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城主府是冰火兩重天。
前廳演武場上,喧囂不斷,熱鬧非凡。
然而在城主府的另外一端,一處院落之中,卻極爲安靜。
安靜,卻並不代表無人。
相反,人還很多。
這些人忙裡忙外,進進出出,時而會有人端着放着帶血繃帶的托盤從門內出來。
急急忙忙的去了另外一處。
時而又有人拎着藥箱,匆匆的走進了院落之中。
周圍的黑暗裡,更是不知道隱藏了多少人。
將這地方,嚴防死守,縱然是一隻蚊子也絕不叫它們飛進來。
距離此處不遠的一處屋檐之上,年輕人收回了目光,繼而看向了身邊的老者:
“師父,戒備遠比想象之中的還要森嚴。”
那老者輕輕點頭,卻並未看向那院落,而是看向了後山方向,眸子裡暗藏了不少的心事。
最後輕輕的嘆了口氣:
“只要將東西拿到手,這一切也就結束了。”
“然後就去找師妹!?”
那年輕人連忙問道。
“……”
老者眉頭微微蹙起:“你先前說,病公子擄走了你師妹,強迫你爲他尋藥。
“觀其所行,應該也是要來到這龍木島。
“可爲何,後山藏經洞內,於堂前演武場上,都不見這位病公子的蹤跡?”
“這……”
那年輕人臉色一白:“師妹,師妹該不會在來的時候,被風浪,掀翻到了水中了吧?”
“放屁!”
腦袋上忽然就被人敲了一下,那青年回頭,就見到一張憤怒的臉:
“被病公子這樣的人抓了,伱不將事情告訴老夫,反而自作主張。
“孫毅,你好大的膽子啊!
“若不是你的話,靜兒豈能至今沒有蹤跡?”
“師叔……”
孫毅低下了頭:“弟子知錯了。”
“罷了。”
那老者擺了擺手:“如今人手有限,只能暗中探查,能夠將藏經洞和演武場的情況,盡數收入眼底,已經難能可貴……
“料想,靜兒若是當真到了這島上,說不得並未參與這兩處的熱鬧。
“反而會將找尋你我蹤跡,放在首位。
“可惜……她卻仍舊有所不知,宗主發下嚴令,事情必須要等到登島之後,才能夠與你們說明。
“如今我碎星宗弟子集結一部,卻唯獨缺了靜兒。
“不過,料想憑藉這孩子的聰明智慧,也未必會落入龍木島這些惡賊的手裡。
“咱們切莫自亂陣腳。”
“是,師兄。”
那位師叔輕輕抱拳。
此人卻不是旁人,正是那位碎星宗的點星指張權。
曾經在孤瓢島上,和蘇陌有過一面之緣。
此人和周文靜那位廢物師兄,自孤瓢島一面之後,便不見蹤跡。
周文靜和程素英他們每日在島上尋找,都是爲了找他們,還有她的師父黎莫生。
卻沒想到,他們並沒有被這龍木島的人所擒。
也未曾在這城主府內做客。
而是另有所圖。
此時身後站着的一羣人,多數都是出自於碎星宗。
唯獨少數,是在這島上遇到的,如今彼此結成一體,正要有所圖謀。
他們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城主府所在。
就忽然聽到,有人喊了一聲:
“不好,城主病危,快取天碑!!!”
黎莫生聞言心念一動,跟張權兩個對視了一眼,卻各自默不作聲。
孫毅忍不住問道:“師父師叔,他們要取天碑,我們不跟上去嗎?”
“天碑之事非同小可,豈能如此大呼小叫?”
張權瞪了孫毅一眼:
“讓你遇事多琢磨琢磨,你便是用腳後跟琢磨,也應該有所得了。”
“啊……”
孫毅恍然大悟:“他們這是要引蛇出洞?
“那這島主病危到底是真是假?”
“這會倒是不錯,知道舉一反三。”
張權搖了搖頭,不過卻也眉頭緊鎖:
“島主病危應當不假……他本就沒有多少時間了。
“不過……嗯?他們是從哪裡來的?”
他忽然一伸手,就見到一行身穿黑衣黑帽之人,擡着一個華貴至極的箱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出現,已經到了城主院落的門口了。
“快取天碑……實則是天碑已至。”
黎莫生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諸位,該咱們……”
話剛說到這裡,卻忽然臉色一變:
“那又是誰?”
衆人聞聽此言,擡眼一看,就見到那華貴至極的箱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正坐着一個滿頭黑髮的小老頭。
這人大馬金刀,手裡還拿着一個雞腿,一邊啃,一邊在那箱上輕輕拍打,似乎頗爲好奇其中之物。
繼而擡頭看向兩邊,咧嘴一笑:
“聽說你們城主住在這裡?”
且不說黎莫生等人瞠目結舌,鬧了個莫名其妙。
就算是這城主院落之前的守衛眼見於此,也是滿臉愕然,繼而勃然大怒:
“什麼人?”
“拿下了!!”
話音落下,龍木島衆人紛紛出手,自四面八方拿向那人。
那人當即單手在那箱子上一拍。
巨大力道壓下,周圍擡着箱子的四個黑衣黑帽之人,頓時拿捏不住,那箱子當即落在地上。
小老頭卻是倒衝而起,讓開了這四面擒拿。
龍木島衆人一愣之間,當即各展手段,朝着半空之中這人打去。
這小老頭卻是一笑,人在半空之中,驟然一轉,卻是個頭下腳上,應對四方來勢,隨手拍打,跟這些人各自對了一掌。
周圍的龍木島弟子,頓時給打的紛紛倒飛而去。
這小老頭卻是藉着這股力道,飛身到了牆頭之上,探目觀瞧,就聽到刷刷刷的破風之聲響起。
有道是一石驚起千層浪。
如今這雖非一石,可擊打出來的浪花卻更加不小。
小老頭站在牆頭上,看向周圍,直嘬牙花子:
“哪來這麼多人,一個個難道是想要仗着年輕力壯,欺負我這老頭子?
“不就問問你們城主是不是就在這院子裡嗎?
“何至於如此動手動腳?”
話音至此,卻忽然聽到慘叫之聲自人羣之中傳來。
發出慘叫的正是龍木島的一個弟子,他雙手捂着頭臉,鮮血和膿水自手指縫隙流淌,頃刻之間,腥臭之氣便已經隨之蔓延。
身邊當即有人伸手攙扶:
“你怎麼……”
話沒說完,就發現碰觸對方的手掌,竟然鼓起了一個大包,其內滿是汁水,亮晶晶,水盈盈。
不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這些大包竟然已經長滿了整條手臂,進而蔓延全身。
劇烈的痛苦自心頭而起,張嘴要喊,結果先於聲音出來的卻是一口鮮血。
只把跟前之人噴了個滿頭滿臉。
“散開,不要碰他們!!”
人羣之中立刻傳出了一聲怒喝:
“這老頭善於用毒,惡毒非常,沾染半分,便再也無救。”
“倒也算是有明白人。”
那小老頭頓時滿臉喜悅:“卻不知道,人在何處?”
“你身後。”
聲音自小老頭身後傳來,那老頭吃了一驚,連忙回頭,就見到近在咫尺正站着一箇中年人。
他身上的衣服極爲寬鬆,似乎有東西在衣服下面蠕動。
小老頭鼻子一抽,便皺起了眉頭:
“你們這鬼島上的人,怎麼都喜歡養蛇呢?
“大的,小的,有毒的,無毒的,各種各樣的……
“這是龍木島嗎?
“這根本就是蛇木島吧。
“話說……我說了這許多的話,爲何你還不死?”
就見到那中年人咧嘴一笑:
“那自然是因爲,你的毒對我沒用啊。”
“嗯?”
小老頭眉頭微微一皺,跟前那人卻已經飛出一步,探掌就抓。
小老頭武功卻也不弱,一步往後,恰到好處的到了那掌風無法觸及之處,卻沒想到,腳步剛剛站定,便有一道黑影自那人衣袖之下激飛而出。
宛如離弦之箭,速度之快,幾乎難以被雙眼捕捉。
不過小老頭既然聞出了這人身上的味道,自然不會沒有防備。
當即腦袋一側,兩根指頭於那間不容髮之際,探手一夾。
指間所夾之物,赫然是一條毒蛇。
他用力一拽,就聽到一聲悶哼之後,掌中已經多了半截蛇身。
稍微打量,卻是臉色一變。
這半截蛇身並非是因爲自己力道太大,將其拽斷的。
從那斷口來看,這條蛇是被人以鋒利的刀鋒斬斷。
而斷口處,更有一些奇怪的豁口。
黑色的體液正在這傷口上蔓延。
“黑色……”
小老頭臉色一變,猛然回頭,就見到數道陰影已經籠罩到了跟前。
各個張開猙獰蛇口,毒牙閃爍寒芒。
“好傢伙!”
老頭驚呼一聲,一甩袖子,不知道撒了些什麼,這些蛇頭忽然就紛紛退避。
然而比這些蛇溜得更快的,卻是那老頭。
一邊跑,還一邊絮叨:
“流年不利,今年必然跟蛇犯衝。
“開門見蛇,果然不是什麼好兆頭。”
然而話沒說完,斜刺裡便已經衝過來了一個龍木島之人,二話不說,揮手就打。
小老頭不願與他們糾纏,然而此人拳勢來的又急又快,拳法更有玄妙,封死了跟前身後一切退路。
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出手應招。
硬碰硬的功夫,非是這小老頭所擅長的,剛接了兩招之後,便已經暗中下毒。
可是對面這人,面對他的劇毒,卻是沒有絲毫反應。
兩個拳頭揮舞宛如暴雨,腳步騰挪,阻隔四方。
小老頭的臉一黑,當即一咬牙,飛出兩掌,跟這拳頭狠狠地碰了一下。
四手相對,內力已經順勢而發。
卻見到對面這人忽然獰笑一聲,就聽到撕拉一聲裂帛之音,竟然自其後背,又探出了一隻手。
掌中裹挾風雷,對着這小老頭的腦袋就是一掌。
“大梵般若掌!?”
小老頭也不知道爲何,自己的腦子裡忽然就蹦出了這樣的一個名字。
但是卻知道,這一掌若是打中,自己豈能不當場就死?
然而如今雙手爲人所擒,內力運轉之下,更不能說退就退。
否則其人內力一衝之下,自己還是死路一條。
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功夫,忽然又有一縷略有熟悉的破風之聲響起。
直奔對面那人的頭顱而去。
小老頭心中一動,正覺得死中得活,卻發現這大梵般若掌全然沒有半點收回的跡象,反而是在那人胸前,忽然又鑽出了一隻手。
只不過,這隻手卻跟其他的手明顯有所不同。
其他的手全都是骨骼粗大,筋骨壯碩之輩。
但是這隻手卻是纖纖如玉,五指宛如青蔥,指尖一點,自那半空之中探手一拿。
“摘葉手?”
小老頭的腦海之中,又蹦出了這麼三個字。
而就在這一剎那,那隻手已經將半空之中打來的飛石拿在了掌中。
“完了……”
小老頭心中一嘆,卻忽然發現,打向自己的大梵般若掌勁風剎那遠去。
而抓着自己的那兩隻手則是下意識的收緊,小老頭心念一動,當即內力勃發。
擡眼一看,抓着那飛石的手,不知道何時,已經摁在了對面這人的臉上,連帶着對方整個人。
在這飛石巨大的力道帶動之下,全都飛了出去。
轟隆一聲響,合身撞在了巷口處的一堵牆壁之上,將那牆壁給撞出了巨大的豁口。
可縱然如此,其中裹挾的力道也未曾消散。
帶動着那人在地面上接連翻滾數次,這才三掌盡數,在地面一撐,飛身而起,可腳步未停,接連不斷的朝着後方倒退。
一直到狠狠砸在了身後另外一堵牆上,這才消停了下來。
一張嘴,就噴出了一口鮮血。
身後的牆壁更是凹進去了半個身寬。
七竅之中各有黑色液體流淌而出,他雙目圓瞪,然而眸子裡已經再無半分神采。
整個島主院落之外,剎那間寂靜無聲。
不遠處屋頂上站着的黎莫生等人,全都是瞠目結舌的看着那小老頭。
周圍龍木島的弟子,看着他也是驚疑不定。
小老頭滿臉愕然之色,環顧四周,下意識的搖頭:
“不是我……”
然而這會卻又有誰能夠聽的下去?
縱然是有人聽到那勁風破空之聲,卻也懶得跟他多說,只是一揮手:
“拿下!!”
這一頓的功夫,龍木島的弟子已經再次完成合圍。
小老頭一時之間卻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喜。
喜的是僥倖活了一命,氣的是,自己似乎還給人背了鍋。
先前在那陰暗牢籠之中,便聽到了這破風之聲響起,那條大蛇當即落地。
腦袋碎了一個。
如今又聽到了這動靜,一個能夠把自己活活打死的高手,便就此死的無聲無息。
什麼人啊這是?
有這麼高的武功,你倒是出來啊!
如今他想解釋,卻也無人可以解釋,誰願意聽啊?
只能一邊跟這些不講道理的龍木島衆人交手,一邊籌謀脫身良策。
黎莫生這邊卻已經不再等待,一揮手:
“拿到天碑之後,依計行事!”
身後衆人低聲應諾,當即紛紛飛身而起。
龍木島衆人本是那小老頭所吸引,全然未曾想到身後竟然還有這麼一股伏兵,一時之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好在那華貴的箱子旁邊,仍舊有人守護,正嘗試將其送到院子裡去。
結果剛擡過大門口,人便已經從天而降。
彈指驚飛之間,數個龍木島弟子倒飛而去。
黎莫生伸手一把按在了那箱子上,飛起一腳直接踢向了門外。
門外張權早就已經等待,雙手接過了箱子之後,腳下一點,轉身就走絕不停留。
其他人眼見張權得手,也不戀戰,紛紛四散而逃。
這一下,就算是一直圍攻那小老頭的龍木島弟子們,也顧不上繼續糾纏,連忙追着這一行人而去。
小老頭窺準破綻,當即伸手揚了兩把毒粉,這才遁入了黑暗之中。
他善於在混亂的場合逃命,頃刻之間就不見了蹤跡。
黎莫生等人則是分散離去,讓龍木島衆人只能分散追趕。
院落跟前,忽然之間就安靜了下來。
卻有一人,自黑暗之中走出。
看了看那小老頭逃命的方向,眉頭微微皺起:
“似乎真的失去記憶了……
“只是這一頭白髮,怎麼忽然變的烏黑了起來?
“難道那彼岸花,還有返老還童之能?
“失憶就是副作用?”
他正是蘇陌。
心念一動之間,卻是看向了島主的院落。
輕輕搖頭:
“他們怕是中了算計了……
“張權……碎星宗……”
蘇陌忽然想起來了一件事情。
第一日登島的時候,斷文武曾經跟周文靜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只盼着你們碎星宗這一番能夠得償所願(詳見第三百九十三章)。”
“原來如此……”
蘇陌的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只是重新看了一眼那龍木島主的院落之後,卻是轉身就走。
那院落之中,此時根本就是空空如也。
這一場,不過是龍木島主引蛇出洞之計而已。
只不過,引出來的,卻並非是探入藏經洞內的葉游塵。
而是籌謀不知多久的碎星宗。
“碎星宗,碎星灣,亂石海域……龍木島!
“他們到底又知道些什麼?”
……
……
一處樹林之旁,有身影從天而降。
腳步落下卻是踩在草葉上,繼而再次騰飛而起。
最後落在了一棵樹的樹梢之上。
大樹隨着風搖晃,那人則隨着樹晃而輕輕起伏。
眸光探尋周遭,輕聲開口:
“還不出來?”
“我自問斂息之能,應該不弱於你們這些所謂的江湖高手。
“卻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
一個聲音自腳下傳來。
緊跟着就聽到刷刷刷的聲音自下而上,一個身着龍木島服飾,背後卻揹着一把刀的年輕男子現出身形: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黎莫生輕輕搖頭:“老夫從未發現過你,不過是隨口一試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