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嵩陽觀，看着茫茫大山，真不知如何找起。
其實歧暉等人道術高明，還會觀氣，想在嵩山找個妖怪本來很容易。
之前沒找到，說明這妖怪不簡單，很強。
李偉想幫着找的話，最簡單的方法當然是召喚山神土地來問。
不過，一來不想把寶貴的召喚機會用在這種分支任務上，二來，歧暉他們應該也懂得召喚山神土地吧，如果這招有用，他們早就發現那赤面鬼了。
很可能，赤面鬼與《陳巡檢》中的申陽公、《西遊記》中的金角銀角一樣，對山神土地有很強的威懾力。
“諸位，又靠你們了。”李偉召出鬼力、戴宗等斥侯。
“找一座被黑霧籠罩的山洞，當然你們如果能分辨出妖氣更好。”李偉想想又道，“估計這個洞不好找，你們要是能在周邊村莊找到李德、李金玉、三福這幾個人，也可以來回報。”
衆部下迅速消失。
僅僅過了三分鐘，戴宗就跑回來：“屬下打聽到李德、李金玉父女所在。”
“你比那幾個鬼還快呢，看來跟人類打交道，還是戴院長比較擅長。”李偉笑道。
來到一處莊園，乍一眼看去，倒是很像高太公的宅子。
主人李德，大約六十歲，家境不錯，養着十幾個佃戶。
“你怎麼知道妖精的事？”老頭聽李偉提起“赤面鬼”，吃了一驚。
李偉咳道：“書上看來的。”
是嘛，李偉第一次到太室山腳下來，不管現實還是遊戲中都是。
知道李德的名字，都是因爲看過一個故事。
那就是泉州傀儡戲的《三藏取經》。
前面已經多次提過傀儡戲這個版本，比如二郎神被貶、捲簾鄧化、深沙神變馬等等
這部戲的很多細節，都顯得很古老，至少早於雜劇版的西遊記。
嵩山赤面鬼，正是傀儡戲中的妖怪。
不要小看了這隻鬼。
妖怪跟民間女子私通，或者強佔女子，這類故事在唐傳奇和宋話本中，數不勝數，但是出現在取經故事中，卻比較晚。
估計因爲最初的取經故事是想教化世人，所以沒涉及到人妖相通。
《取經詩話》、《取經圖冊》都沒看到這些好色的妖怪。
傀儡戲中的赤面鬼，可能算是最早原型了。
所以，系統纔會專門爲它設計一段劇情吧。
其實這劇情很眼熟的。
李德就是後來的高太公，李金玉就是後來的高翠蘭，三福就是高才。
當然，“李德”這個名字更眼熟。
爲了避免與“李茶德”搞混，後面都稱呼他爲“老人”好了。
“妖怪一般是三更天前來對吧。”李偉聽老人嘮叨了半天，有些不耐煩。
“你怎麼又知道……”老人家傻眼。
李偉懶得解釋。
擡頭看看天，居然這麼快就黑了，剛剛還出着太陽呢。
估計是因爲玩家找到了線索，直接觸發劇情吧。
“召回部下。”李偉忙下達指令。
見鬼力回來，馬上讓他去聯絡道門衆人。
“哎呀，快到三更天，妖怪要來了！”老人全身發抖。
那些佃戶，則早就逃了，看來以前吃過妖怪的虧。
李偉倒不是很緊張，反正有那麼多道門高手會參戰。
他也不怕歧暉他們來得晚。
傀儡戲中，赤面鬼每次都是三更來會李金玉，四更離開，呆這麼久，足夠了。
“法師，不能讓妖怪再碰我女兒了啊，想想辦法啊。”老人忽然拉住李偉。
李偉一愣：“可是高手還沒來啊。”
老人還是在哭求。
李偉突然有些明白了。
歧暉他們找不到赤面鬼，固然是爲了表示赤面鬼很強，但也是爲了給玩家一個參與的機會。
同樣，自己一找到李德父女，馬上就觸發劇情，系統也是想讓玩家先表現表現？
“不借助npc的力量，單挑boss？”李偉心裡一緊。
不是害怕，而是興奮產生的那種緊。
“大家到主劇情的長安傳送陣，看能不能傳送到嵩山來！”李偉馬上在白龍幫幫會頻道發送公告。
固然是爲了分享任務，也是希望多一點助力。
猶豫片刻，又給愛講鬼故事發了短信。
這任務可能是道門專屬任務，李偉覺得認識的道門玩家裡，零點以後還在線的，就她還比較順眼。
當然，也因爲同屬符籙師，應該互相幫助吧。
時間滴答過去，五分鐘後，來了近二十個玩家。
“不是說有大boss麼，怎麼你只叫這點人？”愛講鬼故事看着李偉。
“先試試，打不過再找。”李偉微笑。
“也就是你了，換成別人，在主劇情遇到任何一個boss，都要聚集幾百幾千人再說。”愛講鬼故事哼道。
李偉想解釋，等下還有npc過來幫忙。
就在這時，一道紅光從深山中掠來。
“老大，就這麼硬打？”王孫嚥了口水問。
“是啊，李偉你知道劇情，用點計謀嘛。”胡玉菲的語氣很隨意，就好像李偉是顆智多星一樣。
李偉苦笑：“知道劇情也學不來啊，就像大家都知道西遊記劇情，但你能學孫悟空變出瞌睡蟲嗎？能拔毫毛變出幾百個小猴嗎？”
愛講鬼故事淡淡道：“你學不來，不表示我們也不行，你就說說劇情裡有什麼吧。”
“傀儡戲裡啊，其實跟今本西遊記的高老莊劇情一樣，孫悟空變成莊主的女兒……”李偉飛快地敘述着。
紅光已經很近了。
“嗯，早說嘛，我可以。”一個乾啞的聲音響起。
玩家們互相對望。
都是年輕人，誰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李偉汗了一個。
居然是紫腳羅漢在說話。
“我去了。”紫腳羅漢將身一縱，從原地消失。
房中的李小姐李金玉剛發出驚呼，聲音就嘎然而止。
玩家們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剛纔那個，長得好像濟公？是任務npc？”愛講鬼故事用詢問的眼神看着李偉。
“你可以當他是濟公……”李偉咳道，“我們還是避一避吧，怕赤面鬼生疑。”
“系統太不講究了，宋朝的濟公穿到唐朝來。”愛講鬼故事哼一聲。
衆玩家退到屏風後，集體噤聲。
遊戲中的經歷多了，也見識過一些npc的高智能表現，不是每個npc都會無視玩家存在的，小心爲上。
“李小姐”走到桌前，吹滅燈火。
“呼！”從天窗落下一個紅色的身影，將黑暗的屋子重新照亮。
“娘子，不等我就熄燈啊？”那赤面漢子笑道。
雖然名爲“赤面鬼”，但這漢子的相貌並不算特別兇惡，只是臉紅如血，身體發光。
“我說，你究竟吃什麼了，每天這麼亮着，倒是省蠟省油。”李小姐怪笑道。
如花似玉的少女，發出這種聲音，實在讓人惡寒。
愛講鬼故事在屏風後小聲問：“難道，這小姐是濟公變的？”
“你才知道麼？”李偉倒是習慣了。
不過，他也不知道紫腳羅漢的替身法，能夠維持多久。
而且也很爲這傢伙的表演能力捏把汗。
怎麼看，那“李小姐”的舉止都像個摳腳大汗。
赤面鬼倒是沒察覺到，因爲李小姐說到他得意處了。
“我的一身神通，都來源於一枚寶珠。”赤面鬼嘿嘿道，“其實以前我只是個普通樵夫，從你家門前過時，你爹從來都不正眼看我的。”
“什麼寶珠啊？”李小姐嘻笑着。
“嗯，有次我砍柴，見到燈燈佛在打坐，一顆珠子放在石頭上，我當時真是腦子開了竅了，上去抓起珠子就吞進肚裡，然後就變這樣了。”赤面鬼得意道。
“啥燈燈佛啊，只有燃燈佛吧，估計你見着會發光的和尚都叫燈燈佛，對了，他沒理你？”李小姐問。
“他拼了命地追我啊，但我服了珠子，有件神通，可以化作火光，瞬間飛過千山萬水，沒人能追得上！”赤面鬼笑道。
“這麼好？給我見識見識這寶貝唄？”李小姐伸手。
赤面鬼猶豫一下，但爲了討美人歡心，還是肚子用力，將珠子吐出來。
屋子頓時更加明亮。
咕嘟，李小姐接過寶珠，直接吞下肚去。
“啊，娘子你怎麼亂吞東西啊，哎呀，你吞下珠子，怎麼頭髮都掉沒了？”赤面鬼駭然。
“燈燈佛的珠子，吞了就要變成個燈燈佛，我說屏風後面的，還不出來動手！”紫腳羅漢怪笑着，飛到一旁。
“殺！”李偉連忙召喚部下，一起衝出。
這麼重要的寶珠，按道理說，就算赤面鬼不懂祭煉之法，但上面還有系統在，不可能讓玩家這麼輕易奪走。
然而也看情況。
傀儡戲的劇情裡，孫悟空正是用這方法奪走寶珠，只要玩家能模仿這種手法，那就應該享有足夠的好處。
話說，有沒有覺得這個橋段也很眼熟？
“這劇情，是抄黃袍怪那一段的吧？系統真沒創意！”愛講鬼故事一邊指揮攻擊，一邊哼道。
西遊記中，孫悟空變成百花羞公主，痛哭兒子，黃袍怪回來安慰她，怕她得什麼心病，把自己多年煉就的內丹吐出來治病，結果被孫悟空一口吞下。
這顆內丹，孫悟空一直沒吐出來。
黃袍怪的內丹被孫悟空收走，此消彼長，究竟對雙方的戰力有什麼影響，原著沒有明講，算是個可以慢慢玩味的話題。
反正失去內丹的黃袍怪，還能跟孫悟空打五六十回合不分勝負呢。
“其實，這劇情來自傀儡戲《三藏取經》，應該創作得比今本西遊記更早，或者說，傀儡戲的母本創作得很早，可能是宋金時期了。”李偉解釋道，“黃袍怪的故事，結合了通天大聖搶金鼎公主和赤面鬼吐珠，而高老莊故事則大半來自赤面鬼，包括豬八戒在高老莊逃走時，用的就是赤面鬼的神通：化爲萬道火光。”
這大概也能解釋《西遊記》中，爲什麼豬八戒火遁的法術，只在高老莊用過，後面不再出現。
因爲這個細節不是作者原創，所以到後面就給忘了唄。
不過先別忙着下結論，說今本西遊記削弱了豬八戒。
事實上，在傀儡戲版本中，豬八戒更沒存在感呢，整部戲就是齊天大聖在撐。
愛講鬼故事緊抿着嘴，不說話。
“老大，你考據這麼厲害，能不能解釋下這個。”雲飛揚連忙打岔解圍，“既然赤面鬼以前也是取經故事裡的，那怎麼會跑到嵩山來的？這路不對啊！”
胡玉菲白了哥哥一眼，顯然看透了他。
爲了幫美女，居然刁難幫主？
李偉咳道：“不能對古代寫手太嚴苛，很多下層文人，恐怕一輩子都沒見過地圖，最多從別的話本、雜劇裡收集過一些地名而已。”
“傀儡戲《三藏取經》中，孫悟空是被壓在幽州的，也就是東北那嘎達或者北京那地界兒，這又找誰說理去？”
“其實戲文中，蜘蛛精的三個哥哥和豬八戒也都自稱鎮守嵩山，然而根據劇情，他們和赤面鬼又隔得很遠，所以一個字就是亂，寫劇本的時候亂，歷代傳抄亂。”
雲飛揚張大嘴巴：“也就是說，嵩山還有其他妖怪？另一個豬八戒？”
灌水巨嬰喂了一聲：“豬八戒不是重點好嗎，沒聽到幫主說蜘蛛精有三個哥哥？這才稀奇！”
李偉呵呵道：“跟原著有關的妖怪，應該不會設在嵩山了，其實蜘蛛精的哥哥和豬八戒，作者原本可能是想寫‘鎮守高山’，後人抄錯的，只有赤面鬼劇情，反覆提及‘嵩山’，纔是真想借用中嶽的名頭。”
話說回來，傀儡戲中，唐僧走“幽州——嵩山”這條線，如果排除“作者是路癡”這種可能性的話，背後也許就藏着劇本的成稿時間。
因爲從公元938年石敬塘將幽薊十六州割與契丹，到徐達1368年攻克大都，四百多年間，幽州都在異族手中。
而且割讓以後，就再沒人使用過幽州這個名字了。
所以這不起眼的傀儡戲劇本的源頭，說不定來自遼金統治下的漢人手筆，從東北出發，經過幽州、嵩山再到西天倒是沒錯。
當然還有可能，傀儡戲直接繼承了宋朝以前的取經故事！
“盡說些俺不懂的，專心打boss！”魔緣道天大吼，“這傢伙差不多有七品！”
“沒了珠子之後，才七品？”李偉不由得轉頭去找紫腳羅漢。
那珠子，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