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一陣風吹落葉的聲響,很細微,卻清晰傳入屋內三人耳中。
鐵牛一口吹熄了油燈,戊辰、楊瑞二人亦順手抄起了兵器。這個時節,哪裡還有什麼落葉,分明是夜行人的腳步聲。
三人在下縣也是豪傑,這些江湖伎倆再熟悉不過。此時,已被人圍在屋中了。
外邊的腳步聲一隱,接着有人揚聲說道:“別躲了,都出來吧!”
漆黑的屋內,三人的氣息有些沉重。鐵牛哼了一聲:“他孃的,能躲得過的不會來,來了的,也不用躲。我兄弟三人也不是孬種,出去看看!”
“大不了一死,我兄弟何曾怕過他人!”
“我隨大哥一同出去!”
鐵牛一腳踢飛了屋門,戊辰、楊瑞二人也隨之跳到了院中。
清冷的月色下,五六個人守在院牆四角。長劍上閃耀着寒光,冷徹人心。濃烈的殺機籠罩着小院。
“你等是不是天龍派的人?爲何來尋我兄弟?”鐵牛挺起胸膛,大聲說道。其高大的身軀,頗有氣勢,加之嗓門洪亮,倒不見有何畏懼!
立在陰影處的一人,衝前面擺擺手,其身邊一個書生模樣的中年人,走上前去,慢條斯理的說道:“你三人還有同伴嗎?從速招來,以免臨死還要活受罪!”
鐵牛胸中火起,怒極反笑:“哈哈!真是天大笑話!我兄弟不曾招惹你等,便被尋上門來,要生要死的。我鐵牛在下縣,好兄弟多的是,莫非你也要斬盡殺絕不成?你等究竟是何人,藏頭露尾,不是好漢子!我鐵牛真看不上眼!”
楊瑞上前與鐵牛並肩,怒聲相向:“你這些鳥人,我楊瑞也是看不上眼的!”
“呸!跟他們囉嗦什麼?這些人就是天龍派的。他孃的,我算明白了,什麼狗屁名門大派,仗勢欺人,什麼東西!”戊辰一晃手中長刀,咬牙切齒的罵道。
兄弟三人在下縣,也是響噹噹的人物,如今莫名其妙的就被人欺上門來,連躲也躲不開,真是屈辱與羞憤交加。被怒火激盪出了豪氣,三人索性拼了性命一搏,也落得個痛快!
面對同仇敵愾的三人,中年書生不爲所動,靜靜立在院中。
“既然不願說出同伴,各位,今晚是對不住了——!”陰影處走出一健壯的年輕人,他緩緩抽出了長劍。
月光下,長劍若一泓清泉閃動,刺痛了鐵牛三人的眼睛。
今夜的明月,或將伴隨着三人,併爲之照亮此生最後的一程。
這年輕人清冷的話語未落,僻靜的小院,忽地捲起一股旋風,陰森襲人。院內衆人不由得心頭一悸,停下了逼近鐵牛三人的腳步。
鐵牛三人也是面面相覷,莫非輪迴之路,已爲他三人打開了大門。
陰風習習中,突然響起一個古怪的嗓音:“得饒人處且饒人,別逼我以殺止殺!”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透着凌厲的寒意,帶着不可捉摸的詭異,令院內衆人毛骨悚然。
“天龍派季湯與虎蛟堂衆在此行事。不知哪位高人當前,請現身相見!”
持劍的年輕人手一揮,四周的幾人顧不得捕殺鐵牛三人,忙驚慌地圍攏在一起,惶惶不安!
莫非真是天怒人怨,驚動了鬼魂?
這幾人便是奉命前來的季湯與柳堂主。孟長老的本意,是欲查出鐵牛等人的背後有無他人作祟,這纔沒有等到夜半人靜之時行事。
季湯見鐵牛三人兄弟情深,也知本門行事有些矯枉過正。畢竟只是酒樓中的一場偶遇,沒必要多添幾條人命。可師門有命,他也不能不從。
季湯不忍爲難鐵牛三人,他只想將人殺掉算了,不想牽扯更多無辜的人進來。
月色下,人影清晰可見的小院,突然飄來的聲音,如同鬼魅,令季湯也是心頭一陣狂跳。想起本門的那些鬼神莫測的長老來,他知道,今晚是遇到高人了!
“告訴你的長老!人在做,天在看。天道輪迴之下,每個人都形同草芥。你等,也不例外——!”詭異的聲音驀然高起,帶着明顯的怒意,在衆人耳邊震響。
季湯也惱怒起來,畢竟心有所恃,天龍派還真未怕過江湖中的高人。他大喝一聲:“既然不願現出真身來,恕季湯無禮了!”
方纔聚攏在一起的幾個天龍派弟子,隨着季湯一道,持劍衝向了鐵牛三人。
鐵牛三人心中驚駭莫名。不論是鬼魂還是高人,真是來救自己的?
三人正自愣怔着,卻見劍光閃耀,那季湯已高高躍起。其身後幾人也是齊齊撲了過來。
鐵牛瞪起雙眼,胳膊肌肉凸起,雙拳緊握。戊辰與楊瑞一左一右,長刀霍霍擺開了架勢。三人雖心有僥倖,卻不及多想,先拼命要緊。
“放肆——!”古怪的聲音突又發出一聲怒喝。
小院內風聲驟起,鐵牛三人不敢懈怠,凝神觀望,只聽得‘嘡啷’‘乒乓’‘噗通’聲響連起。中年書生模樣的柳堂主與幾個手下,皆撒開了兵器,躺倒在了地上。
季湯高高躍起,人在半空,見情勢不妙,他手中長劍舞作一團雪花,便向鐵牛劈去。
‘叮嚶——!’一聲脆響,長劍被擊碎了幾截飛灑而去,又是‘噗通’一聲,季湯直直摔落在地。
讓鐵牛兄弟心生死志的天龍派等人,眨眼工夫便躺了一地。他三人不及慶幸,後脊樑冒起一股寒氣,各自驚駭萬狀的茫然四顧。
“前……前輩究竟是何人?爲何與我天龍派爲敵?”季湯雙手拄地,艱難的擡起頭來。他無助的看着身邊倒下的同門,從未有過的冷意涌上了心頭。這高人還是人嗎?門內的太上長老也不過如此吧?若是有這樣的高人與天龍派作對,這眼前的路,還能走下去嗎?
“我只是個路人……彼此各不相干。別惹我,不然,你早死了………”古怪的聲音響起,一縷指風穿過夜色,季湯一頭栽倒,再無動靜。
“哈哈!多謝前輩救命之恩……!”高人真是救自己來的,鐵牛大笑聲卻戛然而止。身邊兩位兄弟‘噗通’倒地,生死不明。
“前輩……?”鐵牛有些摸不着頭腦,卻見眼前微弱的光芒一閃,一個年輕人出現在面前。
“啊……!是你?是林兄弟嗎?”鐵牛腦子有些眩暈,他看着眼前突然現身的年輕人,月光下這如此熟悉的面容,不是林一又是誰。
林一從客棧出來,神識中鎖定季湯的去處,正是鐵牛三人呆的小院。他趕到後,果然見到季湯奉命要殺鐵牛三兄弟。
虎蛟堂早有人查明鐵牛三人的落腳處,這兄弟三人被人輕而易舉的圍堵在小院中。
出手救人不難,難得是如何不泄露自己的行蹤。遮掩身份,始終是林一行事的一個難題。而他也大致揣測出,天龍派是以此次弟子出遊爲名、爲餌,釣得天下逐利趨勢之徒,再一一剿殺剷除對手。天龍派此舉,一箭雙鵰!只怕江湖上的許多門派,此後多年都恢復不了元氣,而天龍派即使沒有海外的丹藥與神兵相助,也無人撼動其一家獨尊的地位。
若真是如此,天龍派可謂謀算隱深,行事狠辣。不知有多少人,將會落入這個圈套而送去性命。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江湖中自然不乏利令智昏之輩。
雖不齒天龍派所爲,林一也懶得理會這些江湖紛爭。可要救下鐵牛三人,真元子的點穴手還真派上了用場。
放在以往,林一出手,對方不死即傷。常人難以禁受他的伸手一指。
林一壓低嗓音,掩飾身份,出言警醒季湯等人,還是心存善意。孟山出言相辱,林一雖強自忍耐,心頭的火氣卻未消退,盡數撒在季湯等人頭上。
可對這些日日相見的同門,林一實在下不去殺手。
季湯的武功高於他人,林一點到了柳堂主等人後,對其也如法炮製,卻終因‘風雲點穴手’不夠嫺熟,一指沒點到對方,隨即又補上了一指。
出於心中顧忌,林一又點倒了戊辰與楊瑞,他這才現身與鐵牛相見。
“鐵牛大哥,是我!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隨後兄弟爲你解說賠罪!隨我來!”林一拋出碧雲紗,小院內青雲氤氳而生。他不顧鐵牛詫異,將戊辰二人丟在碧雲紗上,又一把扯過鐵牛。
碧雲紗載着四人,扶搖直上,升到了半空。
“鐵牛大哥,你家所在的方向——?”林一問道。
鐵牛扯住林一不放,癔症般往前一指,便覺得身邊風聲呼嘯,自己竟在空中飛行!
林一驅動碧雲紗,轉眼出了城,不一會兒的工夫,隨鐵牛的指引,在一個小鎮外的一處樹林旁,他緩緩降下青雲。
將昏睡不醒的楊瑞二人挪了下來,林一手一招,淡淡的青雲瞬即不見。
鐵牛搖晃着腦袋,腿腳有些發軟,他呆呆望着月色下的林一,恍如夢中。
“鐵牛大哥!”林一拍了拍鐵牛的肩膀。
鐵牛深呼了一口氣,拍了拍面頰,又四下張望,見已身處自家的小鎮外,他慢慢回過神來,不禁咧開大嘴,哈哈笑道:
“真是開了眼了!大哥有眼不識金鑲玉,原來我林兄弟纔是真正的高人。常言說得好,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兄弟卻爲了救我,顯出了真身。哈哈!大哥我真是有福之人!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讓我有了你這麼個神仙兄弟!”
林一沉吟了片刻,輕聲說道:“鐵牛大哥,我本是修道之人,並不是什麼神仙。今日之事,是我連累了大哥。將三位兄長救出來,也是盡了做兄弟的本分。待天龍派衆人遠離之後,你等應會無事的。兄弟我在天龍派,也是假身借道而已。方纔點暈了兩位兄長,只是不想橫生枝節,而連累了兄長們。尚須鐵牛大哥事後代爲解說一二。兄弟走後,後會遙遙無期了,只能在這裡與大哥作別。還望鐵牛大哥與兩位兄長,多多保重!”
“我兄弟非池中之物,早晚定有風雲際會,龍飛九天之時。大哥與有榮焉!”鐵牛知曉了其中原委後,由衷的爲林一高興起來,也爲自己有這麼個神仙似的兄弟而自豪。鐵牛爲人胸懷坦蕩,疏狂豪放,言談之中,盡顯真性情,讓林一也心生喜歡。這樣的人做兄弟,纔可以肝膽相照,才能生死相托。
林一不再掩藏,隨手招出兩壇靈酒來,以作臨別相贈。他倒也想過傳授其武功,可偶遇突然,明日便要離開,臨行倉促之際,便告知自己的師門所在,讓這些親朋彼此有個照應。
“鐵牛大哥,我的身份與來歷,不要與外人提及,以免不測而禍及他人。兩位兄長天明時自然會醒來,無須擔心。這兩壇酒非平常俗物可比,有祛病強身之功用……小弟走了!”
林一抱拳深施一禮,起身對鐵牛微笑點頭,其身形倏然一閃,消失在夜色中。
“哈哈!我兄弟真是厲害……!”鐵牛讚歎不已。夜空下,其爽朗的笑聲,傳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