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那個僧人修爲不俗,殺了他只會得罪月輪國的白塔寺。”
長空無忌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緩聲道:
“那又怎麼樣,決鬥場上刀劍無眼,死傷在所難免,而且,你早已經得罪了那些人,即使今天你留他一命,他也不會感念你的好。”
寧缺疑惑的問道:
“怎麼可能?我與他們並無往來,今日的是非也是由他們先挑起來的,我不過是拔刀相助,何況是公平的比試。”
長空無忌看着寧缺道:
“花癡陸晨迦,她的意中人是隆慶皇子,你與隆慶皇子結怨,還能指望花癡陸晨迦對你有什麼好臉色?”
寧缺追問道:
“那曲妮呢?我總不會連她也得罪了吧?”
長空無忌搖了搖頭,寧缺入書院也有一年多了,但一年多的時間裡,他一心撲在修行上,對外界的人和事瞭解的不夠多。
“月輪國和大河國不一樣,月輪國主雖然對唐國唯唯諾諾,但月輪國的白塔寺卻是西陵神殿的忠實信徒,向來仇視唐國。”
“曲妮是月輪國主的姐姐,在月輪國內被稱爲天擎大德。花癡陸晨迦是月輪國的公主,曲妮是陸晨迦的姑姑。”
寧缺愣住了,這些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裙帶關係真的讓人很無語,事不關己,寧缺不會在乎,管他風平浪靜還是暗流洶涌。
偏偏不知不覺間,這些微妙的關係和自己掛上了鉤,寧缺自嘲道:
“原來我已經樹立了這麼人的敵人,還都是大有來頭。”
“不止呢。”
長空無忌接着道:
“你阻止了隆慶進入二層樓,雖然大漲了唐國的臉皮,同時也折了西陵的顏面,那羣人睚眥必報。”
“你年紀輕輕,卻已經畫出了人生的第一道符,登上了天書的日字卷,因此除了燕國的皇子隆慶,月輪的公主陸晨迦,西陵神殿的葉紅魚也視你爲對手。”
“老一輩不會厚着臉皮對你出手,但這些年輕的一代也夠你喝上一壺,他們都是人中翹楚,又都在荒原,小寧子,想活着回去不容易啊!”
聽完長空無忌的話,寧缺感到後背冷颼颼的,有些坐立難安。
“師叔,我膽子小,你不要嚇我。”
長空無忌笑着道:
“你臉皮厚,沒事。”
寧缺臉上開始抽搐了起來,他不像長空無忌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相處之後,寧缺更清楚這位師叔就是一個無法無天的主。
“我還沒做好準備,師叔,你不會不管吧?”
長空無忌微笑着道:
“當一個人把刀駕到你脖子上的時候,會問你一句準備好了想怎麼死嗎?”
有幾個敵人也挺好,他們能驅趕着你不斷向前,即使要與世界爲敵,也得給點時間準備啊,滿打滿算寧缺不過入修行的門一年不到。
寧缺望着長空無忌,剛想開口,就被長空無忌打斷了。
“你想說什麼我知道,有些人本來不用死,卻死了,因爲他們廢話太多,這樣的人還活着的不多,你運氣沒那麼好,會遇到其中的一個。”
寧缺沉默了。
反派死於話多,例子很多,不用長空無忌特別強調。
黃色布圍幽靜一角,溫泉山溪的熱霧時聚時散,冬日的陽光從林梢高處灑下,讓所有事物都鍍上一層眩目的光暈,那位身着白衫的黑髮少女彷彿沒有聽到少女們的對話,平靜地執筆緩書,隨着筆尖的移動,秀髮在肩頭緩慢傾瀉而下。
而後,一封來自燕營的書信,打破了山溪畔的愉悅寧靜。
中原諸國決意與左帳王庭和談,爲顯現誠意,昭示仁愛和平之心,由神殿光明司出面,號召諸國募集了一批糧食,送入荒原援助王庭部落民衆度冬。
養虎爲串這種蠢事,哪怕是再光明的白癡也不會做,於是這批糧食的數量不可能太大,只是起個象徵意義。既然是象徵意義,自然需要在隆冬降臨之前運送到王庭,然而天寒地凍,深入荒原,隨時可能遇到馬賊,不可謂不艱險。
尤其是聯軍帥營以防禦爲重的理由,只肯派出一支數量極少的騎兵護送,那麼這個任務,看上去便顯得更加可怕。
領取這個任務的,便是大河國墨池苑的少女們。
大河國少女們跟隨那批騎兵護送糧食去往荒原,自然無法再佔着湖畔這道風景極美的溫溪,無論路途上會遇到什麼危險,都會是她們自己的責任。
天貓女氣鼓鼓說道:
“太過分了!我們應該向神殿申斥!”
一名女弟子黯然說道:
“這份調令背後說不定就有神殿的意思。”
天貓女睜着大大的眼睛,不理解師姐的話,在天下信徒心中崇高神聖光明正義的昊天道神殿,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酌之華微澀說道:
“隆慶皇子是月輪國未來的駙馬爺,你說神殿會向着誰?雖說沒有證據,但也能猜到這份調令出臺的緣由。月輪國那位曲姑姑向來極爲記仇,但師兄是書院的學生,人又在東勝寨碧水營裡,她沒有什麼辦法,當然要找我們撒氣,非如此,如何能顯現她的氣焰?”
山溪畔的大河國少女們想着漫長路途上可能遇到的危險,憂慮無比,齊齊望向黃色布圍深處那方小桌旁的黑髮少女。
“山主,事到如今,您必須站出來說話了。”
“說什麼話?”
黑髮少女沒有轉身,說話的音調比正常人的起伏似乎要小很多,從而顯得情緒異常平靜,或者說根本感受不到什麼情緒。
黑髮少女平靜說道:
“如果墨池苑弟子的境界都提升上去,都是洞玄境的高手,或者再出一位像師傅一樣的知命境大修行者,那麼就算深入荒原,又有誰敢對我們如此無禮?誰又敢用這樣荒唐的把戲來陷害我們?”
酌之華怔住了,不知道她這時候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黑髮少女的聲音就像湖面上的薄冰般平直光滑,沒有一絲起伏。
“想要變成強者,就必須有勇氣面對歷練。爲什麼世間無人敢輕視長安書院?因爲他們的普通學生也都要參加戰場實修,要去最危險的地方接受生死的考驗。”
“面對艱難局面時,不要總想着讓我出面說話。在世人和你們眼中,我或許有幾分虛名,但你們根本不清楚,在這個世界上,虛名是最沒有力量的東西,力量永遠只在於力量本身,就像筆墨永遠只在於筆墨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