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服楚軒很困難,因爲說服者需要向他證明,自己有派得上用場的價值。
說服姜玉很容易,因爲說服者只需要向他展示,讓他知曉自己沒必要被處理。
然而問題在於,已經拿來說服楚軒的理由,理所應當的不能夠用在說服姜玉上邊。而尼奧斯手中的牌已然在對付楚軒時用盡,那麼很遺憾的,在接下來和姜玉的對話中,他便只能夠耗盡腦筋。
他需要爲此而拉出一個很大的表單,列出各種飽含誠意的條目。然後,他才能夠在最終獲取他所期望的那個成果。
…………………………
——好複雜。
李查德在尼奧斯前往黑曜石塔頂端後便移開了視線,他是個莽夫,不喜歡,也不願意思考這些多餘的事務。上面所發生的任何事,他都不想關注。他只期望着一個結果。
或許戰,或許和。前者的概率大約是後者的十分之一不到,但如果那微小的可能性成爲了現實。那他也願意在這強敵環伺中戰到最後一刻。
中洲隊……一支強大的團隊。
僅僅是其中一人的戰鬥力,便足以鎮壓整個南炎並且還綽綽有餘。而就目前的觀測來看,那叫鄭吒的男人或許只佔據了中洲隊總戰力的三分之一……或許略多一點,但肯定多不到哪裡去。
——那個男人……很奇怪。
——他絕對擁有第四階的戰鬥力,但卻好像並沒有解開第四階的基因鎖。他在戰鬥時的技巧……毋庸置疑的已經抵達了入微的等級。那一百枚同時爆發的吸血球,絕對不是正常三階輪迴者能夠做到的事情。
——但他卻沒有顯露出任何失控的徵兆……是因爲未盡全力,不,完全沒有出力麼?
李查德是一個戰士,並且頗有天賦。他被尼奧斯評價爲能夠對抗類四階的戰力,自然是因爲他真的在先前的輪迴世界中對抗過類四階。那是一個名爲《龍之戰》的世界,美國佬以韓國神話爲舞臺所拍攝的現代玄幻電影。他在那一戰中獨立對抗了一頭身長數百米,只差一個劇情要素便可當場化龍的神話巨蛇並且在血戰中戰而勝之,哪怕其中有不少隊友的助力和尼奧斯的佈局,那一戰也拆掉了五分之一個洛杉磯。
那真的是一場血戰——巨蟒布納基有着巍峨如山的軀殼並且還能夠呼風喚雨。雖然沒有入微技巧,但絕對輸出和體魄強度無疑都抵達了改換地形的四階生物層級。而李查德在贏下那一戰後,自身的境界其實還有所進益。
在三階的輪迴者中,李查德認爲自己就算不是最強的那一批,至少也是第一梯隊裡的佼佼者。掀開底牌時,絕對有着殘弱四階的戰力。
那麼,能夠輕描淡寫地擊敗他的鄭吒,還有至少也能夠和鄭吒處於同一層級的姜玉。則至少也……
——常態下便擁有第四階戰力的輪迴者,居然有兩個以上麼。還不是殘缺不全的那種類型,他們若是全力爆發力量,想必都有布納基完全化龍後的水平了……嘖,也真是苦了尼奧斯了,要頂着這樣強大的壓力去向中洲隊的權力者們證明我們的能力……
他微微搖了搖頭,不是很想在這個方面上繼續深入地思考下去——中洲隊的輪迴者們放任他這個三階高段的輪迴者在艾辛格內自由活動的行爲無疑已經說明了什麼。而這也是莽夫腦的他,完全沒有在心底升起哪怕一點和鄭吒再度交手,或者探探那位姜先生的底的心緒的原因。
差得太遠,很多事情便沒有意義了。
鬣狗可以去挑戰獅子,但跑到霸王龍面前狺狺狂吠,則未免顯得愚蠢並且自不量力。
不過……
“若只是頭野豬,則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查德感知到了一個熟悉的氣息——他在艾辛格的廢墟中隨意亂走,然後察覺到了一個熟悉的個體正朝自己靠近。那份熟悉還是他並未抵達輪迴世界時的記憶,而他並未像是上一次感受到它時,還迎來了同等規格的敵意。
一個人。
一個外表是人,但內在很難說有多少是人的人。
那個男人的頭髮本應花花綠綠,並帶着一股哪怕在戰場上也驅之不散的玩世不恭心氣。
“程嘯。”李查德微微偏過視線,他感覺自己脖子上的一處不致命的,早就被主神修復掉的舊傷,有些微微發癢。“我記得上次見面時,你留下的是這個名字。中洲特戰隊的‘犀牙’。”
“西伯利亞的那次任務你差點要了我的命。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沒練過內功的人也能如此靈敏。”程嘯的步伐並不隱秘,他大方地在自己的廢墟中顯露了身影。“不過那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吧,丹麥獵人軍團的少尉‘大力士’。那一次我們最終可是化敵爲友,一起處理了那羣斯拉夫人。怎麼,李查德難道不是你的真名?”
“我沒改過名字。”李查德歪過頭,嘴角扯出了一個略顯僵硬,但卻真誠的笑容。他鄉遇故知,他很久沒有這樣笑過。
“我也沒有。”程嘯伸出手,涌動的風在廢墟上劃出了一大塊空地。空氣中因此而流淌着一股明顯的龍之氣息,而一壺足夠大的酒,也出現在他手裡。
“來點?”他搖了搖壺中的二鍋頭,對於他這種層次的輪迴者而言,瓶子裡裝的哪怕是純酒精也不會有一點醉意。
但醉翁之意本來就不在酒,所以都可以。
“來。”李查德點了點頭,他接過了拋過來的酒壺。在被風吹淨的石塊上坐得大大咧咧。張口一飲,預料之中的沒法撼動半點自己的半點神經。
“你現在打不過我。”李查德放下酒壺,看了程嘯一眼。“雖然很接近了,但你還沒有解開第三階的基因鎖,強化的等級也只是和我相近。”
“或許。”程嘯點頭,也抿了一口杯中酒液。“但我會努力,說不定我在戰鬥中就解開了第三階的基因鎖,然後我會竭盡全力地殺死你。”
“如果上面談崩了?”李查德看了一眼黑曜石塔的頂端。尼奧斯和姜玉的對話,他聽不清。
“如果上面談崩了。”程嘯點頭。“雖然概率很低,但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我好歹也是中洲隊裡前五……嗯,最少前六的戰力。我會竭盡全力,處理掉有可能會在未來給團隊造成困擾的問題。而我也相信我一個人就能行。”
“……我該說謝謝嗎?”
“別小瞧人,就算中洲只有我出手,你也未必能夠逃得掉。而且就算你逃掉了,那也只是逃過當下這一次罷了。”
“謝謝。”
“……哼。”
戰士們對視了一眼,而後,緘默。雙方都各自將壺中的酒倒入喉中,一飲而盡。
靜謐。
沒有心跳,沒有呼吸,甚至沒有風流動的聲音。幽暗的天幕之下入眼所及盡是漆黑。哪怕有着超乎常人的感官和反射,在這片過於廣闊的大地上,其實也很難逃離。
不……逃離是有可能的。雖然很難,但並不是做不到。甘道夫前往尋覓恩特樹人們的時間已經花費了太久。或許他們現在已經匯合,已經踏上返途。而只要找準那個方向,在被僅此一人的追兵趕上之前及時找到那位老巫師和必然和他同行的那位恩特君王,那麼南炎洲隊先前所積攢的‘勢’將派上用處。
但一切都還遠未抵達那個時候。可能性終究只有十分之一,或者更低。甚至有可能,程嘯這次帶着酒水過來的行爲,本身就是中洲隊決策中的一種。
一種試探,一種干涉,一種瞭解,一種影響。
李查德感覺自己彷彿又回到了洛杉磯的戰場上,而這一次,自己取代了那條神話中的巨蛇而面對着一個不可小覷的挑戰者——或許動手的只有程嘯一個,但他的隊友會提供支援,他的智者會調配局勢。哪怕力量之間存在絕對層差,那一戰的結果也大概率會復刻。
李查德感覺自己彷彿又回到了步入輪迴世界之前的那最後一場任務之中——自己作爲獵人軍團的小隊指揮官追尋着某個機密目標而深入西伯利亞凍土,在那裡遭遇了中洲的同行並在試探後爆發了戰鬥。自己差點死掉而對方也吃了苦頭,然而當真正的目標被證實藏匿於那羣斯拉夫人手中之時,自己卻又率先下定決心,和中洲人講和,然後聯手。
那場任務的結果是雙贏,獵人軍團找到了目標,中洲人也完成了任務。雙方雖然有點小衝突,但也只是傷及皮肉,並未結下血仇。
那場任務的結果是單輸,當李查德回到基地後,監督部門對他的自作主張發起指控。而在後續的內部審查和處理中,他失去了榮譽,職位,軍銜,以及退休金。一些內部的敵對者抓住了他的痛腳,讓他最終不名譽的離開了軍團,就此一無所有。
李查德因此而獲得機會受主神所選召。在離開軍團後發生的很多事,讓他感受到了足夠多的痛。
而這一次,或許發展會有所不同。
真有趣。
兩種感覺,兩種傾向,兩種預測,兩種結果——兩者相互交織,相互纏繞。化作縈繞着他的心臟不住爬行的巨蛇,讓他神經緊張,讓他心情沉重。讓他的內心……戰意涌動。
談判還未結束,尼奧斯似乎是很激烈地正在和塔頂之人辯駁着什麼。情況看上去好像正在朝着那個可能性只有十分之一不到的概率面偏轉,靠在石塊上的程嘯,也似乎是不經意地換了一個姿勢,從而更加地便於行動。
沉默被打破了。
不是交手,也不是力量的碰撞或者單方面的擅動。而是李查德似乎想到了一些什麼,從隨身攜帶的儲物裝備中取出了一枚小球——而當那枚縈繞着細微雲氣,內蘊華光的小球暴露在空氣中時,程嘯的眼眸便在一瞬間化作豎瞳,周身上下,有着無實體的鱗片顫動。
那枚球從李查德的手中拋出。哪怕程嘯沒有去接,它也彷彿活物一般懸浮在程嘯的的胸前。
“……龍珠?”
“戰利品。”李查德點了點頭。“我曾經擊倒過一頭只差一步就可以化龍的巨蟒。而那一步,便是吞下這枚龍珠——只有具備東方龍屬性的輪迴者才能夠使用它,它留在我手上,最多也就能夠起到一個奢侈裝飾品的作用。但你,你屬於東方的龍。”
程嘯體內的龍脈沸騰着,向血肉的所有者提出訴求。然而程嘯對此巍然不動,他以自身的意志,壓服了龍族那貪婪的血統。
龍珠……龍之精華。一旦將其吞服,他有不小的把握可以直接走出化龍的那一步。成爲東方的真龍,而不是什麼奇奇怪怪的亞種。而這,自然便也意味着戰鬥力的大幅變動。
程嘯稍稍垂落眼眸。
“這或許會讓你走上一條絕路。”——成功化龍的程嘯,不會讓李查德輕鬆逃走。
“但也有可能換來一份友誼。”李查德聳了聳肩。“反正概率大於十分之九。”
“你已經有了。”東方龍脈的持有者伸出手,將那枚龍珠握入手中。不同於他先前所兌換的那一枚風雲世界觀中的龍元,他手中的這枚龍珠,在碰觸到的瞬間彷彿具備自我意識一般想要融入他的軀殼之中。
他忍住了。
他甚至做出了迴應。
“但我並不喜歡欠人情。”程嘯的聲音,伴隨着一團凝聚的清光。光中彷彿有着無數人的膜拜,祈禱。而它像是龍珠一般輕盈地落到了李查德的手上。
“這是願力。”他說,這是他在侏羅紀重返之旅中的最大收穫。以龍神之姿,換取敬畏和尊崇。“純淨願力,而我用不上這麼多。拿上它,當你陷入瘋狂時,它能夠維持住你的理智。就像那些迷失在雜亂信仰中的神靈一般,這便是解惑的酒。”
兩人互換了禮物。
戰士們相視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之中。無論接下來會發生怎樣的變故,這裡的兩人,所迎來的結局都不會是最差的那一種。
姜玉的目光從這一處廢墟之上移走。在他面前,尼奧斯早已住口。
“你的同伴比你更懂得和人打交道,南炎洲隊的智者。”他說。
“我不否認。”金髮的智者嘴角含笑,同伴的行動,或許從一開始就在他的規劃之中。“但總要有人整理好對應的合作條目。”
“好。”姜玉的手中出現了那份條目。
“那麼,中洲和南炎,便於此世成爲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