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無聲,街景濛濛。水澹澹煙起,掩不住街道兩旁垂柳青青;雨漫漫霧生,遮不去街角處幾點桃紅。
林一手執雨傘,立在薄雨輕霧中,打量着這座名聞遐邇的京城。寬闊d的街道,石板鋪就,雨水沖洗後,更是清新異常,讓人有覆履前行的衝動。
隨天龍派西來,腳下所在,應是西門附近。可眼前街道四通八達,讓人一時分不清南北。自己要去何處,還真讓人撓頭。
隨處閒逛吧。林一如是想着,漫步前行。
順着右手邊的街道,林一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敞亮起來,一條大河出現在前面。河面甚寬,岸兩旁垂柳成行,水面上不時有船飄過。還有若有若無的絲竹聲,隨着煙雨清風入耳,讓人心境恬淡,神遊物外。
林一緩步走了過去。岸邊停靠着一溜裝飾精美的馬車。車前有雨檐,一個個車伕躲在下面,彼此插科打諢,在說着笑話。
繞過這些馬車,林一沿着河岸往前走去。
沿着河堤停擺着十幾只畫舫。畫舫皆描獸繡禽,美輪美奐。
河面上突然傳來了吵鬧聲,林一駐足一柳樹下,擡眼望去。
只見一畫舫的跳板上,兩個精壯的漢子,正罵罵咧咧地推搡着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那人一二十歲的模樣,容貌清秀,面對兩個神情兇惡的漢子無還手之力,更顯身子孱弱不堪。
轉眼工夫,年輕書生便被扔到了岸上,狼狽地跌落在雨水中。他卻不管不顧的又爬起來,見兩個漢子堵住了去路,這才無奈地跪在地上,面對畫舫嚎啕大哭起來。
“如煙,你看我一眼啊!我求求你了!你看我一眼,我邯生便是死去也甘願啊!”書生淚眼汪汪,衝着畫舫哭號着。
“滾吧!如煙姑娘不會見你的,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嘿嘿,你拿銀子來啊!沒銀子也想學那風流才子,我呸!”
兩個漢子抱着膀子,面帶虐笑,不時出言嘲諷着。岸邊的那些車伕卻是見怪不怪的模樣,一個個呵呵笑着,看着熱鬧。
“這位兄弟,瞧你是外來的,不知曉怎麼回事吧!”林一身後的一輛馬車上,一個車伕許是無聊,尋他說話。
林一詫異地回頭看看對方,隨口應道:“此處是何所在?這書生又爲何如此呢?”
車伕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嘿嘿一笑,說道:“看來兄弟真是外地人呢,這畫舫還能是做什麼的?不就是喝酒耍樂子的嗎!這兒是有錢人的銷金窟,窮秀才的枉情傷心處。不過呢,此處與一般青樓又略有不同。這兒的姑娘原來可都是官宦人家的好女子,不過是犯了官司,才被迫入了賤籍。可這些姑娘一個個貌若天仙,加之知書達理,更是讓男人趨之若鶩啊!嘿嘿!看到這窮秀才了嗎?”
原來如此,林一點點頭。車伕好不容易逮着個說話的人,忙接着說道:“這個秀才本是進京趕考的,誰知金榜沒提名,卻來到此處點了花魁!”
唯恐林一聽不明白,車伕唾沫四濺:“這如煙姑娘,可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絕,加上貌美如仙,是這條河水上衆多畫舫中,鼎鼎有名的花魁,京城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便是王子王孫,一擲千金,只爲博得美人一笑呢!嘖嘖!”
車伕說着,擦了把口水,興致勃勃地接着說道:
“這個書生無意中遇到了如煙姑娘,被這女子的容貌驚倒,爲其才情所折服,一廂情願還是兩情相悅什麼的,便沒人知曉了。才子佳人大都如此吧!反正這書生就迷上這裡了。嘿嘿!可沒銀子不行啊!才見了如煙姑娘幾面,便將隨身的盤纏耗費精光,連家也回不了啦!沒銀子老鴇不讓你見人,這書生傷心過度,又病倒了。這不,病情稍愈,便又冒雨來了,死活要見如煙姑娘一面呢!倒也是個情種,無奈命窮啊!啊!不好了,這書生真有尋死之心呢!”
車伕停住話頭,驚呼了一聲。
林一循聲望去,只見那書生哭號:“如煙,此生不能長相守,邯生便化作一縷孤魂伴你,如煙,邯生去也!”書生雙目如赤,勢若落魂,搖晃着站起身來,猛走了兩步,‘噗通’,一頭跳入了河水中。
書生的舉動驚得圍觀衆人面面相覷,便是那兩個畫舫上的漢子,也是面色一變,卻佯裝沒看見,跑回了畫舫,縮頭再不出來。
眨眼間,那書生入水之時手臂還徒勞的掙扎一下,隨即水面上只留下一團黑髮飄起,慢慢沉了下去。
見狀,林一也是心中詫異。且不說這書生爲何尋死,這麼多人竟只顧着圍觀,卻無一人出手相救?便是身後那車伕也是愣愣傻坐車前,再不言語。
這些人眼睜睜看這書生死去不成?
林一心中惱怒人情涼薄,不再遲疑,將手中雨傘隨手扔在地上,腳下輕點,人已到河水邊。他順手抄起一隻竹篙,猛地劈落水中。
長長竹篙輕輕在水中一旋,霍然出水。
竹篙前端已挑起一人,林一手臂輕抖,書生帶着一身水花向岸邊飛去。他隨手擲下竹篙,身形已到了書生面前,伸手一挽,將其接住輕放地上。
“好——!”一片轟然叫好聲起。林一救人這幾下,鵲起雀落,手腳極快,一氣呵成。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落水之人便到了岸上,頓覺得開了眼界,禁不住叫起好來。
林一根本無暇理會這些人,見書生面色青白,雙目緊閉,氣息尚在。他不慌不忙地伸手握住其腕脈,另一隻手輕撫其背。
沉迷不醒的書生忽地坐起,猛地嘔吐起來。幾大口河水吐完,他面色也好轉許多,這才悠悠睜開眼睛,一把緊緊拉住林一不鬆手,雙目癡迷:“如煙,我到了冥府了嗎!我來陪你了!”
林一反手一擰,頓時將書生禁錮起來,他低聲冷喝道:“給我醒來!”
“哎呦!”手臂疼痛之下,書生這纔看清面前是一個年輕人,與其眸光交際之時,他只覺腦中一痛,隨之雙目間清明起來。
見手腳禁錮,難以動彈,書生的淚水又流了出來。
“唉!小兄弟何苦救我?沒有了如煙,我邯生了無生趣啊!你救我一時,又能救我一世嗎?”
林一放開書生,退後一步,冷冷說道:“看來你並不糊塗。若是你與如煙姑娘是彼此真情實意,兩情相悅,你今日死了,她豈不傷心?若非如此,你死了,又幹人家何事呢?”
“我對如煙一見鍾情,此情可昭日月,可比金堅,絕無虛假。無奈畫舫老鴇薄涼寡恩,見我銀錢耗盡,便再不許我見如煙。我欲迴轉家中告知二老,再來迎娶如煙。可多日來未見其人,我放心不下,老鴇又不允我上船。恐如煙有恙,我心下難安之際,才如此衝撞孟浪。若是不見如煙一面,我怎能安心離去呢!”
書生一口氣說完,撲地跪下,連連磕頭道:“小兄弟救我,於我有再造之恩。還望看在我邯生情苦,幫我!若此生不爲如煙贖身並迎娶她過門,我邯生枉爲人子啊!”
林一見書生心智醒轉,就欲離開,卻見對方認定了自己,不由得心中苦笑,也不去理他,去拾起紙傘,邁開腳步。
誰知林一尚未走出兩步,卻被書生一把抱住雙腳,並面露驚喜說道:“兄弟你聽,你聽這簫音,這是如煙爲我而奏——!”
一曲委婉悠長,如泣如訴,淡淡嫋嫋的簫音從河面上傳來。簫音中似有無限哀怨在低語傾訴,又似一陣悽風冷雨,在人心頭吹落,讓人聽之,禁不住悵然所失!
這一刻,林一的心緒也恍惚起來,那濛濛煙雨盡頭,彷彿便是仙人頂,依稀可見師父的身影。自己的草棚還在嗎?墳塋前的草又青了嗎?
簫音戛然而止,如一聲嘆息,瞬間驚醒了林一。他搖搖頭,暗道這是怎麼了。
林一本不曉音律,這簫音爲何會牽動自己的心神呢!是紅塵還有扯不斷的羈絆,還是內心深處尚有未知的情愫在萌動。如今,在他不經意間,在這陌生的河水邊,在這霏霏細雨中,被這莫名而來簫音撩動了心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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