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已矣、來世造福,恨留下、仇待報……
熊熊烈火照得四周依舊有點灰暗天空明亮起來,匯合着逐漸落下的陽光,大匠師的宅子如同被鍍上了一層光,被蕭沙一行人放在樓頂燃燒的棺材也在四周火光照耀下顯出幾分神聖。
第一個看到這一幕的是一個四十來歲更夫,昨夜他家一家四口死得只剩他一個,原因不過是吃了幾碗混沌而已……
絕望的他一夜沒睡、抱着自己老婆女兒和母親的屍體哭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在這絕望的時刻、在這死亡的城中、他哭幹了淚、喪了心,決定再爲定州城的人們最後再打一次更,然後就去陰間陪父母和妻女。
是的,往常他是被人無視的更夫、是人前低聲下氣的小人物,可他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能掙錢讓家裡的母親妻女活得好一些,但是這一切現在都不存在了,如今年紀也大了的他孑然一身,還有什麼好留戀的?還有什麼好懼怕的?與其這樣活着還不如一走了之。
樑上繩子已經拴好、地面板凳已經就位、就等打更歸來!
這一次歸來,就是自己永遠的歸去!
然而當他走到大匠師門口看到那熊熊燃燒的火光,當看到恨留下、仇待報的幾個字,赴死的決心竟然動搖了。
愣愣的看着熊熊燃燒閣樓和對外牆壁上的幾個字許久,他把手中的銅鑼‘哐啷’扔在地上,一路沉默走回家中。
解了樑上的繩子,撤掉地面的板凳,到牆角找了把柴刀在磨石上磨了半天的他最後帶着家中爲數不多的銀錢和幾件換洗的衣服、穿着那雙有點破爛的鞋子一個人出了門。
路上,有熟悉且倖存下來的熟人看到他這樣,即使是在同樣心死的情況下依舊本能的問了一句他要去幹什麼。
“殺仇人”
簡單的三個字,不但顯示了他的決心,也展示了他的想法,更是向這個世道……宣戰!
這一刻,這是他已經開始做的事實,也是他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那人一聽頓時愣住了,在他走後也去找了一把菜刀,一樣帶上盤纏出了門!
恨留下,仇待報……
劇烈的火光吸引了很多人的駐足,濃濃而起的黑煙似烽火訊號,越來越多看到火光的人在盲目中、在絕望下本能走到大匠師的宅子邊上、當那一行字入眼,衆人都有領悟。
隨後,越來越多的人回家準備了自以爲是兵器東西,帶上盤纏乾糧,成羣結隊於沉默中出了城門。
定州城有四十來萬百姓,十五六萬的人死了、剩下的人心也死了,但是身體卻還沒死。
被火光和字跡引來的人很多,被這後續潮流引動心思的人也很多。
幾個、幾十個、幾百個、幾千個、成千上萬。
漸漸的,城內的人越來越少,在通往別處的道路上的人卻越來越多,以至於到了最後,任何一個方向都有數萬狀如行屍走肉的隊伍。
他們都是去報仇!
不瞭解具體情況的人們不知道具體的仇人是誰,但是很多人在心裡都有自己的仇人。
比如,如果九龍還能如當初那樣強大,在龍將和城主的保護下這種慘劇就不會發生!
比如,如今只有焚天一家獨大,天底下沒別的人和勢力有膽子做這種事!
再比如,銀龍雖滅,但餘孽尚存,說不定就是這些相隔不遠的傢伙對世人的報復……
不管敵人是誰,定州的人們真正需要的是一場不惜性命的發泄,只是發泄對象不同而已。
城中還有秀才未死盡,簡單的分析後就帶着大部分的隊伍往先前那個衙役說的宏州、金州的方向走,欲加入九龍大軍親手報仇、也爲活下來的人謀一條生路!
還有的一部分就直接往如今已經成了焚天地界的原銀龍地界走,銀龍、九龍本就有三百年仇、也是發泄對象,其中還有少部分打算穿過銀龍地界前往焚天,大部分甚至已經決定好大開殺戒。
城內屍骨未寒、怨氣沖天,做下這種事情的人或許從來沒想過他們這麼做究竟放出了什麼的妖獸?
那是深藏在人心中的恨、也是通往地獄的捷徑……
在開明世界往後的歷史中,從這一刻起的時期被稱爲妖魔縱橫的時代,妖是人、魔也是人,瘋狂的殺戮造就了扭曲的人心人性,此後的征戰和江湖殺戮就充滿了各種猙獰詭譎。
從這一個時代起,開明世界的很多武功都有了變化,或詭譎多變、或狠毒異常、或恐怖嚇人、一切都向着扭曲的方向走。
這一影響直到數百年後聖人出現才結束,卻是開明世界繞不開、躲不過的黑暗歷史……
……
在牆上刻下這一行字的蕭沙無法預知未來,也不知道自己憤怒之下刻下的一行字救了多少人、又害了多少人,只是氣憤不過而已。
一把火算是火葬了大匠師,他就和鳳翎江白幾人出了城、由於最終也沒有想到完全之策,幾人最後只能順其自然等着吞毒童子再次上門。
要等人上門自然不能找地方躲藏了,出了城的他們前行的方向是附近靠近流玉河的另一座城,此刻的他們就是打算這樣繞來繞去等吞毒上門和銀髮老者,把這兩個喪心病狂的畜生就地斬殺。
爲了避免屠城事件再次發生,他們並不打算進城,但是方向卻是這個方向!
……
不單城內,定州城外附近地域也是悽色一片,各處小鎮小村中一些事發時在定州城內的人也死了不少。
喪事、哭聲依舊刺耳!
比如此時他們的前方就有一隊送葬的人路過!
白色的招魂幡隨風招展,披麻戴孝的百人隊伍在土黃的大道吹吹打打哭哭啼啼而行,八人合擡的華麗棺材顯示着死者的地位或者身份並不低。
這是一處兩邊都是長滿野草的開闊地帶,只有一條還算寬闊的大道橫在中央,蕭沙幾人徒步走在大道上,聞着荒野的氣息、聽着對面越來越近的哭聲,心裡越發不是滋味。
這個世界也有頭七之說,一般當天死了的人當天是不會下葬的,對面棺材裡的人明顯不是昨夜死的,不過礙於對死者的尊重、他們還是一聲不吭的走到邊上給人讓道。
幾人的心情都不大好、甚至有些沉重、分心之下、就連對面正在啼哭、身穿麻衣頭戴孝布的婦人對他們微微點頭表示感謝也沒看到。
很快,這多達百人的隊伍就路過他們邊上,一股子的低迷氣氛讓他們更加心煩意亂,任誰剛見識過定州屠城事件再遇到這種事心態都不會安穩。
這時,一股濃烈的冷意從面前隊伍傳來!
這不是天氣變涼的冷,也不是雨雪天的那種凉、而是一傳來就讓人心中悸動心驚的……
“殺氣”
驀然,本來沉默不語的江白身軀一震,心神動盪下一身衣物無風而動,紮起的長髮隨之飄起。
還不等鳳翎幾人反應,對面剛好走到這邊的棺材就‘砰’的一下炸裂,一抹銀亮的劍光伴隨着四濺的木屑碎片如向着幾人電射而來。
與此同時,送葬的隊伍中,不管是原本吹吹打打的樂師、還是擡棺人、以及拿着招魂幡的人、就連剛纔對着幾人表示感謝的那個婦人都有了動作。
招魂幡的長杆中鏹的一聲抽出一柄細長長劍,擡棺的木棍中也亮起寒芒刀光,就連那婦人寬大的手袖中也拿出兩把小匕首,身形一動就衝過了過來,身形矯健得不像是一個婦人。
襲擊,這是襲擊!
驚詫中,蕭沙幾人頓時醒悟,對手依舊來了!
不管是焚天還是銀龍、或者吞毒童子和銀髮老者的手下,總有一方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