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吳道子仰首打了個哈哈!像是見到極爲有趣的事情,他面帶憐色,裝模作樣說道:“這個世道,真的亦可爲假,假的亦可爲真。而你空口無憑之下,便癡心妄想進我玄元觀?小子,貧道指點你一二,也免得你步入歧途,誤人誤己啊!”
說着,他下巴一擡,稀疏的幾根鼠須也帶着感慨似的。
面對着不忿的林一,吳道子伸出兩根手指,故作沉吟的說道:“當你一無所有時,要想得到本不屬於你的東西,無非有兩個途徑而已。首先,要讓衆人相信你的存在,你可用盡你所有的法子,讓人來相信你。記住了,不是讓人相信你有多麼的與衆不同,也不是相信你出衆的人表和風采。而是讓每一個人都知曉你的齷齪,你的卑劣,還有你的奴性,你的一無是處。久而久之,當你被人欺辱時,所有對你知根知底的人,都會相信你是委屈的,而會去譴責那個與你爲難的人。你所失去的,誰說不是一種福緣呢?”
吳道子言至盡興處,神神叨叨,唾沫飛濺,興奮的神色有些猙獰。不知他是在宣泄着自己心中的積怨,還是真的爲對方說教。
“其次,你既不願屈膝,又無財富,那麼你只有憑着一雙拳頭和鋼刀,去殺,你搶,你同樣可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的拳頭夠硬,你的鋼刀夠快,你還怕別人不信你說的一切嗎?”
伸在半空中的手指兀自向天戳着,此時的吳道子,與其說是教訓着眼前的鄉下小子,不如說是他對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在指天怒斥!
有些意猶未盡的吳道子,抑制住心頭莫名的激憤,他故作儒雅的手捻鬍鬚,不無促狹與作弄之意,瞥着對方哼道:“貧道的玄機,又豈凡夫俗子可參悟的。小兄弟,你我緣盡於此,請回吧!”
林一眉頭一動,略有所思的點點頭,自言自語道:“你說的雖有偏頗之處,卻也不無道理!”
吳道子聞言一怔,他不明對方話中何意,心生不安,未等細想,只見對方眼睛一瞪,伸手虛張,他手裡的度牒隔空飛了過去。
隔空攝物的神奇,讓一旁的小孩驚訝的喊了一聲。雙手空空的吳道子則是嚇了一跳。他想不明白手裡的東西爲何會自己跑掉。
林一看着手裡錦帛一樣的東西,確是一份有四平縣官印的度牒,上面註明了吳道子的道士身份。雖不知其後的緣故,他卻惱怒起來。玄元觀再破落,也是自己與師父的,誰也不能將其奪走。
方纔自己心神不定,感懷這裡過去的一切時,卻突然被這莫名其妙的事情驚醒,他還感覺到有些可笑。可這是自己與師父的家,就這樣被人強佔了去。是很可笑,卻也更可惱!既然對方口尖牙利,那又何必費這麼多口舌呢!
“將你的來歷與這度牒給我從實道來!”林一面色發冷,帶着怒意說道:“我林一乃玄元觀二十一代唯一的門人,這玄元觀雖已沒落,可也不是什麼宵小之徒就可任意踐踏的。還有,我的拳頭硬,此處,我說了算!”
林一眉梢挑起,不再與對方囉嗦,伸手輕輕一抓,將小孩與吳道子往院內一拋。二者跌倒在院子中,而他如凌空虛渡,身子飄過庭院,轉身已經站立在大殿之前。
吳道子和小孩擠在一起,互相攙扶着爬起,驚恐的看着這一切。二人倒是沒有摔傷,應是這還是林一手上使的巧勁所致。
小孩子嚇的只顧瞪大眼睛盯着小一,眼神中懼意轉瞬即去,神色中的驚奇轉而變作了興奮。
吳道子艱難的喘了口氣,心道,這少年要是說的真話,自己可真是背到家了,這不是圍着茅房亂轉,不是找死也是找死嗎。少年如此身手,捏死自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想到此處,他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吳道長,請爲在下解惑!”林一的目光中帶着冷意,嚇的吳道子又是一哆嗦,他暗自叫苦。
吳道子本意戲弄這個鄉下小子一番,再將其逐走了事。可是,任他舌綻蓮花,口若懸河,總要屈服在鋼刀與鐵拳之下,這便是不爭的事實,也是自己作繭自縛啊!
罷了!罷了!自己還帶着個孩子,可不敢再惹這少年氣惱了!鳩佔鵲巢的事情,還是讓人心裡頭發虛啊!這也非是據理力爭,便好得逞的。見勢不妙,見風使舵,這也是吳道子保命的不二手段。他全無方纔的虛張聲勢,忙前走幾步,神色謙卑的彎腰施禮道:“在下該死,幾月前聽聞此處青雲道長已仙逝數年,玄元觀已空無一人。我父子倆淪落街頭,沒了去處,便來此處尋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卻無意冒犯小道長。請小道長大人大量,放過我父子,我父子這就離去。”
說完,吳道子面帶蕭瑟茫然之意,對林一拱了拱手,輕嘆了口氣,拉過那小孩,轉身就欲離去。
林一聞言無語,他默默看着這對父子。那叫天福的孩子不住回頭,眼中帶有不捨與落寞,讓人見了心生不忍。
“慢!”林一脫口說道。
吳道子忙迴轉身,面帶驚惶之色,不安問道:“不知道長還有何事?”
林一看了一眼那孩子,輕聲道:“這孩子是你兒子?”
吳道子面帶窘色,苦笑一聲,說道:“唉!這是我親生兒子,今年十歲,名叫天福。”
他看了一眼獨自沉思的少年,遲疑了一下,接着說道:“我觀小道長應爲避世高人,該不會與我父子一般見識吧!還請放過我父子二人,在下感激不盡!”吳道子說完,又深深彎下了腰。
“我答應不會爲難你父子二人,只是尚有一絲不解之處,不知可否爲我說的詳細一些?”
林一看着二人說道。
吳道子雖一副猥瑣奸猾模樣,可對待自己兒子卻真情流露。而那孩子眉清目秀,與其父長的毫無相似之處,或許是兒隨母像吧。可這道士怎麼還能娶妻?林一心有惻隱,卻依然要問個明白。
吳道子苦笑一聲,說道:“既然道長詢問,在下只好詳細道來。也罷,命亦如此!”他拱拱手,接着說道:“我原名吳道清,幼年入蒙,弱冠之後,勤耕苦讀,也有了讀書人的身份。不料於訪友途中被山賊劫上了山去,爲保性命,只好苟全。而在下家境清寒,病妻幼子苦守。
好在幾年前山寨被破,在下僥倖留得性命逃了出去,而病妻已去,只留下我這苦命的孩子。街坊鄰里傳言在下曾爲山匪,致使衆叛親離。我父子二人只好淪落他鄉,途中巧遇讀書時的同門。我這同門爲縣衙書辦,求他爲在下謀個營生。無奈,在下從匪幾年,無人敢留,只好求他爲在下辦了道士度牒,也好攜子乞討過活。我父子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聽聞這玄元觀沒落且無人照看,故此這般……”
原來這道士就是黑風寨上的吳先生,爲人頗有機智,被山寨掠上山去,爲了求活,只能做了山寨的軍師。待太平鏢局破了山寨後,他終於逃回家去,可夫人已然病逝,只留下一子。
吳道清雖相貌猥瑣,卻以讀書人的身份討了個漂亮而賢惠的夫人。無奈,家遭鉅變,此女帶着兒子孤苦無依,也算是薄命之人。
吳道清在山上幾年落得個從匪的名聲,家裡呆不下去,只好帶着七八歲的孩子四處流浪。幾月前來到這玄元觀,父子二人算是有了有了落腳之處,誰知被真正的觀主上門來了。
這吳道清也是個苦命人,林一暗忖之後,問道:“你們父子二人不知以後去向何處?”
吳道子慘淡一笑,搖了搖頭。林一又說道:“若我留你們父子二人在此看守道觀,你父子可否願意?”
吳道子聞言一怔,他看着小一清澈如水的眸子,言中不似作僞,不禁面露喜色,忙一把扯過天福,躬身行禮謝道:“多謝林一道長收留,我父子二人一定好好看守道觀。”
天福也帶着童音道:“多謝道長收留!”
“呵呵!道觀總要有人住的。吳道子,這玄元觀的觀主你還是做着吧!”林一的心頭也是一輕。
“這,這怎麼成……”吳道子頗顯詫異的說道。
“怎麼不成?我玄元觀千年傳承,至今沒落如此,僅剩下我一人而已。眼下你父子二人願加入玄元觀,好事一樁啊!”
林一併非心無牽掛。他擔心自己以後去天下游歷,這玄元觀再無人看守,只怕以後會真正變作一堆廢墟的。如今多了這吳道子父子二人,玄元觀的傳承雖艱難卻可延續下去。他也放下了一樁心事。
“天福拜見觀主!”孩子機靈的上去施禮,吳道子沒有阻攔,反而欣喜的看着兒子。
林一從未被人如此拜過,他被嚇了一跳,想躲避,卻又硬生生忍住了。
吳道子見對方不以爲忤,也上去施禮,被林一忙伸手虛扶,面露窘色道:“吳道長可別這樣,我玄元觀就你我三人而已,無須多禮!”吳道子只覺得一道無形氣流把自己託着,根本彎不下腰,心中駭然,這玄元觀雖已沒落,而傳承不凡。他在山寨中呆過,也算是有些見識。
“觀主真的好武功”吳道子由衷的讚歎一句。
“呵呵!稱我林一就行了。”林一笑道。面對着玄元觀的殘垣斷壁和這僅有的三人,觀主喊的讓人有些不自在。
吳道子的神情也從容了許多,他問道:“不知林道長現居何處?”
“我在下面的山谷中,爲師父守靈。吳道長在山上居住就是,無須多想。”林一接着說道:“這大殿與偏房都可居住,你父子二人隨意就是。”
“觀主!您能收我爲徒嗎?”
“唔?”林一轉身看去,見天福眉目靈動,聰穎機智的模樣,很討人喜愛。他搖頭笑道:“你喊我大哥也成的,我纔多大年紀,怎能授徒呢?不行。”
天福焦急說道:“道長武功這樣厲害,怎麼不能收徒弟呢?”他滿臉的企盼。
一旁的吳道子也是懇求的目光望向林一,要是林一能傳授天福武功,自己父子二人以後也多了點依仗。
“這……”看着天福的模樣,又看看吳道子惴惴不安的神情,林一原地走了幾步,沉思了一下,擡頭看向二人,說道:“這收徒暫且不提。不過我可以教天福武功,玄元觀傳承中可以傳授的,我都會傳與你父子二人。”
“徒兒拜見師父!”天福沒等林一話落,就跳起來撲跪在地,“咚咚”磕了幾個響頭。
林一忙後退一步避開,急道:“我可沒說收你做徒弟啊!”父子二人心有靈犀,吳道子也行禮作爲答謝。
“師父可以不當我做徒弟,可徒弟心中,師父就是師父!”天福自個很利索的爬起來,滿臉興奮的說道。
這孩子比自己十歲時機靈多了,可自己也才十六歲啊!
看看自身破舊的衣衫,哪裡還有點道士模樣,剛剛被喊作了觀主、道長,現在有被人喊作師父,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