是你第二輪血戰時碰上的那個對手。”
安格列？！
安格列體內藏着比遠古冰霜多頭蛇“赫卡爾託”還要強大的靈魂？！
羅南心神震動，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看完你們的那一戰後才離開的妖精古城。”
埃瓦奎沉吟道：“從我的認知來看，在當時的場上，如果他肯暴露全部的手段，應該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羅南默然不語。
虧他還以爲自己正面擊敗了安格列，親手撕碎了心中長久以來的一個夢魘。
沒想到，安格列隱藏的比誰都要深。
“嘶——”
羅南深深吸氣，努力將內心的激盪平息，詢問埃瓦奎：“陪同你進入衆靈之殿，我需要做什麼？”
“到時候我會告訴你，並不是特別困難的事情？”
“是否存在危險？”
“風險當然有，但以你的實力，應該不成問題。”
埃瓦奎解釋道：“此前陪我進入衆靈之殿的烏塔族族老，全都只有二級巫師的實力，年歲也很高了，進入後沒多久，就直接受到衆靈的感召，永遠地留在了裡邊.
這也是我試煉失敗的主要原因。”
埃瓦奎目光坦誠，眼中包含不甘。
羅南感覺他說的話不似作僞，當然，他也不可能全信埃瓦奎。
“我需要考慮一下。”
羅南開口。
埃瓦奎點頭，“當然。你有充足的時間考慮，就算最終拒絕，也沒關係。
事實上我現在已經有一個另外的人選，只是需要一定的時間來培養.”
羅南下意識想到之前代表埃瓦奎領他進部落的那個白狼皮裙少女，詢問過後，埃瓦奎果然點頭。
“..短則半年，長則三到五年，我會再聯繫你。
進入衆靈之殿對你也有好處，它應該可以解決你現在所面臨的靈魂融合問題.”
羅南神色一動，他意識到埃瓦奎已經看出他晉升黎明所面臨的障礙，順勢將自己的問題提出。
埃瓦奎倒是不吝指點。
“你體內的兩種靈魂融合不徹底，是因爲你並未瞭解它們在被你融合之前所存的執念。
靈魂融合和救贖亡魂的理念相通，達成它們想要達成卻未達成的目的，它們自然會變得溫順.”
身爲靈巫的埃瓦奎算是靈魂學上的大師，他的話語如手術刀般精準切中羅南的癥結要害，撥開他心中的重重迷霧。
“執念.”
羅南默默咀嚼着這兩個字，巫師界向來有一個傳統，就是在一名巫師死去後，親友時常會頌起的“安魂之歌”，就有撫慰亡魂的作用。
“赫卡爾託”的執念是什麼他不清楚，他也不想去了解，他甚至都不打算融合“赫卡爾託”的殘念，有機會的話必然要將其從自己體內剔除。
倒是前身“羅南”.
羅南想到空間指環內堆積的那些來自家鄉的信件，想着是時候該回去一趟了。
“進入衆靈之殿的入口在哪裡？”
“中部大陸。”
最後一個問題問完，兩人之間的交談結束。
他隨埃瓦奎走出獸皮帳篷，才發現烏塔族的人已經在部落中央點起歡迎的篝火。
作爲烏塔族最高的聖者埃瓦奎的貴客，羅南受到所有烏塔族人深深的尊敬。
烏塔族人在白狼皮裙少女的安排下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晚宴，羅南欣然入席。
晚宴的主食是一種由各種漿果搗碎了和獸肉熬煮成的濃湯，加了許多香料，味道頗爲可口，搭配一種名爲烏塔酒的自釀果酒。
月光下，明亮的篝火邊，羅南享受到許久未曾體驗過的寧靜。
他看到莫莉爾孤零零地坐在角落，她沒有吃任何的東西，反倒一直在望着火焰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