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象中的腐朽味和森森白骨。
蔚渺看見了一位神色安詳的紅髮青年。
即使死去多年,哈圖·丹的屍身依舊不腐。
他緊閉雙眼,雙手放置於身體兩側,毫無聲息地平躺在棺材中,底下鋪了一層深藍色的絨毛軟墊。
彷彿只是在地下睡了長久的一覺。
蔚渺在驚訝過後有幾分瞭然。
超凡與凡人已經不算是一個物種了,所掌握的偉力足以顛覆尋常認知,死而不腐並非不可能。
有人在路過墳墓踢到裸棺時,或許會擔憂棺材的主人詐屍而起。
但蔚渺現在身爲獵魂者,同樣身具偉力。
倘若哈圖真的沒死透,詐屍的時候還不知道誰要怕誰。
因此蔚渺完全不怵這座陰涼的墓園和躺了幾百年的死人,她深知力量的差距纔是恐懼的本質。
四下觀察之後,她發現在哈圖的右手邊,一本手掌大的小冊子靠着棺材壁擺放。
其他的陪葬品還有一隻綠寶石戒指,中間的一道深綠色豎縫宛若貓瞳。
一個做工精美的金屬星盤,上面刻着暗金色的紋路。
一個鑲着紅棕木的單筒望遠鏡,表面仍然溫潤光滑。
甚至還有一副不知什麼材質的卡牌,質地堅硬,黑底金線,保存完好。
這些對蔚渺來說價值不大,更準確地說,對現在的她而言,搞清楚可能存在的隱秘纔是最重要的。
隱秘是無形的資源,脈絡是一切的指引。
蔚渺以左手撐着棺蓋,右手探入其中,取出了那本足有一個指節厚的冊子。
她小心翼翼地將棺蓋掩上,右手控制着力道,生怕把這本冊子捏碎了。
已泛黃的紙張昭示着它度過的荒涼歲月,摸起來薄脆易碎,褐色封皮沒有任何圖案。
尖銳的爪子以恰到好處的力道挑開封面,扉頁寫着一個醜醜的簽名:哈圖·丹。
“如果哈圖真的留下了些許線索,應該就在這本筆記裡了。”
蔚渺蹲在棺材邊,手指拂過紙張邊緣,快速翻閱,以尋找自己需要的部分。
從一目十行中得到的信息來看,這是哈圖的研究筆記,上面塗滿了一些她看不懂的圖案和符號,旁邊有潦草的速記註解。
翻過約三分之二時,一句話映入眼簾。
“初步推測在3066年左右,洄游之眼的浮沉週期即將進入交替階段。”
3066年正是墓碑上的年限。
翻頁的動作陡然頓住,蔚渺往前翻了幾頁,試圖釐清始末。
“……根據觀測,洄游之眼的虹光強度已經達到記載中的臨界值,一輪末日噴發不久後就會到來……初步推測在3066年左右,洄游之眼的浮沉週期即將進入交替階段。”
“占卜星象表明‘死潮’大概率會途徑附近??”
這句話旁邊大大的問號表明了他的不敢置信。
隨後是一段冗長的符號計算,足足佔據了十幾頁,與之前的某些片段相似。
“誤差5.1%……3066年,可能地點……”
在一衆地名中,“薩博小鎮”被紅色的圓珠筆圈了出來。
旁邊,“珍妮”,他的愛人之名被圈了很多遍。
再之後,是繼續深入的研究。
又是十幾頁的獨特符號過後,筆記戛然而止。
蔚渺往後翻了翻,確認後面再無內容。
絕筆斷於一個形似“μ”的符號,筆觸停得極爲突兀,墨水筆在臨近的空白處擦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洄游之眼’大概率是某種星象,所謂的‘大災變’就是他提及的洄游之眼的噴發。”
蔚渺根據所見的記錄推測着。
“在推算出災難可能降臨薩博小鎮後,警告鎮民無果,他準備帶走女友。”
“最後一頁應該是猝死之前寫的,寫到一半人就沒了。”
蔚渺仔細查看了一下,發現最後兩頁和之前的計算不是連貫的。
哈圖似乎有一套模板化的計算方式,絕大多數過程均以相同的一串符號開頭。即使蔚渺看不懂,也能察覺到規律。
“遺憾的是,除了大災變的因由外,沒有其他有效的信息。”
“他死亡的時間太過離奇,而且是猝死……”
蔚渺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被她靠在墓碑上的鐮刀。
獵魂者一鐮刀斬下,完全可以做到類似猝死的現象。
旅者們便是如此。身體與靈魂的關聯斷絕,靈魂被攝入安魂領域。
它不會在身體表面留下任何創傷。官方的口徑是“猝死”,亦說明屍體表面無外傷,這點與獵魂者的奪魂吻合。
當然,肯定有其他秘法能瞬間置人於死地,但蔚渺並未接觸到。
“如果真的是謀殺,那麼,誰殺死了他?從哈圖的筆記來看,他對大災變的瞭解頗深,是他在災難過後發現了什麼,所以被人滅口了?”
“有能力做到這點的無非是兩個勢力,寂靜死神與祝佑天使。在大災變後,諸聖節由此興起,祝佑教派也逐漸做大。”
“既然哈圖都能預見死潮的到來,身爲神明,祂們同樣能事先知曉,並做出安排……祂們或許達成了某種交易,並攫取各自的利益。”
“首先是寂靜死神勢力。從安魂領域的准入條件來看,它應該是在大災變後纔出現的,就目前接觸的特殊居民而言,他們皆與大災變息息相關。”
“有理由認爲,神眷‘獵魂者’亦是從大災變中誕生。它的獵殺蘊含着何等意義,暫時不得而知,可能性太多。”
“大災變孕育了諸聖節,催生了安魂領域,寂靜死神自此紮根於薩博小鎮,其目的不得而知。”
“從手段上看,很有可能是獵魂者出手抹殺了哈圖。”
“其次是祝佑教派,祝佑天使在大災變來臨時庇佑了教堂中的信徒,而不信者盡皆歿於災難之中。”
思緒至此,蔚渺掃了一眼墳冢擁擠的墓園,情緒並無波瀾:“這就是所謂‘信而受洗的必然得救’吧,不信的,被劃歸於寂靜死神,每年僅有一天覆活存世。”
“既清除了不信者,神蹟的救恩又使信徒死心塌地。藉由諸聖節的影響力,小鎮逐漸繁榮,這反哺了教派,財力與人員的膨脹給予了它擴張的底氣。”
“教派沒有明顯的殺人可能性,畢竟一切均是順水推舟,堂堂正正,無可指摘。反倒是依託於死者之魂存續的寂靜死神一脈可能被視爲異端。”
“長久的歷史掩埋了太多細節,許多秘密的答案已經無處追尋。但有一件事卻值得在意。”
蔚渺將小冊子放回棺材中,蓋好棺材板,妥帖地將附近的泥土回填,並稍作修整,掩蓋動土的痕跡。
她重新拿起巨鐮,站在哈圖的墓碑前。
“獵魂者……這位神眷,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