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劍影中,洛日的目光越過衆人,看向人羣中藏着的一個年輕人,他便是桂明。桂明身高七尺有餘,體形修長且精壯,然面孔卻十分詭異的陰柔俊美,一雙丹鳳眼更是顧盼流轉,妖嬈撩人,這雙眼睛中透出的眼神乍一看貌似剛正不阿,但洛日卻從中讀出了別的什麼。
“哼!”洛日看到桂明後,冷笑一聲,“好吧,我就先拿你開刀!”說完,洛日拔地而起,越過圍殺自己的衆人,徑直撲向桂明。
原本躲在人羣中的桂明看洛日撲來,眉頭皺了皺,嘴裡喊道:“兄弟們,萬萬不能讓這賊子得逞,我族人明日的命運,就看今晚了!”
桂明的話語極富煽動性。九里村的村民對自己的家鄉有着無比的熱愛,平日裡他們都是善良農夫,而一旦有人危及他們的家園時,他們便會變爲冷酷的殺手。此時洛日在他們眼中已經是敵人而非朋友,聽到桂明的話之後,這些武者們各自使出渾身解數,向洛日包攏過去。
刀風呼嘯着在洛日耳畔閃過,他揮舞銀鉤,輕輕格擋,將一個武者的刀挑開,順勢一腳,將他踢飛。銀鉤飛舞間,又將另一個武者的腰帶割斷,那人的褲子瞬間掉落,露出花白的大腿,那人慌忙丟掉武器,彎腰提褲,趁這個空當兒,洛日已經來到桂明跟前。
四目交匯,洛日與桂明對峙着。
咔嚓!天際閃過一道閃電,緊接着又是一個炸雷,雨便嘩啦嘩啦傾瀉下來,衆人的衣衫頓時便被澆溼。
洛日額前的一縷黑髮貼在他的面孔上,雨水順着那髮梢滴答落下,他冷冷看着桂明,舉起銀鉤在半空中交叉划向其脖頸,其動作迅捷如閃電,令人猝不及防。以洛日的修爲,想要看穿比自己境界低的武者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是眼前這個桂明他居然看不穿。
銀鉤將至,桂明卻紋絲不動,一雙丹鳳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洛日對這個叫桂明的人並無好感,此刻更是下定決心要殺死他一瀉心頭之恨,可那雙銀鉤明明還沒碰到桂明,他就看到桂明一聲慘叫,自己倒在地上,洛日愕然。
“桂明哥哥!他殺死了桂明哥哥!”蒼月身邊的小男孩淒厲的叫了一聲。
“他殺人了,他殺了我們的人!今日一定不能讓他逃了!”附近的村民看到這幅情景,不由得怒吼道。
“對!血債血償,殺了他!”
就在洛日愕然時,忽然自他身邊飛起一道銀光,離他最近的一個村民竟被那銀光劃爲兩片,一陣血幕頓時漫天飛舞,那人連哼都沒哼一聲,便魂歸天外。
“無端端如何會有銀光?”洛日心中一沉,他忍不住回頭張望。
桂明的倒地,讓九里村村民羣情激憤,他們紛紛舉起手中的短刀,再度兇狠的撲向洛日。雖然洛日已是先天一層的武者,但是面對這麼多對手,尤其是還有一個實力遠高於自己的蒼月,他顯得有些被動了。
當人羣再掀浪潮時,蒼月已經無法置身事外了。桂明的倒地讓蒼月心中最後一絲堅持瞬間崩潰,她面色變得更清冷,於人羣中尋着洛日的身影,緩緩舉起月神弓。
洛日的左側後腰,有一個東西鼓鼓突出在外,在旁人眼中,那不過是放了一個不規則的東西而已,但是蒼月卻能看到其中閃爍着黯淡的光芒,那正是洛日拿走的東西。
人羣中血光飛濺,不斷有人倒斃,殘肢斷臂四處飛舞,死者其狀可怖。原本一身湛藍衣衫的洛日如今身上已滿是污血,他憤怒的瞪着眼睛,尋找銀光出處,那銀光與他銀鉤的光芒相似,卻又暴戾許多。
“洛日,不要怪我了!”蒼月已經無法在忍受下去,她無法親眼看見族人在自己面前悲慘的死去,拉滿月神弓,搭上濁龍箭,蒼月的手微微顫抖着,她的脣也在顫抖着,一雙皓月一般皎潔的眼眸中,兩行清淚緩緩流淌下來。蒼月閉了閉眼,鬆開了那隻緊緊拉着箭尾的手。
濁龍箭如一條暗金色的狂龍,呼嘯着劈開雨幕,劈開蒼穹,向着主人的目標飛馳而去,一切不過是極爲短暫的一瞬間,短暫到甚至連一個呼吸都沒完成。
洛日知道,這死去的人一定跟桂明有關,可是他沒有證據,因爲桂明分明已經倒在地上,緊緊閉着眼睛,以洛日的修爲,他竟然感覺不到桂明的氣息。
人是不能分神的,尤其是遇到蒼月這樣的對手時,哪怕是一眨眼的功夫,都會被她窺出弱點並予以擊破。洛日顯然忘記了這一條,在他身邊還有數名憤怒的九里村漢子在揮舞着短刀和弓箭,想要爲自己的兄弟和族人報仇雪恨。
濁龍箭咄的一聲釘入洛日的後腰,正擊中他那鼓鼓囊囊的左側部位,只聽噹的一聲,一個滿是銅鏽的墨綠色底座跌落在地,然後是寶塔般的頂部。當那頂部跌落時,原本虛空被籠罩在其上部的那顆暗紅色珠子倏地脫離了控制,憑空飛舞起來。濁龍箭箭尾左右搖擺着,似乎是在查探着什麼,當箭尾正中對準那顆暗紅色的斷魂珠後,箭便倏地從洛日體內自行脫離,又風馳電掣一般射向斷魂珠。
洛日緩緩轉過身,他的身上臉上全是血,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村民的血,他用一種訝異,吃驚,心痛的目光看向蒼月,嘴脣蠕動了幾下,大概想要說句什麼,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出來,因爲一口鮮血已經噴涌而出,將他的話語淹沒在血霧中。
噗通!洛日倒下了,他死去的時候,眼睛還瞪得滾圓,眼神依舊那麼痛楚。與此同時,濁龍箭已然追上斷魂珠,從空中嚓的一聲將之擊碎,荔枝般大小,血紅色的斷魂珠頓時四分五裂,一道紅光閃過後,珠子碎成四片,其中一片心型的碎片徑直射入洛日那圓睜的眼睛中,在沒入眼球之後,便倏然消失掉了,其他幾片如同空中閃過的雷電一般,發出一道亮麗的紅光之後,便消失在遠處的蒼穹中。
洛日死了,死去的時候,他的左眼一片血紅,一滴鮮血從他眼角滲出,蒼月的心如刀絞一般,她的手腕處不住的往下滴着鮮血,仔細看去,竟然是沿着她的腳步滴了一路。
“姐姐!”小山吃驚的看着姐姐越發蒼白的面孔,慌忙扶着蒼月,“你怎麼了?”
“沒事,大概是太耗真氣了。”蒼月輕聲說道。
這時衆村民也都收了兵器,圍攏到蒼月身邊,紛紛問道:“族長,你沒事吧?”
“好像受傷了,快些扶她回去!”
“不……”蒼月輕輕擺了擺手,“先去照顧受傷的人,把死者收斂起來……”一夕間,失去了數名族人,這讓蒼月的心情無比沉重,然而比這份沉重更令她窒息的是,她親手殺死了洛日。
頭暈目眩的感覺鋪天蓋地的襲來,饒是修爲高深的闞蒼月也無法支撐下去了,她緩緩的倒下,倒在弟弟的懷中。衆人吃驚的蹲下,蒼月的性命在九里村村民的眼中是最珍貴的。
蒼月的目光越過人羣,看向洛日。此時的洛日已經是一具死屍,無力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蒼月感覺眼睛有幾分酸澀,她禁不住眨了眨眼,又是兩滴清淚落下。蒼月素來是個剛強的女子,自從脫離嬰兒時期之後,便再沒爲任何事落淚過,也正是因此,她的父親在臨終前纔將族長兼村長的位子傳給女兒,而不是其他人。
風夾着綿綿的雨,呼嘯着掠過祠堂,卻沒有將這裡的血腥吹淡,反而似的那股濃烈的血腥味擴散開來,刺激着每個人都鼻腔。所有村民都悲憤不已,這一晚他們失去了太多,現在又即將失去村裡最重要的一個人——蒼月。
“小山,我死後,你要記住,一定要尋回斷魂珠,將它放入我族秘寶中煉化掉。”蒼月無力的抓住弟弟的手,這雙手還太稚嫩,遠遠達不到完成她遺願的地步,可是蒼月知道,如今她只能將這件事託付給小山。
“姐姐……你不要死!”小山終究是個孩子,即便是這個七歲的孩子已經是後天二層的武者,他臉上溼漉漉的,已經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淚水,他只是死死的抱着姐姐,生怕一個不留神姐姐便就此離去再不復返。
“不要哭,你是男子漢,你還要幫家族保管月神弓和濁龍箭呢……”蒼月吃力的擡起手,她手腕處不停的往外流着血,那傷是舊傷。蒼月伸手給弟弟拭去臉上的淚水,輕輕嘆口氣,轉頭看着身邊的族人:“小山就託付給你們了……”
“蒼月,不要這樣講!”一個男子泣不成聲。
“我死後,把我連同洛日一起燒掉……便是在幽冥地府,我也要看牢他……”這是蒼月說出的最後一句話,說完這句話之後,她幽幽的吐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姐姐……”小山撕心裂肺的哭喊着,他無論如何也搞不懂,修爲高深的姐姐爲何會突然死去,今晚她甚至只是發了一箭而已!
“族長!”族人們也頓時爆發出一陣哭喊聲,整個九里村陷入了深深的悲哀之中。
翌日。
祠堂的大理石地面上,停放着七八具屍體,每具屍體都用白布蓋着。地面上乾乾淨淨的,一絲血漬都沒有,若不是這些停放着的屍體,簡直要讓人誤以爲這裡其實什麼都沒發生過。
在祠堂外,架起了一個七尺見方的柴堆,柴堆上放着蒼月和洛日的屍體,按照闞蒼月的遺願,村民們將要把他們一同焚化。生不能同衾,死了便是化成灰也要一起飛舞在這蒼穹之上。
村民們披麻戴孝,默默地收拾着殘局,沒有一個人說話。山頭上掛着一輪圓盤式的太陽,絲毫看不出昨夜這裡曾有慼慼風雨落下。
“咦?”就在大家埋頭幹活時,一個男子驚愕的看着框裡的家族秘寶底座。
“怎麼了?”另一個人湊過來問道。
“我昨夜明明將這東西收好了的,怎麼今天只剩下一半?”那男子納悶道。
“會不會有孩子不懂事,偷偷拿去玩了?”另一個人猜測道。
“怎麼會呢?祠堂裡一向不許孩子出入的……”
這兩個人是負責打掃祠堂的,他們埋頭在框前仔細查找着,完全沒有注意到院子裡停放的屍體中,有一具正悄悄發生着變化,那蓋着屍體的白布被風吹起一角,露出屍體的手臂來,那雙原本應該是僵硬的死屍的手,忽然握緊成拳!
小山沒有去打掃祠堂,也沒有去親眼看着族人將姐姐的屍體擺放到柴堆上,他甚至都不願去看着姐姐變成飛灰。小山哭的不成樣子,他畢竟只有七歲。就算他是未來的族長,此刻也沒有人會去勉強一個七歲的孩子去做這些殘忍的事。
小山瑟縮在家裡,這處地方是他從小到大躲貓貓時隱藏的地方,極其隱秘,除了他和姐姐之外,無人知曉。現在小山坐在陰暗的角落裡,曲起膝蓋,雙手環抱着腦袋,在他的身邊,是一個寶塔尖模樣的物件,赫然正是家族秘寶的上半部。小山想在這裡找到姐姐的影子。
院子裡忽然傳來哐噹一聲巨響,聽起來似乎是有人破門而入了,小山駭然,他悄悄從角落裡探頭看了一眼,外面有一雙腳,從這人的身上還不斷的有鮮血滴下來,整個院子裡因爲此人的闖入,又變得充滿血腥味了。
小山捂着嘴巴,一聲不吭,他敏銳的覺察到肯定是有什麼事發生了。
那人在家中胡亂翻騰着,似乎對這裡十分熟稔,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不知過了多久,那人離去了,臨走前丟下一個火把,整個屋子頓時就煙霧瀰漫着。
小山竭力的捂着嘴巴,不敢大口喘息,幸虧他所處的位置比較低矮,所以暫時煙霧和火焰還不能威脅到他的生命,再者,他畢竟是個武者。終於,外面除了火海噼啪的聲音便再沒別的動靜了,小山迅速的抓起那半個秘寶,從藏身的地方穿出,他想要找到自己的族人。
當小山來到外面時,眼前的一切讓他愕然:整個九里村都被籠罩在火海中。空氣裡瀰漫着焦糊的味道,還有傢什燃着的聲音,以及孩童的哭泣聲。
九里村竟然險些被滅村,整個村子裡包括闞蒼山之外,只存活了七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