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七章

桑羅帝國的軍營大多都設在偏僻山區, 想要找到委實不易。月繁星和夏天藍連趕十幾天路,兜兜轉轉,才找到探子送回情報上所說的地方。

在羣山之中, 有森林爲掩, 想是桑羅國的精兵所在, 守衛森嚴。好在這軍營所佔地域委實過大, 難免有些漏洞疏忽。鑽了這個空子, 也虧得兩人身手矯捷,入夜時分,便徑直來到營帳中查找起來。找了很久, 也沒發現關人的地方,兩人便鐵了心思, 直奔軍中主帳, 想問出個頭緒。

巡邏的士兵一撥撥的經過, 兩人每走一步都萬分小心,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只恐稍有不慎成了網中之魚,難以脫身。

本來月繁星準備自己單槍匹馬來救人,無奈夏天藍堅持同行,才成了如今尷尬局面,不過已到了這裡, 加之一路進來, 兩人還算合作愉快, 沒有誰拖累誰的情況發生, 倒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不多會兒, 兩人輕手躡腳來到主帳前,裡面燭光閃閃, 有人影晃動。夏天藍探起身子準備衝進營帳內。月繁星忙伸手將他按住,沉聲道:“看看再說。”

有兩個士兵從營帳中走了出來,邊走邊說着話。

一個手中端着空了的食盤:“你看看,將軍近日胃口很好啊。”

另一個笑得曖昧,點了點頭“那是當然,終於得償夙願嘛,也要補充體力。”

“也對,剛吃過飯就走了,將軍還真是心急。”說到這裡,兩個士兵都相互看着,嘿嘿嘿嘿的笑出聲來,其中意味,不難懂得。

月繁星與夏天藍對視一眼,示意他跟上,低聲囑咐道:“這兩人必定是袁揚貼身侍衛,必定知道木琅藏身之處。你到了僻靜地方就動手,我隨後就來。”

夏天藍點了點頭,正準備走,忽然回頭看他,眼神疑惑,似乎在問,你留在這裡是爲何。

月繁星扯扯嘴角:“我還有事。”

夏天藍似乎還想問話,可眼見那兩士兵越走越遠,只得含義不明的得瞪了月繁星一眼,快步跟上前去。月繁星也不遲疑,立即轉身入得帳中。

營帳不大,靠裡面擺着屏風,屏風上掛着地圖,前面長桌上堆着幾層書卷,長桌旁放着個不大的沙盤,木樁子上,掛着幾件零散衣服,頭盔。

月繁星立即走上前去,認真看那沙盤的擺佈。將上面所插旗幟地標都努力記在心中,又返身去翻桌上書簡,仔細翻看其中內容。

此時,門口傳來陣陣腳步聲,月繁星閃身躲到屏風之後。來人的腳步很重,走得也快,徑直朝屏風裡走來,像是拿掉了什麼東西,專程回來取。

月繁星就着微微燭光,看到牀頭邊上放着盆玉雕珊瑚,通體紅光,精美秀麗。這樣的東西出現在軍營之中,委實有些奇怪。來不及他多想,來人已經到了屏風邊上,月繁星瞬間出手,直點那人身上幾大穴道。

他摸不清離來人身份,當然沒有痛下殺手。來人動作十分敏捷,立即朝邊上靠去,想躲過月繁星的襲擊,可畢竟事出倉促,月繁星來勢很急,他躲得狼狽,身體着力撞上了旁邊木樁,正在他身體搖擺未定之時,月繁星已撲過去,左手抵住他後腰,右手環過他頸項,低聲警告道:“別動。”

他手中薄薄刀鋒貼上來人血脈,冰涼逼人。來人倒也頗爲冷靜,冷冷問:“你是誰?來這裡有何目的?”

“能要你命的人。”月繁星從這人的反應與語氣,已能猜出此人必定是將軍袁揚,當年他們在楓葉嶺上,曾有過一面之緣,此人身上帶着邪性,自有別番氣勢。

想起當時他站在雲子明身後,目光探究的模樣,同是男人,月繁星完全明白其中含義,思及此處,他手中刀片朝那頸項陷了幾分,沉聲問道:“雲子明在哪裡?快帶我去找他。”

袁揚聽聞此言身體頓時微微震動,試探着再次發問:“你究竟是誰?!”

月繁星冷笑:“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袁揚好象想到了什麼,可又不敢相信,想回過頭來看他面目,卻被他手臂壓着不得其法,只得疑惑問道:“難道你,你是月繁星?你不是在皇帝那裡麼?怎麼會到了這裡?”

“不巧了,我就是來了這裡。” 月繁星也不願多說,只是順着他的話答道。

袁揚還不願相信:“你怎麼知道他在這裡?”

月繁星沒有回答,他本是不知道的,只是聽士兵們剛纔說話口氣,又聯想到袁揚對雲子明的貪戀,正巧袁揚是桑羅國的將軍,攻打西離或許正是由他率兵而爲,那麼虜獲雲子明便不是什麼難事,如此纔想起探探他的口風,不想竟真被他說中。

月繁星強自壓下心中那份狂喜之情,口氣淡淡命令道:“你快帶我過去。”

那袁揚半天沒有反應,動也不動僵硬着身體,月繁星的手指在他動脈處按住,如嘆氣般道:“對你,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兩人僵持一陣,月繁星的薄刃已將他的皮膚逼破,染了點點血腥,那袁揚才如想通般回道:“好,我帶你去。”

兩人從營帳中出來,路上躲躲停停,好不容易出了軍營,朝左邊的小路上走去。剛進林子,月繁星便扣住他的脈門問道:“你可別想耍什麼花樣。”

袁揚只回道:“他不喜歡住在軍營裡。”說到這裡,袁揚的眉頭微皺:“他這段時日精神很不穩定,我不想他再受刺激,所以安排他住進了山裡。”

月繁星將他重重朝前推:“快走。”

不多時,便見到一座小小院落出現在兩人面前,幾扇木窗,都透出溫暖光芒。在這般深山之中,竟修築着這樣別緻的居所,委實是用了心。

袁揚帶着月繁星上前,伸手推開院門。

院子不大,內中有三間小房,燈光正是從那中間的房裡透出。聽到推門聲響起,立即有個年輕女人從側房迎了出來,張嘴便喊:“將軍,您可。。。。。。啊?!”還未來得及說下句,她看到月繁星手中薄刃寒光,轉而發出驚呼。

月繁星也不搭理,挾持着袁揚就朝正屋走去,朝那女子示意:“快把門打開。”

女人不敢懈怠,上前伸手推門。門剛剛被她推出一條縫隙,馬上有物品飛了過來,重重砸到門框上,將門砸回原樣,伴隨着一聲:“滾!”

月繁星聽得明白,果真是雲子明的聲音,心上一動,擡腳踹上那門。

“砰”,門被他大力踹開,發出巨大聲響,撞到兩旁牆邊,來回晃動。裡面的人顯然沒有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手裡雖然抓緊了東西,還沒得及丟過來,張着嘴,眼睛看到了門口的月繁星。

就在那瞬間,那雙潤黑明亮的眼睛如同冰雪初融的極寒之地,帶着未曾污染過的純色別雅,冉冉的升起了點點迷人水暈,發出閃閃的動人光芒,洋溢着濃濃深情,波瀾灩灩,讓人看上一眼便再不願移開眼睛。

那一刻,他的眼睛裡,似乎就只有月繁星一人的存在。他似乎已習慣這樣的重逢相遇,一直在等待這刻的到來,絲毫沒有猶豫和結巴,張口就喊:“小星!”

好象這個名字,他已念過一千遍一萬遍,已念得滾瓜爛熟,牢記於心,所有的一切,都只爲了喊出這個名字。他大聲喊道:“小星!”

他立即從牀上跳下想撲上前來,無奈腳上,綁着條長長的絲帶,牽扯住他的身體,只能跑到離牀三步遠的位置,他急切的,期盼的朝月繁星張開了雙臂,張嘴喊道:“小星!”

月繁星再也忍不住,重重朝袁揚後背拍下,將其拍翻在地。邁步朝雲子明走去,雙手伸出將他穩穩摟抱進懷裡,手上薄刃揮過,將他腿上絲帶劃成兩截。

雲子明的身體剛靠到他懷裡,雙臂立馬反射性的收緊,死死箍住他的腰喊:“小星,小星,真的是你。”他聲音微微發顫,帶着破喉的激動。

月繁星將他緊緊鑲嵌入懷,頭臉相依,深深吸了口氣,閉目回道:“明明,是我。”他肯定的點了點頭:“是我,我來找你了。”

雲子明的身體顫抖着,在月繁星懷裡抖動得厲害,兩手死死抓住月繁星的後背衣服,手指抓牢,帶着哭音嗚咽道:“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以爲再也等不到你,這一次。。。。。。”他擡起頭來,已紅了眼睛:“我每天都在等你來接我,你總是不來,小星,他們都說你死了,再不會出現。”

雲子明的眼淚晶瑩如冰潔之花,顆顆珍貴:“我害怕極了,小星,我沒有你的丁點兒消息,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用力抓着月繁星身上一切可以着力去抓的地方:“小星,不要丟下我,你答應過我,再也不離開我,再也不會走了,你都忘了嗎?”

月繁星伸手去握他的手,用力的拉到自己胸前,“明明,我當然不會忘記,我從前答應你的事情,有過沒做到的嗎,你看我這不是來接你了?”說着,他安撫的露出了個笑容:“難道你不信我?”

雲子明聽他這麼說,看了他半晌才呆呆點了點頭:“我知道你不會忘記,不會失約,可我還是好怕啊,小星。”

他忽然想起什麼,面上露出驚恐之色,大力反握住月繁星的手,失聲道:“小星,寧夏,寧夏他死了,他死了,小星,對不起,我沒有救下你的兄弟。”

他的力氣很大,面容扭曲到變形,雙瞳顫動着讓人不忍再看的波光:“他就死在我面前,血濺得到處都是,到處都是,他們殺了他,一刀刀的砍,讓他痛得要死,卻不給他個痛快。。”

他似乎不想回憶般抱住了自己的頭,拼命搖頭道:“都怪我啊,他回來是爲了帶我走,帶我去找你,他說他答應了你要照顧我,他說他不相信是你出賣了西離國,他說你必定是遭人陷害,他說你絕不是這樣的人,他說永遠都站在你那一邊,他想帶我去找你啊,小星。”

雲子明終於說不下去,嚎啕痛哭:“小星,他說,不管怎樣,你都是他的兄弟,這一輩子,下輩子都是!”

月繁星看着他,忽然伸手捧住了他的臉,顫抖着嘴脣道:“他真的這樣說麼?”喃喃重複:“他真的這樣說?”他已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緒,面色蒼白之極,那慘烈一幕如同生生展現在他面前,寡不敵衆的寧夏全身是血,卻還是緊緊握住手中的刀,嘴角挑着仗義的笑,將雲子明牢牢護到身後,一刀刀的砍,一刀刀的挨。

他似乎真的聽到寧夏當時的聲音,我不相信,我絕不相信,他是遭人出賣,他是我兄弟,我寧夏的兄弟,絕不會做這樣的事。一直到倒下,直到再護不住身後的雲子明,直到氣息將盡的一瞬,直到被割下驕傲的頭顱。

忽然,月繁星大吼出聲,聲音淒厲到尖銳,高亢激昂,帶着讓人心驚膽戰的沉重,似驚天動地,響徹雲霄“寧夏啊——”他仰頭悽聲尖叫,多少年來,再沒有發出過這樣的聲音,似乎一直被刻意埋藏封存,今日一旦開啓,有着不宣泄完全,便誓不罷休的決裂。

體內如同被什麼灼熱燙燒難耐,必須運丹田之氣噴薄而出,有着滅世的洶涌澎湃,頃刻間,將門窗上的琉璃鑲片都震成了碎片,屋內迴音陣陣激盪。連雲子明都被這聲音震倒在地,痛苦的抱住了頭。

月繁星終於收了聲音,低下頭,滿面緋紅。

他靜靜站了會兒,才緩緩扭頭看向靠在門邊微微喘息的袁揚,此刻,明明有光亮照在他臉上,卻怎麼也看不清他的五官,唯一能感應的,便是他那雙閃爍着嗜血紅光的眸子,以及外泄的無可抵擋的濃濃殺意,他的氣場在瞬間完全改變,充滿了陰冷得讓人不敢面對的殘虐冷芒。

他慢慢轉過了身,用啞得不能再啞的毫無感情的道:“是你殺了他。”他說着這樣的話,整個人,如同墜入魔障,又似乎,這纔是他本來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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