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於密室之中,放眼望去。
四面牆壁上,畫中女子姿態神色各不相同。
有寧靜淡然的,有淺的,還有微嗔的……
這裡的每一張畫卷,都極盡傳神。
若懂得賞畫之人,一眼便不難看出,作畫者情愫盡顯,定是愛極了畫卷上的女子。
“雖是不捨,卻終要別離!”
脣畔輕喃,緩步一張端木暄正在採茶的畫卷之下,姬無憂輕輕擡手,撫上她精緻的面容:“暄兒,希望本候再見你時,一切依舊……”
語落,他輕輕擡手。
自牆壁上,將畫卷一一取下。
而後仔細卷好,珍之又珍的收入一邊的箱子之中。
世人都道,逍遙候逍遙成性。
若有人,此刻見他如此認真的樣子,一定甚是驚訝。
但,也許,唯有他自己知道。
這,纔是真正的他!
而這樣的他,就連畫卷上的女子,都不曾真正見過……
……
初霞宮。
太后寢殿。
蘇合香,芬芳盡致,煙波繚繞。
斜倚貴妃榻上,太后身身蓋錦被,正雙目慍怒的注視着剛剛進殿的長公主。
甫一進門,赫連嬡便因太后的眼神而心下驚跳。
微抿了抿脣,她緩步上前,在太后跟前十分規矩的福身一禮:“兒臣參見母后!”
“哼!”
輕輕一哼,許是雙眼實在有些乏了,太后微閉了閉眼,開門見山的道:“你可知哀家爲何找你回來?!”
“回母后的話,兒臣知道!”
自行起身,對正在給太后捶腿的宮女擺了擺手,赫連煦親自跪在榻前,一下下的爲太后捶着腿。“母后息怒,兒臣知道錯了,日後絕不會再與她過不去了。”
“既一早你便知道是錯的,又爲何要如此行事?”緩緩的睜開雙眸,睇着自己的女兒,太后氣極,卻只能輕嘆一聲,“你是哀家的女兒,你的心思,哀家豈會不知,但是嬡兒……如今煦兒剛剛得了天下,後位歸屬於我一方事關重大,暄兒是哀家一手調教出來的,此刻唯有她來坐這後位,才能爲我們所用,可你卻險些壞了哀家的大事!”
“不是沒出什麼事麼?”
不以爲然的輕輕一笑,赫連嬡輕晃太后的胳膊,“氣大傷身,母后就別生兒臣的氣了!”
“哼!”
不悅的輕哼一聲,太后氣惱的復又閉上雙眼。
她的女兒,但凡任何事情,都可從容以對,唯獨事關姬無憂,便會變得急功近利!
但,從一早她便知道,姬無憂不會是赫連嬡的良人。
與他在一起,到最後,她的女兒,只會遍體鱗傷!
是以,當年,在駙馬的不懈追求下,太后便自行做主,將赫連嬡嫁給了裴慕磬!
可是,時至今日,赫連嬡對姬無憂仍舊念念不忘,甚至於遷怒端木暄……
孰不知,當年她的決定,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靜靜的,凝視太后片刻,赫連嬡雙眉微挑,轉而問道:“今日,母后見到阿煦新立的側妃時,感覺如何?”
“堪有傾城姝色,就不知是不是個花瓶!”雙眼,依舊是閉着的,太后輕輕嘆道。
仇婉若的臉,美則美矣。
但,若能同時擁有她的那張臉,還有足夠的智謀,那……才叫完美!
而恰恰,在她身邊,就有一個如此完美的人!
“連最起碼的規矩都不懂,也只能是個花瓶罷了!”冷冷一哂,赫連嬡別有深意的道:“母后可知皇上看上了她身上的哪一點?!”
輕輕一嘆,太后道:“不管是花瓶與否,最重要的是皇上喜歡!”
在內宮之中,有的時候,只有美色,也可立有一足之地!
“母后……”
聲音拉長,赫連嬡問道:“您可還記得,當年在安陽時,救過皇上的那戶人家的小姐?”
眉心一顰,太后原本緊閉的雙眸倏然睜開。
緊盯着赫連嬡,她沉聲問道:“你何以有此一問?!”
伸手,接過劉姑姑端來的熱茶,赫連嬡將之遞給太后:“那人死了不是一年兩年了,原本兒臣早已淡忘了,但今日見到仇婉若,才又想了起來!”
剛剛接過茶杯的手微微一抖,熱茶順着杯檐燙疼了太后的手。
“母后!”
驚呼一聲,接過太后手裡的熱茶,赫連嬡將之擱在一邊。
見狀,劉姑姑趕忙拿了巾帕,恭敬的遞到太后面前。
“你的意思是她的長相……”
伸手,接過劉姑姑遞來的巾帕,太后一下下的輕輕擦拭着手上的茶漬。
“正如母后所想!”鄭重點頭,赫連嬡唏噓道:“那仇婉若的長相,跟司徒家的女兒,有七八分的相似之處!”
“是麼?”
握着巾帕的手,抖的越發厲害了些,太后看向長公主。
仇婉若與司徒家的女兒長的很像麼?!
那……
“今日見她的時候,兒臣還以爲自己眼花了,但仔細瞧着,到底還是不一樣的,不過回頭想想,這世上,怎會有一模一樣的人。”伸手,試了試茶溫,終是覺得差不多了,赫連嬡這才重新將茶遞給太后。“兒臣想着,皇上之所以要了仇婉若,其實還是念着過去的那段情的。”
長公主說者無心。
但,她的話,聽進太后耳朵裡。
便又是另外一種滋味了。
長公主未曾見過端木暄的真容,但太后知道。
世上,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人!
仇婉若與司徒家的女兒長相相似。
那端木暄的身份,便十有八九……
思緒至此,再不想繼續往下。
微微擡眸,太后看了赫連嬡一眼,語帶警告:“日後你要記得,暄兒肚子裡懷的,是皇上的孩子,是哀家的孫兒,保不齊還是大楚未來的太子,今日之事,切不可再出!”
“兒臣記下了!”
輕抿了抿脣,赫連嬡輕點了點頭。
“好了,你退下吧!”
太后對赫連嬡輕輕擺手。
長公主離開之後,太后的心緒一直不平。
見太后心神不寧的樣子,劉姑姑不動聲色的爲她沏了一杯安神茶。
伸手,接過劉姑姑遞來的安神茶,太后淺淺的抿了一口,終是輕輕一嘆!
“紫葉!”
輕輕垂眸,她喚了劉姑姑的閨名。
輕輕的,劉姑姑身子微僵,繼而開口問道:“太后可是遇到憂心之事了?”
太后,已經有很多年,不曾如此喚她了。
只要她如此喚她,便必是在心中,正猶豫着什麼。
沉吟半晌兒,太后迎着劉姑姑的視線,沉聲說道:“你親自出宮,到安陽去,查查暄兒的來歷吧!”
聞言,劉姑姑的臉色,當即變了變。
不過只是片刻,她便微微頷首,對太后福了福身,道:“奴婢知道了。”
“還有……”眸華閃動,太后補充道:“仇婉若的……”
————
赫連煦要說的故事,很長。
長到,要從六年以前說起。
雖然,早已猜到他要說的故事,便是自己的故事。
但是於端木暄來說,猜到是一回事,真真切切的聽到,又是另外一種感覺。
故事,從赫連煦那次遇襲開始說起。
當然,關於他遇襲一事,早在王府時,他已然對她有所提及。
無外乎是帝位相爭,兄弟相殘。
彼時,他身負重傷,本想逃亡長公主府,卻因赫連颺的人,提前早有防範,而不得成行。
身爲天之驕子,那個時候,恐怕是他這輩子,最爲狼狽的時候。
記得那時,是初春。
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
頭一夜,落了一夜的雨。
血,不停的向下流着,他,亦不停的在雨中向前奔逃着。
終至最後,他因失血受傷太重,昏死在安陽城外的山坳裡。
後面的故事,端木暄其實全都是知道的。
恰逢雨後,她隨着家人一起上山祈福,無意中,發現了山坳中重傷昏迷的他。
是以,她不顧父兄反對,到底救了落魄的他。
時間,如白駒過隙。
在她的悉心照料中,赫連煦的傷,漸漸好轉。
在這段不算短的時間裡,赫連煦經常會教司徒珍惜彈琴奏曲,他和她,一個俊美,一個絕美,堪稱天作之合。
那一夜,月華如水。
他已數不清第幾次,收到了太后催他回宮的旨意。
但他的心,卻並不想離開司徒山莊!
是以,海棠花下,在她顧盼一笑間,他譜出了《莫懷殤》,卻也終究在心底,做出一個無比艱難的決定!
“在那個時候,朕的心中所想,並非是皇位由誰來坐,而是能夠與她長相廝守,所以,朕將與龍鳳呈祥一對的鳳銜龍珠,給了惜兒!”
同坐龍榻之上,赫連煦的雙手,輕輕揉捏着端木暄的玉足,爲她舒緩疲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