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併未前往九藪之地,而是向太孟山以東行去。
前輩高人真若動怒發作,那殺氣、那威勢着實嚇人!權衡之後,陸丁未敢繼續糾纏,而有人卻毫無顧忌地追了上去。
半日之後,林一的前方出現了太孟山的另一處山口。稍作打量,他不緊不慢地往右飛去。其後數百丈之外,一個粉色的人影不離不棄。
百里轉瞬即過,四周景物霎時爲之一變。此間天光黑沉而黯淡,遠處有一條大河橫阻。
林一雙腳落地,舉目四望。十餘里之外,一條大河由遠而至,再以浩浩蕩蕩之勢遠去。其足有百丈寬,浪花翻涌,聲勢不小。
片刻之後,不遠處冒出了花塵子的身影。那女子驚奇過後,有些無奈地說道:“怎麼又是九川之地啊!還有黑殺天禁……呀!那是九川之沉水,鴻毛不浮,飛鳥不渡……”
林一手拈長鬚,踱着方步,自顧往前,留下那女子一人在原地抱怨不休。誰想對方竟是不再回避,而是蹦蹦跳跳追了上來,還嬌聲呼喚着——
“前輩!你等等我呀……”
林一腳步不停,神色如舊。
花塵子溜至幾丈遠外,帶着幾分小心悄悄打量一眼,便歪着腦袋嘻嘻一笑,說道:“前輩,不妨回頭另尋他往,這九川之地不好走呢……”后土仙境可是人人嚮往的所在,而有的地方着實讓人生不出故地重遊的興致。見對方不爲所動,她又接着說道:“九川之地,共有九條大河攔路呢!這中、羨、從、更、睟、廓、滅、沉、成之中,又以滅水與沉水極難逾越!於此天地禁止之下,法力受縛,行動不便。咦?前輩……"
話到此處,花塵子有所察覺,又是大驚小怪地驚呼了一聲,說道:“前輩,您老人家可是健步如飛,令人傾羨不已呀!罷了!不管您去往何處,塵子隨行便是……”
后土仙境之中,天分青、白、紅、黃、黑五色。其中的紅禁、黑殺、黃困,不僅兆示着兇險莫測,更有束縛修士手腳的天地禁制存在。
故而,此時的花塵子早已被封住了法力。而她眼前這老頭卻還有練氣後期的修爲,則不能不讓人有所驚奇了。這老頭真是化神前輩不成?
林一眼光斜睨,輕哼了聲,沉聲說道:“你不怕老夫殺了你?”
花塵子身子一閃,便若驚鳥般跳至一旁。未幾,她那惶然的神色忽而一變,又快若飛蝶般靈巧地湊近了幾步,竟是一蹙鼻尖,頗爲頑皮地嘻嘻笑道:“前輩莫要嚇我啊!您老人家善意相救,塵子又豈會懵懂不知!”
林一眉梢一挑,不耐煩地說道:“不知所謂!”
“嘻嘻!”花塵子眼光流轉,狡黠笑道:“前輩若想離去,早便跑得沒影了!您老人家這般趕路,不過是有意讓在下得以跟隨,以便擺脫陸丁等人……”見對方神色不明,卻不再喝叱,她又釋然一笑,自顧輕輕點頭說道:“待我不好的人,我或許會忘了。而與我有恩的人,我當銘記此生……”
淡忘仇恨,卻不忘感恩,這女子的秉性倒也不壞!
凡人的一生,不過數十上百年而已。一樁恩怨情仇,便足以讓人糾葛一輩子。嘆人生苦短,感喟這紅塵多磨,最終還是不免帶着這樣或那樣的遺憾離去。所謂的恩亦好,仇亦罷,只有留待來世來了結。那曾讓人備受折磨的放不下與捨不得,盡數如塵散去,輕得像風,虛幻如夢!
一切輪迴來過,可有改變?沒有!人世的浮浮沉沉之中,從未少過悲歡離合的風景!
當人們不甘凡俗的宿命,便於煌煌天威之下苦苦修行,終得以逆天假壽。而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恩怨情仇亦隨之走來。數百年之後,物是人非萬般皆休。諸多的是是非非,不容你不放下來。那風風雨雨,坎坎坷坷,終歸要被前行的腳步拋至身後。曾經的溫情,或許纔是這一路寂寞中的慰藉吧!
林一兀自往前,臉色緩和了許多。只不過轉念之間,某人的話讓他不得不再次提起了小心。
“不知前輩來自哪一座靈山,又該如何稱呼呀?日後返回山門,塵子當稟明師祖,說不定他老人家與您早便相識呢!嘻嘻!”
花塵子一雙明眸笑成兩彎新月,了無心機般的又趁機湊近了些。
林一手拈長鬚,輕輕皺了下眉頭,不置可否地說道:“緣來則聚,緣去則散!相逢何必曾相識……”
“呀!前輩真乃隱士高人!‘緣來則聚,緣去則散,’嘖嘖!真是字字珠璣哦……”花塵子笑容未去,奉承的話已隨口送出。對方不願自報家門,若非自命清高,便是有意隱瞞。她心頭瞭然,小臉上卻是堆滿了敬仰之情,不無欣喜地說道:“塵子得遇前輩,並聆聽教誨,真乃幸事也!”
這女子哄死人不償命啊!林一暗暗搖頭,索性緘默其口,擺出老者應有的深沉模樣。而花塵子卻是閒不下來,一會兒說起途中的見聞,一會兒又如數家珍般地提起九州盟的那些高人,用意不言自明。
二人就這麼結伴而行,不多時便到了沉水的近前,各自駐足觀望。大河足有百丈寬,黑濁的河水甚爲湍急,更有浪花拍岸,聲勢驚人。
花塵子左右打量了下,一臉的無奈。
這沉水便是鴻毛都難以浮起,修士只得從河底走過去。而稍有不慎,被會被那湍急的河流沖走。
這女子衝着林一悄悄白了一眼,抱怨道:“若想過河,只得擊水強渡!人家一個弱女子,卻要冒險陪着前輩走這一遭,您老人家怎忍心哦……”見對方沉吟不語,她又神色期待地說道:“不若就此回頭啊!換個地方再入九川之地,便可避過沉水……”
花塵子着實不想重走一次九川,更不想以身泅水。哼!那個公良門的陸丁可真是害人不淺,回頭定要尋師祖告他上一狀!如若不然,本姑娘早便過了‘五九’之地,又何須這般來回的折騰。
林一踏上岸邊,臨水而立。幾點浪花濺起,未至其道袍上便滑向一旁。他頭也不回地說道:“沒人逼迫,你又何苦強渡這沉水急流!”
花塵子眼光掠過林一的道袍,暗自稱奇。她小嘴一撇以示不忿,隨後便到了岸邊,竟是伸出兩隻白玉般的臂腕,作出挽袖子豁出去的架勢,很是決然地說道:“罷了、罷了!塵子便捨命陪君子!前輩,您可是真正的君子哦,我的小命可存乎於您一念之間……”
對於花塵子的一貫伎倆,林一早已是有所領教,並見怪不怪。河流湍急極難渡過,自己或可勉力一試,而這女子則根本就不會輕易下水。她如此虛張聲勢,自然另有用意。
儼如一個真正的沉穩老者,林一拈鬚沉吟了片刻,這才自語道:“似曾記得典籍中有這麼一句話,遠古生有離木,沉水不沉。若以離木爲舟,又何須爲渡河犯難!”
聞言,花塵子歪頭打量一眼林一,暗忖,高人便是這般見識?她眼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忙落下長袖掩去那隻碧翠玉鐲,這才沮喪地說道:“塵子亦曾遍閱典籍,又如何不曉得離木之說。其生於遠古,如今僅存於仙境之中。而沉水就在眼前,又該往何處尋那不沉之木呢……”
好似想到了什麼,花塵子眸光一閃,欣然說道:“前輩,你我不妨尋得離木再來渡河呀!安危爲重哦!”
林一不理花塵子,徑自往一旁踱了幾步,忽而大袖一揮,接着便是“砰”的一聲,河岸上出現了一隻三四丈大小的木筏,還有幾根充作船槳的木棍。其爲粗大樹木捆紮而成,上面的枝葉尚未枯萎,砍伐的痕跡清晰可見。
“這是離木之筏?”花塵子驚奇道。
你問我,我問誰去!林一暗哼了聲,卻一臉的高深莫測。隨着他虛空一抓,木筏離地而起,轟然落向奔騰的水面,猛然一蕩之後卻並未下沉,而是逐流急去。於此剎那,一個粉色的人影緊隨其後……
見狀,林一嘴角上揚,雙臂一展,已是凌空飛起。於間不容緩之際,他疾掠數十丈,與搶先一步的花塵子同時落在了木筏之上。
河流湍急,木筏隨之上下顛簸,使得花塵子難以立穩,禁不住手舞足蹈起來。忽見林一落在身旁,她忙分辨道:“爲追隨前輩,我不得不先行一步,嘻嘻……哎呀……”其一個趔趄,身形難以自持,猛地往外摔去。
林一落下之際已雙腳生根,只想着怎麼駛向對岸,根本無心理會花塵子。突然見其跌向河面,他想都未想便祭出了手腕上的龍鬚鞭。
金光一閃,花塵子嬌弱的身子被拽回到了木筏上。她猶自驚悸不已,耳旁有人叱道:“還不與老夫坐下!若有下次,沒人救你!”
花塵子低頭看去,纏縛身子的金鞭已沒了。她忙乖巧聽話地坐在木筏上,轉而擡首看去。任波濤起伏,腳下顛簸不定,一旁那老者兀自穩若磐石,神態自若。
此時的木筏,便若一匹脫繮野馬,去勢極猛。林一伸手抄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用力將其砸入急流之中。滔天的浪花猛地激起,又疏忽遠去,而木筏只是稍稍搖晃了下,便繼續順流直下。
不遠處的對岸飛逝而去,卻一時難以靠近,林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鬚髮飛揚,雲袍卻片塵不驚,周身自有一股非凡的氣勢,落在花塵子的眼中卻是瞧出了幾分異樣。化神前輩會被一道沉水難住嗎?不過,這老頭倒是個好人。
“呀!前輩真是威風哦……”有意無意間,花塵子失聲讚歎,那一臉的憨癡狀渾然天成,儼然便若一個嬌弱無力的小女子,只待有人來悉心呵護憐愛。
林一忽而臉色一沉,眼睛一瞪,衝着那嬌弱動人的女子叱道:“臭丫頭,再敢耍弄心機,老夫便將你一腳踢下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