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正在減弱,零零碎碎地打在屍體上,似乎上天認爲已經收到了令人滿意的血祭。
“救治傷員,優先救治我們自己人,然後再救治那些受傷的原住民。”
趙揚的後半句話令人驚訝,莫非那些土著也要救下來麼?但士兵們還是照做了,剛剛那一場戰鬥給趙揚帶來了很大的威望,以至於沒有人會質疑他的決定。
按照伊里爾公司的軍隊的編制,排級單位是有醫療兵配備的,但趙揚收攏的只是雜糅着不同部隊的潰兵,便連機槍手都只有一個,更別說這個昂貴稀少的兵種了。
即便哪怕只是普通的步槍手,揹包裡都起碼配備了止血噴霧和醫療繃帶,但也只是迅速止血罷了,想像醫療車上那種還剩半口氣都能十分鐘康復的醫療設備一般的神奇,那只是在做夢。
沒有傷到要害的傷者很快就止住了血,包裹了一番醫療繃帶,便不會化膿感染、傷口發炎了,甚至便連正常的走動也沒有問題了。
但那些內臟遭到重創的重傷員,很快在同伴的呼喊聲中嚥氣了,沒有人能在這種情況下救下他們。
接着士兵們咬着牙齒,去救治着那些重傷倒地的原住民戰士們,他們的成活率倒是很高,只要止住了鮮血,就基本上沒有死亡的,但很快就被士兵們惡狠狠地綁縛起來,扔到帳篷裡面去。
被電磁子彈直接擊中胸膛的法師傷員,在目前已是無藥可救,他們跟死人的差別只是還能微微喘氣,並且很快就會變得毫無區別。
但被打斷手腳的,卻是也被救了下來,那些殘疾的法師擡頭望着那些士兵,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好,是憎恨,還是感激?
不過沒有法師敢露出憎恨的表情,除非他不想活了。許多法師只是沉默着被綁上了雙手,屈辱地被堵住了嘴。
在主營帳中,一個便攜式魔法火爐正在熊熊燃燒着,將整個帳篷都變得暖烘烘的,一鍋剛剛燉好的肉湯,此刻還在散發着飄香。
只不過這個營帳,已經悄然間更換了主人。
“感謝閣下的救助傷員之舉,您果真是一位文明人。”
奧姆恩爵士輕輕抿了一口肉湯,伸出手來,示意趙揚也喝一點,彷彿他並不是一個俘虜,而是一個正在招待客人的主人似的。
這是唯一一個沒有被綁縛起雙手,也沒有被堵住嘴的俘虜,只不過左右兩旁的各有士兵在用槍對準他的腦袋,一旦他有所異動,立刻就是一個飲彈而亡的下場。
“不必感謝我,應當感謝你自己。如果不是你繳獲了zx型號的通訊器的話,那我也難以留下你們的性命。”
趙揚掏出一根菸來,在營帳裡面抽了起來,濃郁的煙霧瀰漫於此——他深知,如果是這個爵士打贏了,他可不會對自己一個沒有爵位的人客氣什麼,此時自己的頭顱早就被割下來了。
因此趙揚也並不打算對他太過客氣,只是不無故虐待。
“哦?您不是也有通訊器,可以聯絡到你們的援軍麼?還有,您抽的煙,實在是太劣了,嚐嚐這個吧。”
奧姆恩爵士露出吃驚的眼神,隨後捻着鼻子,從身上掏出一包伊里爾公司生產的高檔香菸,抽出兩根香菸,將一根分給趙揚。
“您繳獲的?”趙揚猶豫了一下,隨後接過了煙。
這種菸草抽起來的感覺非常的好,而且在咬破菸嘴的珠子後,還有清醇的酒液流淌出來,深深地吸上一口後,滿嘴都是清酒的香味。
“我在開戰前購買的。我想,如果你們是一個民族的話,那麼應該是一個非常擅長於製造精緻商品的民族。”
趙揚不由得發出一聲輕笑,他原本有意要折辱人,沒想到被折辱的反倒是自己——憑他的薪金,可從來沒購買過這種檔次的香菸,然而一個敵對的原住民軍官卻痛快地讓他嚐了鮮。
“告訴您也無妨,我們的通訊器沒辦法聯絡到太遠的援軍,一般只能接收命令。如果您沒有繳獲到那種型號的通訊器,那麼我們是叫不來援軍的。”
趙揚聳了聳肩膀:“這並不是什麼需要保守的秘密,你們遲早會知道的,就像是我們對你們也會愈發瞭解一樣。”
“啊,那我明白了,如果沒有援軍的話,以貴部的兵力,很難押送我們這些俘虜,那麼只能……”奧姆恩爵士做了一個抹喉嚨的做法:“雖然這是野蠻而又殘忍的做法。”
“我們有一位先哲曾經說過,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獸性,失去一切。”
“這是一句好的諺言,”奧姆恩爵士讚歎着說道,“看來你們也不止是會經商的民族,但我敢肯定,你們會輸掉這場戰爭。”
“雖然我並不想輸掉這場戰爭,然後被你們像牲口一樣宰殺,但我也很想聽聽您的見解。”
趙揚好奇地問道。
“您爲了什麼而作戰?”奧姆恩爵士反問道,“如果王室願意寬恕你們,你們即便投降了也不會被殺死,反而會得到妥善的安置,那你們還會作戰麼?”
“爲了一筆能夠讓我自由地過上隨心所欲生活的金錢,以及一個不會被視我爲草芥的環境。”趙揚毫不猶豫地對奧姆恩爵士說道。
“如果在伊里爾公司的治下,那我只要達成前半段的目標,那後半段的目標也就一同達成了,有金錢的人,是不會被伊里爾公司視作草芥的。”
趙揚輕輕地吐出了一口煙,坦然地說着。
“但如果在你們的治下,我一個沒有任何鬥氣或是奧法天賦的人,只能是草芥。你們的社會也不是什麼人間天堂,實際上,你們的社會與伊里爾公司治下的社會沒有本質區別。”
“伊里爾公司對擁有金錢的人溫情脈脈、客客氣氣,你們對擁有超凡力量的人也是如此。但再往下呢?那就都不是人了,而是草芥,是消耗品,是可以隨便犧牲的代價。”
趙揚搖了搖頭,對奧姆恩爵士說出了自己的結論:“那麼事實就很清楚了,如果是在伊里爾公司的治下,我還有做人的機會;如果是在你們的治下,我永遠都只能是草芥,該怎麼選,不言而喻。”
“的確如此。”奧姆恩爵士點了點頭,“但像您一樣有心氣的人,是不會有很多的。”
“如果每個人都如您一樣,寧死也不做草芥,那麼我們就輸定了,所有的平民都會背叛我們,寧死也只爲博取那渺茫的機遇,實際上,這可能麼?”奧姆恩爵士反問道。
趙揚搖了搖頭。
“既然不可能,那我便直說吧,你們打起仗來,只是在做生意而已。我不否認金錢在戰爭中的重要性,但你們只有金錢,而且掌握金錢的人很少,甚至比我們的超凡者還要少得多。”
奧姆恩爵士輕蔑地說道:“或許戰爭順利時,你們便一切都好,風險低迴報高;但在戰爭不順利時,你們中的絕大部分人就會動搖退縮,因爲這只是一場生意,風險高回報低的生意顯然是虧本的。”
“金錢,顯然是不能讓人在必死的局面下,仍能擁有拼殺出一條生路的勇氣的。”
“我們爲了保衛自己的土地,保衛自己的家族,可以承受慘重的代價,可以在局勢不利時穩住戰線。而你們呢?你們大多數人,在不利時便會逃跑,因爲你們沒有拼死都需要保衛的東西。”
奧姆恩爵士搖了搖頭:“我們是爲了保衛國家,而你們是爲了賺錢,誰能拼到最後,不言而喻。”
“聽您的話,一不留神,我都快認爲投降的人是我了。”趙揚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因爲你們會爲了贖金,而將我再放回去,再讓我有機會重整旗鼓。”奧姆恩爵士沒有顯得羞愧,而是以一種理所應當的語氣說道:“你是一個勇猛的戰士,但你沒有權力做決定,能做決定的反而是那些短視的商人。”
趙揚沉默不語,是啊,自己是在一羣商人的帶領下作戰着,而商人真的能取得最終的勝利麼?
地球時代曾經有個很強大的國家,在被襲擊本土時,他們的作戰非常的堅決,但那是因爲他們的人民在誓死反擊,因而能屢屢獲勝。
但那個很強大的國家,卻在主動出征時連某些小國也奈何不了,當那些小國誓死抵抗時,那個商人主政的國家便會考慮劃不划算,在僵持不下時逐漸減少投入,最終完全撤軍。
在商人的領導下能打勝仗?可以啊,但只能是碾壓,否則一旦有什麼不順,那商人就得考慮本錢,然後猶猶豫豫乃至及時止損了。
“或許你說的是對的,那麼一切就讓未來昭示答案吧。”趙揚聽見營帳外的汽車響動,以及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看來援軍來了。
“那便等到未來吧。”奧姆恩爵士點了點頭,在士兵的押送下走了出去。
趙揚收起了自己的煙盒,坐上了來援的軍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