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遠處,隱隱傳來狼嚎聲。
“嗚嗚——!”
狼王引頸長嚎,遙遙呼應。
空曠的草原上,狼嚎聲飄蕩的很遠。衆人心頭沉甸甸的,不知即將會發生什麼。
而此時,明月西墜,晨星奪目。東邊的天際現出一抹青白。殘夜將盡,而狼羣並未遠去。
每一個人都身心疲憊,咬牙在等待着,堅持着。
等待什麼?又堅持什麼?無從分曉。
林一凝神站立了片刻,他神色一鬆,將手中長劍入鞘,掛在了車頭,隨即坐到了車前,拿起葫蘆,輕呷了一口千秋馥。
眼前是一片殺戮戰場,血腥的氣味越來越重。草是紅的,水是紅的,滿地皆是血紅,狼血已浸透了一切。
狼嚎聲又起,如泣如訴,縈縈渺渺,忽遠忽近。是爲逝去的同伴悲鳴,或是爲這場廝殺在哀悼。每一隻野狼,每一名弟子,都陷入了黎明到來之前的靜穆之中。
一切,在林一的長劍歸鞘之後,步入了尾聲。
元青與木青兒等人只覺得狼羣有些異常,而林一的神識中,早已察覺到了轉機。
遠方的狼嚎似是一種呼喚,呼喚這羣野狼的歸去。當狼王長嚎過後,狼羣慢慢退去。
沒人知曉狼羣爲何離開,慶幸自己劫後餘生之外,沒人願去多想這些。唯有林一察覺到了,那遠方的狼嚎聲,淒厲中多了一分焦急。
擡首望向遠方,狼羣如水般退去,狼王落在後面,一動不動注視着高坡上的衆人,許久之後,才長嚎一聲,轉回身去。那高遠的嚎叫聲中,是不甘,是示威。
灰色的狼羣中,狼王銀白色的背影,是那麼的醒目——
當第一道曙光灑下,狼羣已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些趁着夜色而來,踏着黎明而去的野狼,如同每一個人心頭的夢靨,讓人不堪回首,又難以釋懷。
不顧血腥,也不顧泥淖的污水,弟子們紛紛一屁股坐下,擡首仰望。每個人的目光,深沉而又熾烈——
天際邊那一抹青白不見了,繼而斑斕氤氳,絢麗奪目的朝霞美得令人心碎,蔚然升騰的雲霞中,豁然間,光芒萬道,血紅的朝陽,磅礴而出——
“草原的旭日真美啊!”木青兒攜着師姐的手,立在大車上,明眸流光,秀腮若霞。兩個女兒家,忘卻了血腥,依偎在一起,陶醉在草原的日出之中。
那兩個曼妙人影的腳下,狼藉四野,血肉成糜。血污中,委頓着一個個神情疲憊的弟子,只是人人的眸中,有旭日閃耀!
這一切,是上蒼用這天地爲幕,用血肉作筆,描繪出的一幅悽美畫卷。只是這畫卷血紅的底色,濃腥了些,讓人心底如這初春的風,透着寒意。
日上三竿,離去的狼羣並未返回,天龍派諸人才真正鬆了口氣。昨夜失蹤的弟子也被尋到,早被野狼啃噬得只剩下具骨骸。弟子們只能忍着悲慟,將其草草掩埋。
死了兩匹馬,還跑了十幾只,更讓人一籌莫展。憑着雙腳,又怎能走出這茫茫草原呢!
烏猜與季湯二人,在小半日的歇息下,找回些體力,便一同騎馬遠去。
烏猜的提議,是去尋牧民買馬,以解衆人燃眉之急。孟山自是無不應允,只讓季湯隨行,也是怕遇到狼羣后,人少了,更易脫身。
林一則遲疑了下,找到了孟山,要去尋那些跑丟的馬匹。對於自己養馬弟子的身份,如此舉動,倒也說得過去。
孟山皺着眉頭,先是不允,而林一說尋不到便即刻回來,自己一個人去便可,無需他人陪同。
這位天龍派的長老盯着林一看了半響,才點頭讓他去試試,並說尋不到也無妨的。
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下,林一騎着一匹馬,往東而去。
似是對林一的任何舉動,都持着理所當然的看法,真元子甚至相信,這小子一定能尋回馬匹來。
碧藍的天空下,白雲朵朵,無際的草原上,一人一騎縱情馳騁。
馬兒四蹄騰空,歡快嘶鳴,馬上的人黑髮飛揚,心情舒暢。
林一的嘴角掛着微笑,刀眉下星目濯濯,精光閃爍。難得一個人如此的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真想就這麼跑下去,永無停歇,直至那天涯的盡頭,融入那無垠的碧空之中——
小半個時辰過後,幾十里路被拋在身後,一聲馬嘶中,林一止住了前行。
右手一里外,十來匹馬正悠閒啃食着露出嫩芽的青草。這些馬受驚之下,一起跑了出來,竟沒走散,省卻了四處尋找的麻煩。
林一昨夜就記下了驚馬出逃的方向,一路尋來,加上草原空曠,輕易的便尋到了這些驚散的馬匹。
打量四周,十餘里內並無人煙,林一沉思了下,手掌一拋,一朵青雲冉冉而起,他身子一躍,入了青雲,霎時被裹去了身形。
轉眼,青雲扶搖直上三百丈,向西飄去。
林一站在碧雲紗上,一會兒的工夫,便在空中越過天龍派的營地。他繼續前行了幾十裡,慢慢停了下來。
下面狼屍遍地,一如天龍派營地的慘狀,而人跡杳無,只剩下一片靜寂的屠場。立在半空中,看着下面的一切,心中所想有了佐證,讓林一對狼羣離去的原由,有了一分了然。
不再耽擱,林一正待返回,忽而心思一動,青雲往北飛去。行至百里處,一座低矮的山谷出現在前方。
山谷中,慢慢穿行着一羣野狼。狼羣不大,百十隻左右。
忽然,狼羣中一個白色的身影停了下來,那原本無瑕的銀毫上,不再是白淨如雪,而是血跡斑斑。其後腿蜷縮着,上面一條血口,還滴着血。唯有狼睛冰冷,仰首凝視半空,孤傲的神情依舊。
狼王被人所傷,並不讓林一感到意外。狼王能僥倖活下來,讓他想起那柄飛劍來。或許,那個人並沒自己所想象的那樣強大!
半空中的青雲沒作停留,轉而東去。對於危機的感知,是來自狼王高貴血統的本能。而那熟悉的心悸,這次來自天空。
危機似乎遠去,狼王淡漠的掃視着族羣,爾後一瘸一拐的,向山谷深處走去。
半空中,林一又看到了幾羣野狼,皆傷痕累累,幾千只野狼被狼王召喚而來,一夜的廝殺過後,帶着哀傷與蕭殺之氣離去。
林一飛回到原處,並未即刻動身,而是略作調息。碧雲紗飛起來愜意,對於他的修爲來說,還是勉強了些。幾百裡飛下來,體內靈力消耗不少,比起一夜的廝殺來,還要感到疲倦。
一個時辰後,體內靈氣運轉無礙,將手中靈石放回乾坤袋,林一這才起身上馬,一聲唿哨,帶着馬匹往回走去。
對於林一的歸來,以其尋回來的馬匹,孟山終於露出了笑容,本想對這出色的養馬弟子來幾句褒獎,而對方神情淡淡,抱拳交差後便轉身離去,讓他的措辭也沒了用處,只能冷哼一聲,其心情自然不言而喻。
天龍派啓程往東,沿着溪水而去十餘里,重新找了塊地方作爲宿營之用。衆人支起帳篷,各自歇息,並等待烏猜與季湯的歸來。
安頓好馬車,林一坐在車前,一個人發呆。對於一天來所發生的事情,他提不起興趣。打坐,修煉,提升修爲,纔是他要做的,可眼下,只能一個人這麼發呆。
“小子,老道多謝你了啊!”真元子踱着方步,走了過來。
林一沒有回頭,依舊看着那株碧綠的小草出神,許久,才衝着真元子淡然一笑,並不言語。
真元子也盤腿坐在車上,看着漸漸落下的斜陽,他悠然說道:“是我老道無味了。想我修道幾十年,還沒你小子如此的淡定。呵呵!”
“不過,兩個不成器的徒弟,着實讓我操心。無論你在不在意這些,老道是記下你這份情了。有這雨幕阻礙,加之情勢危急,你之所爲,怕是無人知曉。可老道心裡清楚啊!只是那兩個兔崽子還矇在鼓裡。但願,狼羣不要再回來了。”
真元子捋着鬍鬚,自言自語。無論林一如何反響,這些話,他都要說出來。不是爲自己,而是爲了兩個徒弟。
這個林一的不凡之處,難以詮釋,具體如何的不凡,真元子也無從得知。不過,老道相信自己的眼光,他相信眼前這小子決非池中之物。
下郡城中,季湯等人被莫名其妙的點穴,竟是白雲觀的的風雲點穴手,讓真元子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
故此,一路之上,真元子對這個年輕的車伕可謂折節下交,一味的與其親近。
只是,隨着相處日久了,這個車伕竟讓他愈發的看不透了。
眼前這個叫做林一的小子,始終都是寡言少語的老實本分模樣。可每次細細打量時,他總給人不同的觀感。
說這小子老實?也不盡然,其心思機敏,稱之爲滑頭也不爲過。
深藏不露?先前出手試探過,雖說爲此得罪了這個小子,卻也沒有發覺他練有高深的內功啊!
雨夜中,面對狼羣,每個人都自顧不暇,而自己的徒弟與木青兒姐妹二人皆安然無恙,若說與這小子無關,老道絕不會相信。
還有,這小子本來身在高坡的後面,又是如何得知孟長老的窘境,還知曉的如此清楚?他對局勢的把握,又怎會如此的恰到好處呢?
可這個林一,在狼羣退去後,又如往常一般,悄然躲在了衆人的後面。
莫非,這小子的武功還要高出自己一籌?內功修至化境,返樸歸真,這小子若是有此境界,倒也不好試探。可能嗎?真元子暗自搖頭,內功修成絕無捷徑可走,這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娃娃而已啊!
只怕另有古怪,如此一來,老道我可有的期待了!
真元子的七竅玲瓏心思,林一自然不知道。他只是想起了那隻狼王,和那隻流血的後腿了。
“狼羣不會來了!”
“你又如何得知的?”真元子盯着林一,好奇的問道。
“想必是狼王受創,狼羣便各自離開了吧!”林一隨口答道。
“想必?你是心裡想的?還是出去尋馬看到的?真的如此確定?”真元子的眸中閃爍狡黠的笑意。
林一眼珠一轉,不禁莞爾。狼羣西退,而自己尋馬東去,這老道成心的。他搖頭笑道:“我隨口一說,是非曲直,由道長明鑑了。”
真元子呵呵一笑,被林一道破了心機,也不以爲然。他輕鬆的說道:“他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