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來了——”林一輕聲示意道。
“我怎麼看不到,人在哪兒呢?”蔣方地四下觀望。
許月與代遠海也是打量着山谷,不解的看向林一。後者伸手指向谷口。
“在那裡——”
三人隨林一所指,凝目遠眺。果然,一行人騎着馬,自谷口而來。
隨着彼此的熟稔,所知加深,蔣方地對林一是愈來愈佩服。他讚道:“林師弟真是夠警覺的!”
“是嗎?如此晴好天氣,目力及遠不是太難吧!”林一不在乎的說着,他向附近馬兒走去。‘呼哨’一聲,啃食青草的馬兒漸漸匯攏過來。
遠處的一行人,不一會兒的工夫便來到四人面前。
來者五人,前面身着綠裙的是木青兒,後面白裙的是徐師姐。三個青衫男子跟在後面。
蔣方地三人見之,忙上前一步拱手行禮:“見過木小姐!見過徐師姐!”
木青兒與徐師姐見三人面熟,想起是龍城鏢局舉薦來的外門弟子,便對見禮者點頭示意。
後面跟上來的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其面呈桐色,直鼻方口,一雙豹眼炯炯有神。隨之而來的,是一左一右兩個青衫弟子。一個麪皮細淨,眉眼帶笑;一個面色黝黑,神情倨傲。皆二十出頭的年紀。
馬上之人見是幾個外門弟子在此遛馬,不以爲意。只是麪皮黝黑者,神色略有不快。
木青兒在馬上俏目圓睜,似是看到什麼好玩的東西。隨即,又目如新月,呵呵笑着。轉瞬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她嘴巴一撅,哼了一聲。
蔣方地三人順着木青兒眼光看去,見林一手執花冠悠哉信步,後面有馬兒乖乖跟隨。其狀怪誕卻也有趣。
“那個什麼?對,林一,給我過來!”木青兒眼珠轉動,在馬上嬌聲喝道。
林一早就看到來人是木青兒,便收攏了馬匹要回去。
這木青兒有點難纏,還是躲開爲妙。
誰知該來的還是來了,他眉頭微皺,擡頭看着對方,輕聲說道:“見過木姑娘,不知喚林一有何吩咐?”
木青兒神情古怪,馬鞭一指,對林一說道:“將你手裡的花冠送我。”
聞言,林一面色詫異。他回首打量許月一眼,見其暗暗示意。
林一佯做不知,回首又是一臉茫然的看着木青兒。他舉起手裡的花冠,不解的問道:“爲何?”
“臭小子,師妹要你東西是擡舉你呢,還敢多言,討打呢!”後面馬上的黝黑男子,細目一翻,高聲喝罵。
罵聲傳到耳中,林一眼瞳微縮。他對此不加理會,只是盯着木青兒。
木青兒伸手示意道:“姚師兄且住,這是青兒自己的事情!”說完,她秀眉微揚,在馬上伸出手來,面露得意的說道:“你給不給我呢?”
神情變得木然的林一,緩緩舉起手裡的花冠,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人之所欲,當取之有道。既然木姑娘索要這花冠,給你又如何!”
木青兒聞言,俏臉突然一變,她手中馬鞭一揮,“啪”一聲脆響,將林一手裡的花冠抽了個粉碎。
像是怒氣難消,木青兒在馬上昂起下巴,嬌聲斥道:“哼!當本小姐無道強取不成,當本小姐真稀罕你東西不成!”
林一站立不動,他手裡的花冠,已成碎屑,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許月臉色沒紅,盯着林一的眼圈卻紅了起來。蔣方地與代遠海也是滿臉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一切。
徐師姐蛾眉微皺,暗暗搖頭。後面的桐色男子卻是滿臉的不在乎,一旁的白淨男子倒是笑嘻嘻看着笑話。而黝黑的姚師兄耐不住性子,一磕馬腹,來到林一面前,大聲道:“師妹勿惱,何必與此埋汰貨一般的見識,讓爲兄替你教訓一下這個臭小子。”
說着,舞動手裡的馬鞭,劈頭抽向林一。後面的桐色男子想要攔阻已是不及,徐師姐正小聲勸慰木青兒,回首見狀也是訝異。蔣方地三人目瞪口呆,沒想這內門弟子,真要動手打人。
林一空張雙手,佇足呆立。
草木不過一秋,如今菁華已竭,變成了滿地的花草碎屑。
這個木青兒爲何要如此對待自己……
馬鞭挾着風聲就到了頭頂,林一依然不動,只是目光中血紅乍現卻又迅即恢復清澈。
“啪——”一聲脆響過後,一道青紫色鞭痕隆起在林一面頰之上。
衆人神情一滯,包括馬上的姚師兄也是面色一怔,沒料到這外門弟子如此執拗,竟不躲不閃,硬是這麼捱了一鞭。
林一面無表情,斜睨一眼馬上的姚師兄,對着木青兒淡聲道:“若木姑娘無事,我等便告辭了!”
木青兒貝齒緊咬,面色陰晴不定。
“臭小子,再吃我一鞭——”姚師兄怒火更勝,作勢揚鞭。
“夠了,給我住手!”一聲厲喝傳來,桐色男子驅馬來到林一面前。
“二師兄……”姚師兄訕訕收起馬鞭之際,還不忘對林一狠狠瞪一眼。
林一眼角低垂,似眼前無物一般。
“我這師弟師妹言語無狀,還望小兄弟勿放在心上。”二師兄嗓門洪亮,語氣沉穩。
林一眼角輕擡,看了一眼二師兄,搖頭道:“不敢!”
二師兄眉頭輕皺,上下又打量一眼林一。他伸手掏出一個小瓶,沉思一下,扔向蔣方地。
“這是傷藥,甚爲靈驗。”二師兄又是揮揮手,沉聲道:“好了,你等回去吧!”
蔣方地三人躬身稱是,林一則是不再言語,低頭往前走去。三人心生不安,隨其身後。
四人漸漸遠離了木青兒一行。蔣方地回頭瞅瞅,走上幾步,拍着林一肩膀,低聲道:“方纔爲何不躲?”
林一停下腳步,面上的鞭痕讓人觸目驚心。代遠海滿臉關切,許月眼角掛着淚珠還未及拭去。他看着蔣方地,神色讓人捉摸不定,嗓音有些生澀的說道:“爲何要躲?”
蔣方地瞪着大眼睛口結不語。許月急道:“那也不能生生的被鞭子抽打啊?”說着淚如串珠。
林一嘆了口氣。心中想法自是不能對三人說明。
這木青兒蠻橫跋扈,不過是圖個氣盛,讓她便是。其言語舉止中欺辱之情,蔑視之意,自己也強忍了下來。他實在不屑與一個女子一般見識。蘇先生說過,忍常人不能忍,能常人不能事。這姓姚的弟子,便是在天平鎮北中途,遇到的那個辱罵過自己的人。當時自己身處陰暗一隅,加上忍氣吞聲,無人注意自己。以至今日,這些人也不記得自己。
可這姓姚的無故抽打自己時,差那麼一點點,林一便再也無法忍受。這天龍派,除去三個太上長老讓自己心有忌憚外,其他的還真沒放在眼中,更別說這幾個內門弟子了。
就在那一剎,林一真的想出手教訓人,哪怕把天龍派攪個天翻地覆,也在所不惜,只爲平息胸中怒火。
可平息了怒火之後呢?自己所有的打算都會落空,一切要重新來過。可又怎麼重新來過呢!心思急轉之下,關鍵時刻,林一神智恢復清醒,壓住了勃發的怒火,任鞭子抽下。甚至沒用一點力氣抵抗。
鞭子抽在臉上着實很痛!
有時,痛苦也是一種經歷吧!可這痛苦是別人強送的,不好受啊!
林一望向遠處,嘴角露出一抹譏誚的冷笑,輕聲道:“敬人者人恆敬之。殺人者人恆殺之。皆自取之。望這姚師兄也有這個覺悟吧!”
對林一言語不太明白,蔣方地搖搖頭,拿着藥瓶說道:“林師弟,這傷藥還是先爲你敷上吧!”
“是啊,療傷要緊的。”許月也是附聲道。
林一輕輕擺手,一直有些陰沉的面色轉緩,說道:“不用的,一會兒就好了!”
“怎麼會呢?這鞭痕……?”蔣方地嗓門又高了起來,他指着林一的面頰,驚聲道。
許月與代遠海二人忙看去,只見林一剛剛還紫紅隆起,甚是駭人的鞭痕,已變成淡淡一道痕跡,似是彩筆輕描,在面頰上添加的一道怪異的粉彩。
林一也不想回去惹得衆人知曉,便悄悄運轉靈力。他自身肉體不同俗人,靈氣稍加運轉,鞭痕便癒合大半。這還是怕惹三人驚詫,否則,便是尋常刀斧加身,也難損其分毫。這鞭痕也不算什麼。
自己若是不願,這世俗中,誰又能傷得了自己呢!
“小時學過一些外家功夫,皮肉與常人不同,師兄師妹不必爲此驚訝的。”
林一不以爲意擺擺手,翻身上馬。他神色變的輕鬆起來,對三人道:“此處風景不錯,改日再來吧!”
三人對望一眼,本想怎麼開口勸慰林一,沒想轉眼間,其面頰鞭痕漸消,心情也恢復了常態。
這外門弟子學不會委曲求全,在天龍派是呆不下去的。林一的心胸如此通達,讓三人感同身受之餘,也爲此鬆了口氣。
………
木青兒騎着馬兒一溜小跑,來到九龍潭邊,小嘴巴還是撅着。她不知爲何見到這林一就心中來氣。一個外門弟子,總擺出年少老成的嘴臉,說話不緊不慢,似是不將一切放在心上。門派上下,誰見了自己不是和顏悅色的,便是長老們見到自己也是疼愛有加,更別說那些趨之若鶩的內門弟子了。你一個外門弟子,還是個養馬的,爲何……爲何……?
木青兒搖搖頭,這林一也沒對自己如何啊!那自己爲什麼如此衝動呢?
心裡憋屈的厲害,分明是很生氣啊!木青兒眼圈一熱,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委屈!
那個林一的眼神很討厭。對!那種眼神看到自己時,如同看着一匹馬,或者其他什麼東西一般的,是一種高高在上的隨意,是一種雲淡風輕的淡然。不對?這是目中無人呢!一個養馬弟子,根本未將自己放在眼裡呢!
木青兒跳下馬,狠狠揮動手中的馬鞭,真想抽那個小子一鞭子。可她眼前不由晃動着一道鞭痕。那道紫紅是如此的醒目;那鞭痕下的面容是如此的冷淡;還有那雙眼睛,如同碎裂的星辰,深邃而幽遠,讓人心悸,也讓人不可觸及!
潭水霧氣氤氳,挾着溼潤撲面而來拂動着髮梢。淚水不爭氣的滑落玉頰。冰涼的,帶着絲絲的甜澀……是爲那幽漠的眼神,還是爲那一地的芳草菁華呢!
……
“師妹!還生氣呢?”徐師姐上前,依過來輕摟着木青兒,小聲的安慰着。
二師兄也下馬走了過來,笑聲爽朗。
“哈哈,我青兒師妹那裡會無故生氣呢?”
木青兒飛快輕拭眼角,若無其事的模樣,嬌聲說道:“人家在想別的事情呢,哪裡會無故氣惱呢?”
“誰敢惹小師妹生氣,我抽他!”姚師兄大步走過來。
二師兄眉頭一皺,不滿的說道:“姚師弟別添亂了。你也是的,都是同派弟子,手下也沒個分寸!”
姚師兄訕笑一聲,不以爲意的收起了手裡的鞭子。
“姚師兄也是爲小師妹好呢!一個外門弟子,不識擡舉,教訓一下也是應當的。只是姚師兄手下沒個輕重的,呵呵!”那個滿臉精明的青衫弟子,呵呵笑着上前來,打着圓場。
“黃師弟你不知道啊,我已是手下留情了。可這養馬的小子埋汰啊,竟不敢躲閃,奈何?”姚師兄鼓起胸脯,自鳴得意。
二師兄見狀,搖頭苦笑道:“姚子與黃家齊,你兩個小子也不是啥好鳥。一個是逞強凌弱,一個是在看笑話。且這養馬弟子非不敢躲,而是故意不躲。這小子倒是個硬骨頭。外門弟子中雖良莠不齊,倒也不能一概而論。”
木青兒聞言,巧目閃動,隨做別首他顧狀。
“二師兄真是一言中的!嘿嘿,小弟佩服!”白臉的應是黃家齊了,他面帶笑容的隨口奉承着。
姚師兄應是二師兄口中的姚子,其肩膀聳動,不以爲然。
二師兄武功高強,爲人豪爽,對師兄弟向來不拘禮數。鞭撻一個外門弟子,實在不算什麼,只要小師妹無恙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