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華櫻起身時無妄已不知去向。被折騰了一夜的身體行動不便,他強撐着爬起來,準備去門外取早餐。
剛費力穿戴整齊就見門扉輕啓,無妄託着兩份早餐走進門來。
見華櫻疑惑地注視自己,無妄臉飛輕紅,低頭喃喃道:“我想你一定不太方便起來取早餐,所以給你送過來了。昨天真的對不起。那個人……不是我……但是,又是我……我也說不清。”
“我不會說出去的,四少爺不用擔心污了自己名聲。”華櫻淡淡道,別過頭去不再看他。
無妄漲紅臉,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個人真的不算是我。但是……但是……‘他’做的事都該算在我頭上。我來便是任你處置。”
華櫻玩味地盯着他,目光曖昧:“我上你一次也可以?”
“啊?”無妄顯然沒料到他會提出這種要求,囁嚅道:“本少爺說到做到,決……不反悔。”話語越說越輕,最後兩字咬得異常辛苦。
“做和說的時候那麼幹脆,現在後悔了。”華櫻盯着他道,嘴角浮起一朵輕蔑笑意。
“不後悔。”無妄輕哼一聲,堅定道,“言出必行。”
“呵,你願意我還嫌累呢。”華櫻端起青花瓷碗,輕輕吹着梗米粥的熱氣,捻着白瓷勺緩緩攪動。
無妄眼神微動,泄氣似的重重坐下。也不吃飯,盯着他道:“本少爺昨天說帶美人兒去個好地方,美人兒怎麼沒跟來?”
提起這個華櫻就一腹怒火,“我倒想問你跑哪兒去了。”
“時辰不對,天黑了,‘他’來了。”無妄突然說出幾句毫無頭緒的話。
華櫻擡眼看他,俊美的臉上一付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跟‘他’究竟怎麼回事?爲什麼你不是‘他’,又是‘他’?”華櫻淡淡問道。
“你相信……你相信我麼?”無妄驀然開懷道,欣喜的眼神亮如暮夜星辰。
“我相信你不是‘他’,‘他’那種邪神,怎會答應那麼羞恥的要求。”華櫻面無表情,看不出心底真正的喜怒。
“因爲是你我才答應的。”驀然衝口而出的話令無妄雙頰緋紅。他訕訕端起另一碗粥,掩飾窘態地喝下。
華櫻一愣,未料他竟會如此說。一時間室內靜的只有喝粥聲。
喝完粥,無妄突然抓起華櫻的手朝外面走去。邊走邊道:“趁今天天色尚早,我們趕快去,等‘他’來了又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了。”
仍然是進入花海,清晨百花初醒,面上猶帶清露如洗,倒是別緻非常。
花海廣漠,走了許久也未窮盡。華櫻不覺煩躁,望着興致勃勃的無妄道:“究竟是什麼地方值得走這麼遠?”
無妄笑道:“你不覺得這裡很美麼?整個御魔谷也沒有比這裡更美的地方了。”
華櫻甩開他手,神色冷淡道:“我不想看風景。”
“也許沒有你的家鄉美吧。”無妄撓頭,右手向前一抓。
彷彿掀起一方青碧幕布,面前碧波茫茫,足有人高的長草鬱鬱蔥蔥,單調的青色因其宏大而構成了一幅獨特畫卷。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華櫻腦海驀然閃過兩句詞,不覺黯然。
——好像又看到那個人吟詩時的神態,纏綿委婉,如泣如訴。
他突然省起無妄,往左右看去,卻如昨日一般人跡全無。
難道“他”又來了?
華櫻警惕地觀察四圍,前後皆被草海所掩,惟目力不可窮盡。
“又是幻境麼?”華櫻鬱郁地想,“谷中人活得倒真適意,想什麼有什麼。如果世間一切都能憑想象得到,沒有殘缺與不完美,是不是可以活着更快活一些?
沒有答案,華櫻懶懶地躺在柔軟的草叢裡,休憩勞累身心。
等他一覺醒來,四圍景色也未發生變化。他索性起身朝草海深處走去。
思緒亂飛,“聚虹城裡的草不知長到三寸沒有,得長多少年才能長到這麼高?”倏又笑自己傻,芳草春榮秋枯,生命短暫。哪能像這裡沒季節地瘋長。
又想到,“可惜這麼森密的草叢,裡面連只兔子也沒有。畢竟是幻境,光搬了人來,沒搬來鳥獸。”倏爾轉念一想,“誰知有沒有,又沒親眼看到,也許真有呢?”
想着竟起了玩樂之心,在草叢裡跑動起來。
不辨方向地瞎轉一氣後,草屑塵灰沾了滿身滿臉,別說兔子,連只草間亂跳的蚱蜢也無。
華櫻灰心喪氣,想退回花海,才發現鬱郁蒼蒼的草叢裡,瞅來望去都是草,連路影兒都不見。他少有這樣縱情時刻,一時間竟沒了主意。
想想不如繼續在草叢裡走,他一直活在別人掌控裡,人生方向也自問明確,少有失控。但今天,無邊無際的幽綠幻境裡。他真的丟失了自己。
“你在做什麼?”恍若雷霆的厲喝劈頭斬下,震得華櫻一個趔趄,細長草葉在他身上臉上劃出紅痕。
舉首四顧,惟見草海茫茫,天海一線,人影一絲也無。
“難道聽錯了?可是那樣巨大的聲響也會是幻覺麼?”華櫻迷惘。
“別望了笨蛋!你找不到我的。我存在世間任一角落。”飛揚跋扈的語氣似曾相識,華櫻收回心神,回覆一貫淡漠冰冷。
“弄什麼玄虛——蘭無妄!”如此囂張之人非他莫屬。
被識破的無妄惱怒不已,吼道:“是你自己闖進我阻攔外人的碧野幻境,你以爲我有興趣整治你?”
無妄憤怒聲音滾滾如巨雷,震得華櫻頭昏腦脹。
“小聲點不行麼?”華櫻嘀咕着,神色痛苦地捂耳朵。
“哈哈……”又是兩聲霹靂響過,華櫻已經臉色蒼白。
幻境裡無妄靈力倍數增長,再經過鏡像反射出來,華櫻一介凡人如何經受。
“真沒用,這麼點子聲音都受不住。人族真是脆弱。早知如此不要亂闖不就行了……”
無妄像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講個沒完。
華櫻先時還能忍耐,但被悶雷般巨響連連滾過大腦,令他痛苦不堪,終於在無妄綿綿不絕的嘮叨裡失去知覺。
幻境一有波動,無妄立時感知。
他不禁抱怨道:“人族也太脆弱了。”天際現出他高如山巒的身形,朝華櫻處走來時漸次縮小,至他身邊時已回覆常人身高。
無妄挪至華櫻身旁,拍拍華櫻的頭道:“別睡了,這裡不乾淨。”一股靈力從他手掌傳至華櫻腦部,他的神志立時清明,翻身坐起。
無妄笑着抹去華櫻臉龐、嘴角泥土,“原來你喜歡吃泥巴。早說嘛,我那多得是,保君滿意。”
華櫻嫌惡地拍開他手,站起身來。
無妄稍顯尷尬,惱道:“大男人連玩笑也開不起。”
“這就是你的目的,耍我你很開心?”華櫻怒目相視。
無妄坐倒草地喃喃道:“碧野幻境是我創來阻擋外界侵入的,在幻境裡我的靈力可以成倍增長。可惜一百多年過去,從未有人闖入過。”
“你覺得這是很有趣的遊戲,所以逼我陪你玩?蘭無妄,你們御魔族壽命綿長,你都一百多歲了,還玩這種遊戲。”
無妄像被長輩訓斥的孩子般垂首,低垂的眉眼消去了往日的邪魅,竟露出幾分稀罕地天真來。華櫻一生幾乎沒看過這樣純粹的眼神。
“從來沒有誰陪我玩過。從小,我的人生裡就只有‘三昧劍’。沒練成時,人們看我的眼神都透着憐憫,以爲我的一生就斷送於此。練成後,人們都畏懼我。我知道自己殺人如麻,根本沒有說這些的資格。但是每當夜深人靜,我不希望夢裡也只有淋漓的鮮血,無邊的殺戮。你是第一個坦然面對我的人,我絕對不會再讓‘他’對你做那種事。我會保護你,在我有生之年絕對不會有人敢傷害你。華櫻,做我的朋友好麼?我會對你好,永永遠遠和你在一起……”無妄越說越激動,明麗的眼睛仿若幻滅前的飛蛾,決然撲向夢想的烈焰。
華櫻卻只覺窒息,“夠了!我不想做你的朋友,絕不!”
因爲你就是這世上傷我最重的人,奪走了我的一切!後面的話沒有出口,華櫻頹然倒於草叢,綿軟的草似乎也硌痛了背。他難以忍受的捂眼,害怕看到無妄失望的眼神。驀然覺得這竟是他度過的人生中最堅決又最痛苦的決定。
無妄眼眸失去光華。
他從未如此渴望過一樣東西,也從未被人如此拒絕。
他根本就沒想到會被拒絕——在如此接近幸福的地方接近絕望。
他胸口劇烈起伏,雙眸赤紅,怒火如潮汐般波波涌出。他難耐地抓起一把碧草,狠狠捶地,大吼道:“滾,快滾。不許出現在我面前,永遠不許!”
華櫻害怕地挪後兩步,他知道他恐怖的能力,不是任何想象可以勾畫。
爲時已晚,澎湃的殺氣如海濤翻涌將華櫻淹沒。他似乎體會到念遠死前的痛苦,翻天覆地的力量幻成巨手將他牢牢扼住。緩緩凝就的赤劍慢慢清晰地出現在視線模糊的眼裡。
三昧劍——劍鬼——
“死……”華櫻腦海轉不過其他念頭,眼眸裡彷彿又飄起大雪,血雨飄零,撲扇過無數熟悉面孔。念遠,蘋兒,爹,娘,梨魄——
梨——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愛別離,愛即別離,你讓我離開的時候,是不是證明你正愛我?
眼前又是血雨飄飛,然而不是自己的血。脫離禁錮的華櫻愕然望着噴出鮮血的無妄。
後者撲倒地上,連綿不斷的血染紅了芳草萬里,然而芳草亦若隱若現,最後現出了花海原形。
“你……怎麼了?不要死……你不能死……”華櫻手忙腳亂爲他包紮傷口,然而他已失去對生的渴念與痊癒的意志,血流無論如何也難以遏止。
正在華櫻束手無策時,一個不容抗拒的聲音於背後響起。
“讓開!”
華櫻愕然回眸,只見一個眉目清冷,面目沉鬱如蕭秋之敗葉的青年男子行至身側,沛然如春草萌發的蓬勃生機注入無妄體內,血流漸止。
青年面容明明清俊、冷峭,神色卻疲憊如耄耋老者,仿若遭秋風無情勁掃的巨木,身心寂寥默默迎接沉寂之冬。
“蘭濟海!”華櫻腦海陡然彈出這個名字。與念遠、無妄彷彿的容顏,並有着難以抗拒的威嚴和非凡靈力,一切線索指向守舊派蘭家宗脈長子——蘭濟海!
蘭濟海不知無意或不屑與華櫻說話,在他救治無妄過程裡,都當他作空的存在。
又是“空”!蘭府家事素有決不容外人置足的威儀,從念遠之死到無妄之傷。但這常常令華櫻絕望到窒息。
他猝然開口,打斷冰一般僵冷治療。
“敢問蘭宗主,四公子傷勢如何?”
蘭濟海閒瞟華櫻一眼,淡淡道:“死不了。”
他處理完無妄傷勢,確認他已無礙並沉沉入睡。然後飄然掠過華櫻身畔,留下一句細密耳語:“閣外相敘。”
華櫻一愣,蘭濟海已翩然沒入花海,如一隻倦飛的蝶。
花海里背光而立的濟海,清拔身影依依蕭瑟。華櫻原以爲名爲濟海的蘭家宗主,定是烈日般灼目,大海般廣漠難測又涵詠萬象之人。然而他雖有威嚴,卻蕭瑟、零落,反而更襯出無力對抗命運的可悲。他靜默立於萬物消磨的歸途裡,注視一切歸於冬之蒼白。
“宗主……”華櫻惴惴立於他身後,看不見他難測表情,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何種命運。
然而濟海卻告訴他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
“秋沫雲託我問你,他交待你辦的事,何時可成?”
華櫻未料竟從他口中得到如此消息,不能置信地沉吟一會,方道:“宗主竟爲他通消息?我莫不是聽錯了吧。”
濟海一絲細細嘆息,華櫻幾乎懷疑自己是否真正聽見。
“我在人界日久,藉助秋家力量良多。也許你會鄙視我這個依附革新派的守舊宗主,然而自我少時,便有革新之念。
我本意繼承宗主之位後,便要廢除舊制,不再枉耗生命心力在飄渺無依的傳說上。然後與秋家合併,一併向人界擴張,以圖來日御魔全族復興。
然而一切都在無妄顯露出他超凡的靈力天賦後步向虛無。
我繼承宗主後第一個命令,便是准許長老們提早將‘三昧劍’傳給無妄,並送他入人世歷練。
我無力抗拒長老們無形壓力和全族人希冀。只能祈禱我們一代只需犧牲無妄一生,如前持劍人般無果而終。
可命運偏偏選擇了他,事情朝無法預料方向發展。
秋家宗主沫雲與無妄一見如故。無妄在谷中時便常說領悟劍法越多,嗜血慾望越強。於是秋沫雲帶他上杞葉原戰場,他催動劍意,屠盡一切。自此徹底淪爲惡鬼,再不復少年純真。更因此仇視秋沫雲,礙於族規留他一命。但從此二人決裂,永不再見。
百年來無妄常常無法自制,潛出谷外殺人。有時實在按捺不住在谷內也大開殺戒。谷中人人自危,十丈之內聽到風聲都遠遠躲避。倒不像他學得劍法,而是劍控制了他。
那時我心灰意冷,與無妄一樣憎恨秋沫雲。
我持劍衝入秋府,意圖與他同歸於盡。但他卻比我們都清醒。他告訴我,憤怒已經無用,惟今之計只能除掉無妄,徹底忘記這個欺人傳說,斷絕所有妄想。
可惜,即使集全族之力,亦敵不過擁有‘劍鬼’的無妄。我也無顏繼續統管破碎家族,自我放逐到人界。
我時常踏足常人難以想象的險境,意圖以肉體睏倦疲憊痛楚消解內心煎熬。然而每當我閉上眼,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無力迴天的感覺深深攫獲我的魂靈,只能眼睜睜注視身邊萬物歸入寂靜寒冬,歸入無妄主宰的死亡虛無的無力感折磨得我幾欲癲狂。
秋沫雲數次派人尋回瀕臨死亡絕境的我,並勸我與他一道對付無妄。我心裡早已對他不抱有任何兄弟情感,惟有憎恨。憎恨我的無能與他的暴虐。終有一日會將我與他一起灼烤,耗盡所有未來。
然而我那時並不相信秋沫雲有殺死無妄的能力,所以屢次拒絕。直到他派出了你,又讓我帶回他。”
一道清絕人影迫近華櫻視線,那曾無比熟悉卻有開始陌生的容顏首次如此清晰無礙再現華櫻眼前。
還是那湛藍與淺碧相間,如天空和森林結合的柔順長髮,不經拘束,飛流直下。澄藍與萃碧雙眸同時流露近鄉情怯的惶惑。
竟是這樣再見你!
華櫻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眼睛——以爲今生定已與你絕緣。
你曾親口對我說過,今生緣盡,但是來生,我必將再次找到你。
可是也只是默默守護在那個我身邊,永不現身,對吧?就如你現在常做的一樣!
濟海清楚二人間親厚關係,頗覺尷尬。但他更知道他們遲早會有再見一天,與其逃避,不若坦誠。勇氣——就由他這個局外人給予。
“好久不見。”梨魄首先打破僵局。藍綠雙色長髮永遠溫婉慰貼耳際,不管遭遇多麼狂飆的風。一切如記憶般鮮明。
“是呀,好久不見。”華櫻亦溫婉妍笑,“好個不受羈縻的風,風也有受制於人的一天。”
梨魄臉皮微微泛紅,默然不語。瞧向華櫻的眸光卻多是悽婉之意。
華櫻心底一顫,驀然憶及他多年來守護之情,更多刻薄話語梗在喉間。
濟海不懂二人話裡機鋒,眸中婉曲。興奮道:
“如今天地之間,除卻神族與我們御魔族,以鬼族武力最強,然而鬼族終生困於夜煌界,失去自由。而天地間靈力僅次於鬼族,又能踏足任意地域的,只有被稱爲‘天帝禁衛’的風族。他們直接受命於天帝,負拱衛天界與平定叛亂之職,是天地間最精銳之師。
但是風族天性自由,終生流浪,只受天帝統轄。本來身爲神族勁敵的我族找他們出手無異自尋死路。
可是近幾千年來,許多風族人放棄與鬼族聯姻,而娶了人族女子,在人界誕下不少風族後裔。風族遵循流浪天性,任誕在人界的孩子自生自滅。而人族與風族壽命相差太遠,未等孩子成年迴歸天界,人族母親便會壽終死亡。於是,這些失去父母庇護的風族少年被迫在成年前於人界流浪幾百年。爲了延續生命和保障生活,許多風族少年自發團結一起,運用風族超強靈力組成暗殺組織,名爲‘風刃’。專爲人族提供暗殺,再用酬勞維持族人生活。幾乎所有開始流浪或者尚在母親身邊卻無力供養的風族遺裔都加入了這個組織。
風族人要在成年後纔有足夠能力御風迴歸天界,忘卻人世記憶,所以他們成年前與天界毫無瓜葛。本來請他們暗殺是最好方式,然而此行危險性太高。風族遺裔只爲迴歸天界進行暗殺,不爲買主賣命,所以一向此類危及生命的工作一概拒絕。
而此次梨魄破例答應出手,甚至不惜賠上性命,這一切,都只爲了你。”
濟海所述風族遺裔本源,華櫻曾聽梨魄提過一些,而更多則聞所未聞。
原來如此——你趕我走,是知道終有一天,你會迴歸天界,從此忘記人間百事。何必牽絆一個人,永遠傻傻地等你從天宮迴歸人界呢。
你的母親一生都在等待那個遠去背影,你從未謀面的父親。等你迴歸天界,一定要找到他。可是那時,你還能記得曾有過父親麼?
梨魄目光幽幽瞟過華櫻,似是有話要說。倏然一道豐沛劍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摧毀他身前一片花枝,遽爾逼近眉心。
倉促間,多年暗殺生涯造就的驚人反應力令梨魄及時遁入天空。他眉心青氣氤氳,首先造就結界將濟海、華櫻包裹其中。而下一道轉瞬即至的劍氣已在華櫻驚叫聲裡擊中他左肩。梨魄遽然跌落花海。原先柔順嫵媚的花枝倏爾化作鐵槍硬刺,突地穿過他胸腔,將他釘在地上。
華櫻驚怒交加,奮力擊打結界,意圖衝出,然而靈力織就的結界紋絲不動。
蘭濟海見狀,靈力聚集舌尖,喝道“破!”,結界崩潰瓦解。
花海一頭的蘭無妄耗盡身體僅餘靈力,頹然倒地。而制住梨魄的花枝也猝然收縮,回覆本來柔弱。梨魄撫胸坐起。
如雪逝冰消般純白液體從他被刺穿的胸口汩汩流下,華櫻顫抖着手爲他按住傷口,手臂剎時浸滿風族特有冰冷。
“華櫻……”梨魄慘白着臉慘淡地笑着,一面熟練地從懷裡取出一個雪玉小瓶。
華櫻奪過他手中小瓶,將瓶中紅色粉末細細撒於傷口。冰雪般流淌的血液聲勢逐漸消退。一面埋怨道:“每次都這樣不小心。何必管我,他的目標又不是我。”
梨魄安然接受他的照顧,眯縫綺麗雙眸,似乎愜意地快要睡着。聞言睜眼道:“人族太脆弱,我恐怕你會被波及受傷。”
華櫻目光灼烈,定定注視他道:“以後但凡你在我身邊,我一定會無比珍惜自己生命,決不令你擔心。”
梨魄似無法承受他目光的沉重囑託,垂首低聲道:“我只幫你這一次。我不能眼睜睜看你送死……”
華櫻猛地推開他,後者沉重摔落地上,撕裂了傷口。他驚詫萬分地望向瞬息變臉的華櫻。卻見他眸子冰冷,似乎寸心凍結。然後決然轉身,與濟海一道擡無妄回閣,再未回頭。
濟海不知二人發生何事,納罕道:“你不管梨魄麼?啊,你看,他又流血了。”
華櫻不理,目光冷漠,淡淡道:“你們既然處心積慮殺無妄,爲何又屢次三番忙着救他。”
濟海嘆息般道:“只殺死他的肉身並不能消滅依附於他靈魂的邪靈,‘三昧劍’反而更易脫離他意志,完全控制他本身強大靈力,將他徹底變成劍傀儡。只有一舉摧毀他的身心,令他形神俱滅,才能令‘三昧劍’徹底失去宿主,真正消滅那個嗜血狂魔。”
如此狠毒!華櫻沉默半晌道:“你們不覺得無妄是無辜的麼?”
濟海狠下心道:“從一開始,你我就無權選擇。”
華櫻長嘆一聲,冷風似乎侵入內心,寸寸冰涼。
“他剛纔是否聽到我們的談話?”另一個不安涌上華櫻心頭。
“應該一點兒也沒聽到。”濟海悶悶地道:“他不是一個沉得住氣的孩子。只是護族心切,對神族守衛風族太敏感。
二人漸漸去遠,風沉默掃過花海一處突兀缺口。梨魄躺倒其間,心底急劇擴大的空洞如同花海此時被剖開的傷口一樣狼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