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臉上的笑。
在看到端木暄含淚的雙眸之後,驀地一僵!
“暄兒?!”
眉目輕動,凝着端木暄的淚眼,赫連煦語氣輕柔的,彷彿可以泌出水來。
潸然一笑,清涼的淚,如落目的珍珠,顆顆滑落。
倏然間,端木暄擡起雙臂,緊緊的擁住他的頸項。
過去的司徒珍惜,從來是想哭就哭,想要就笑,永遠都是家人眼裡的掌上明珠,是他們的開心果。
但,過去六年裡的端木暄,卻學會凡事將情緒內斂於內,變得堅強,變得隱忍。
爲了生存,她將眼淚和歡笑,悉數嚥下,從不示於人前。
這樣的她,總是過於理智。
理智到,縱然她在心裡想過多少次與赫連煦相認的情形,真的到了那一刻,她卻仍然能夠面色淡然,靜等着從煙華殿趕到翌庭宮。
但是此刻!
面對赫連煦的無限柔情,她好想哭,想真真正正的,想要將過去未曾流過的眼淚,統統的,不留一滴的,在他面前流掉!
伸手,輕輕的,撫上她不停輕顫的背脊。
耳邊,聽着她嚶嚶的哭泣聲。
赫連煦的心,狠狠的抽痛着。
人們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可,在過去的幾年時間裡,他懷裡的人兒,從原本活潑好動的司徒珍惜,變成如今性情淡漠的端木暄,性情反差之大,根本判若兩人!
試問,一個人,到底要經歷多大的磨難和苦痛,纔會有如此大的改變?!
心裡,想到自他離去後,她家破人亡,險些丟掉性命。
想到,在長公主府外,她冒雨求見,只爲能夠進宮尋他。
想到,在皇宮大內,她步履維艱,一直壓抑着自己的真實性情。
這些,一樁樁,一件件,沒有哪一件,不讓他自責愧疚的。
當然,在他心裡,除了自責和愧疚,有的最多的,是感同身受的心疼!
他深知,他的惜兒,爲了他,受了很多的苦。
這,讓他心疼不已!
“好了,再哭的話,待會兒眼睛該腫了,朕可不想,待會兒站在朕身邊的,是一個哭腫了臉的醜女人!”聲音裡,流露出難以抑制的心疼,赫連煦動作輕柔的,將端木暄扶正,而後微微擡手,小心翼翼的爲她拭去眼角的淚滴。
“你說誰是醜女人?!”不依的輕捶赫連煦的胸口,本還在哭着的端木暄,因他的話,一雙淚眼裡,竟露出絲絲笑意。
“誰是醜女人?!”
眉梢輕擡,左右看了看,赫連煦佯裝不解的問道:“醜女人在哪兒?”
看着他略顯滑稽的樣子,端木暄的臉上,又一次浮現笑容。
“你啊……”
寵溺的颳了下她的俏鼻,赫連煦從一邊,取來龍袍,自己動手,將龍袍穿上了身。
垂眸上前,端木暄如他方纔一般,親自動手,爲他整理起來。
須臾,更衣完畢。
赫連煦對端木暄輕聲柔道:“朕此刻要移駕翌庭宮,待會兒你先用些膳食,等到準備妥當,你再隨母后乘坐鳳輦過去。”
“嗯!”
輕輕的,端木暄對他輕點着頭。
這,是規矩。
她豈會不知?!
脣邊,揚起一抹淺笑。
赫連煦輕吻了下她的額頭,轉身離開。
不多時,迎霜和翠竹重新進入寢殿。
“恭喜娘娘!”
在端木暄身前站定,兩人一起對她行恭賀之禮。
“平身吧!”輕笑着,視線掃過兩人,端木暄輕笑着擡了擡手,後又眉心一顰,輕聲問道:“劉姑姑呢?何以昨夜便不見她?”
站起身來,翠竹回道:“昨日用過晚膳,劉姑姑便說鳳儀殿的事情,已然準備的差不多,要回太后宮裡看看。”
聞言,端木暄微微頷首。
劉姑姑一直跟隨在太后身邊。
如今若是回太后宮裡幫忙,也是應該的。
“娘娘,該梳妝了!”
臉上,掛着輕笑,迎霜步上前來,伸手欲要攙着端木暄起身。
盈盈一笑,端木暄扶着迎霜的手臂,緩緩的想着梳妝檯的方向擡步而去……
……
翌庭宮。
赫連煦所乘坐的龍輦,剛剛停駐,便聽外面,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臣妾恭迎皇上聖駕!”
聞聲,赫連煦面色一沉,眉宇輕皺。
這聲音,他並不陌生。
是納蘭煙兒的。
不過即便知道是誰,他卻仍舊問着榮昌:“誰在外面?”
“回皇上,是齊王妃!”
眼瞼輕擡,黑眸中喜憂不見,赫連煦步下龍輦。
龍輦前,納蘭煙兒身着一身紫衣,眸首低垂,仍保持着福身行禮的動作。
“你不去太后宮中行禮,此刻來翌庭宮作甚?”冷冷的,赫連煦的聲音裡,不帶一絲情緒,冰冷慎人。
因他冰冷的話語,納蘭煙兒的身子,十分明顯的輕抖了下。
深吸口氣,她低眉斂目道:“今日,是皇上登基之日,臣妾尚有些話,要在您登基之前說了。”
“朕與你之間,早已沒有什麼好說的。”低眉,凝着她頭頂的鳳釵,赫連煦冷冷一笑:“你可知,如今之時,你再戴鳳釵,乃是妄上之罪!”
且不論以前在鳳儀殿,她對他下藥陷害,是不是迫不得已!
只那一夜,同是此處,他親眼見她爲了陷害端木暄,手持玉簪,朝中自己臉上刺去。
單單她如此歹毒的心機,便已然讓他失望透頂!
“臣妾失儀!”
慌忙擡手,將鳳釵自頭上摘下,納蘭煙兒不曾起身,只改福身爲跪姿。
上身伏地,前額貼着冰冷的石質地面,她聲音低啞道:“煙兒只有幾句話要說,說完之後,便回齊王府裡,每日焚香誦佛,再不會來打擾皇上了。”
輕輕的,睇着眼前的納蘭煙兒,赫連煦雙眼微眯,終是不發一言,快步進入翌庭宮中。
心絃,微微一鬆。
納蘭煙兒脣角暗暗勾起。
自地上起身,她視線輕飄的掃過在場衆人,後擡步向裡,同是進入翌庭宮中。
邊上,榮昌眼神輕動,對周圍的宮婢們沉聲吩咐:“此事,都爛在自己的肚子裡,誰若讓皇后娘娘聽到了風聲,仔細她的腦袋。”
他此言一出,在場衆人,皆都噤若寒蟬!
……
翌庭宮中,大殿之內。
“你想跟朕說什麼?”
赫連煦高坐座上,低頭蔑着納蘭煙兒。
“皇上!”再次跪下身來,納蘭煙兒垂首回道:“那日煙兒陷害皇上,實是無奈之舉,煙兒不求皇上原諒,只求皇上聽煙兒將事實經過一一說明,如此一來,煙兒也好死心踏地的皈依佛門。”
早已料到她會如此言語,赫連煦並未出聲,只靜靜的坐着。
知他此時不出聲,便是容自己把話說下去,納蘭煙兒輕吸口氣,顫聲說道:“在那日之前,齊王曾去過邊關,在那裡,齊王深知皇上對邊關軍事影響深遠,便已然對您動了殺心。”
“這些,朕都知道。”
雙眉,輕輕一擡,赫連煦手肘支膝,傾身向前。
納蘭煙兒此刻所說的這些,早在逃亡的路上,端木暄便曾經跟他說起過。
眸中,水霧瀰漫,納蘭煙兒無比哀傷的輕輕搖頭:“臣妾知皇上知道這些,可皇上可知,齊王當初之所以執意立臣妾爲後,並非對臣妾有情,而是因爲皇上對臣妾有情。”
聞言,赫連煦眉頭大皺。
無比悽然的笑了笑,納蘭煙兒接着道:“因爲臣妾與皇上之間的這段情,齊王回朝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羈押了臣妾的父親……”一語至此,納蘭煙兒眼底的淚意,終是洶涌而出。
雙眸,漸漸變得幽深。
凝着納蘭煙兒的淚眼,赫連煦心中,思緒難平。
過去,在他失去惜兒之時。
是她,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處處爲他解憂。
他對她,與其說是有情,倒不如說是感激之情。
可他,卻未曾想過,這份感情,會讓赫連颺動了立她爲後的心思。
擡眸,眸底處,淚光閃閃。
納蘭煙兒與赫連煦對視,心腹之間,滿是無奈與委屈:“煙兒的父親,身居兵部侍郎,卻從不曾與齊王稟報過,有關皇上在邊關的隻言片字,雖說父親是有意替皇上隱瞞,但也正因爲此,齊王才以父親要挾煙兒,讓煙兒陷害皇上……”
如今,她的父兄,兵權被奪,皆都軟禁家中。
雖然,過去他的父親,確實未曾明察赫連煦在邊關之事。
但此刻,她卻只能如此言語。
她知道,赫連颺野心猶在。
但她也清楚,如今赫連煦已然得勢,赫連颺想要復位,雖不能說完全沒有機會,但風險甚大。
在心中仔細權衡之後,她毅然決定,要不惜一切代價說服赫連煦。
即便,出賣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