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端木暄,早已卸去了人皮面具。
她的容貌,自是清麗絕俗的。
只是,此刻,她的臉色,尚還蒼白的厲害,仍需依着王太醫的意思,日後仔細調理。
輕輕的,步上前來,姬無憂立身迎霜身畔,一臉關切的斜睇着牀榻上的端木暄。
眸華輕擡,迎霜雙眼泛紅,自覺起身,讓開榻前的位子。
脣角,浮上一抹淺笑。
姬無憂眸華輕垂,凝向牀榻上的端木暄。
但!
當他的視線,迎着端木暄的視線,望進她的雙眸中時,他的神情卻驀地一怔!
“你?!”
躊躇着,只說出一個你字,姬無憂面色微變。
過去的端木暄。
多數時候,都是從容的,淡定的,透着幾許她人沒有的寧靜。
她的眸色,許是因爲有過太多多的隱忍和苦痛,終演化成了最後示人的那份恆久的平靜。
但此刻!
與他對望的這雙水眸中,寧靜不復,卻是格外清澈的。
是的,清澈!
眼前的這雙眸子。
清澈到,幾乎可以用純粹二字來形容!
“你……”
與他發出的音節一般無二,端木暄的眸中,透露出些許膽怯,和對未知的恐慌。
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她方充滿疑惑的問着姬無憂:“你是誰?!”
只如此短短的四個字。
不僅是姬無憂心下一窒!
連邊上的迎霜,都跟着面色一變!
“姐姐不認得侯爺了麼?”
緊蹙眉心,迎霜匆忙上前,面色驚慌的迎着端木暄的視線。
“你叫我姐姐?可是我的妹妹麼?”眸中驚慌淡去,端木暄有些急切的,拉過迎霜的手,擡起另外一隻手,用力的捶打着頭部,她黛眉輕挑着問道:“我這是怎麼了?爲何什麼都記不起來?”
見狀,迎霜連忙拉住她的手。
凝眉,望着眉頭緊蹙的端木暄,迎霜的脣角,有些苦澀的彎了彎:“記不起來,姐姐便不要勉強。”
她大約,明白髮生什麼事情了。
心下,五味雜陳!
微微擡眸,她滿是擔憂的,看向身側的姬無憂。
她從未想過,端木暄再次醒來,會不記得她,不記得逍遙候。
可事實,往往最是殘酷。
此刻,她是真的不記得他們了。
心下,思緒千轉。
深深的看了端木暄一眼,姬無憂眸光深邃。
深吸口氣,他以詢問的眼神,望向立於邊上,一直都不曾出聲的王太醫。
此刻的王太醫,面色淡然,神情平靜。
好似早已料到,會是這個結果!
念及此,姬無憂眉心輕顰,轉身向外:“請王太醫移步外室,本候有事要與你請教!”
“老朽這就過來!”
略微恭了下身,王太醫對迎霜輕聲說道:“迎霜姑娘不必擔心,你姐姐既是醒了,性命便不會再有差池!”
在這裡,王太醫便不再稱呼迎霜爲姑姑。
而此刻,在端木暄醒來之後,他對她的稱呼,也已然不再是娘娘二字!
聽聞王太醫的話,迎霜的心,多少安穩了些。
心中想到,若是有些事情,可以相忘,未免不是好事!
她苦笑了下,轉而看向緊緊拉着自己的端木暄。
此刻的端木暄,眸華鋮亮,就好似一張白紙一般。
或許因過往的熟悉感猶在,她並不害怕迎霜的接觸。
且,還因她方纔的一聲姐姐,將她視做最親的親人!
心下,暗暗一嘆!
迎霜輕輕擡手,滿是憐惜的爲她將額前的髮絲掖到耳後,而後關切問道:“姐姐此刻,可還覺得哪裡不舒服?”
“就是頭有些暈暈的!”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鬢角,端木暄滿是疑惑的問道:“你叫迎霜是麼?我是誰?爲何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是迎霜的姐姐啊!”
苦笑着,迎霜拉過端木暄的另外一隻手,含笑勸慰着她:“以前的事情不記得沒關係,重要的是,姐姐身子無恙,日後……我定會將過去的事情,一一與姐姐說了。”
迎霜的話,雖是如此說着。
但她的心裡,此刻卻並不做如是想!
過去的事情,對端木暄而言,打擊太大,太過傷懷。
若是忘了,也未嘗不是好事!
聽完迎霜的話,端木暄輕應一聲,點了點頭。
此刻,她的腦海中,混混沌沌,總是不太清醒。
可是,她卻有想不起,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
有些頭疼的蹙了蹙眉頭,她緊咬脣瓣,一臉的嚴肅。
……
雖然,姬無憂與王太醫說的,是到外室相見。
但,出了內室,他並未在外室停留。
而是直接向外,一路行至車輦的外轅之上。
輦下,姬恆穩坐馬背之上。
見姬無憂出了車輦,他臉上立即堆滿笑容:“爺!方纔我們的車隊,已然越過邊界,此刻,我們已然身處離國境內……我們,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
輕輕的,應了一聲。
姬無憂的心底,不由滿滿的,都是感嘆!
一別二十餘載。
今日,他終於回來了。
在這一刻,他的臉上,雖是十分平靜的。
但唯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內心深處,可謂是波濤洶涌!
離國的氣候,比之大楚,要暖和一些。
此刻,立身車轅之上,感受着拂面而過的冷風,姬無憂巋然一嘆,而後語氣低沉的問着身後之人:“到底怎麼回事?”
雖然,他不曾轉身,卻已然知曉,王太醫此刻便站在他的身後。
方纔,見端木暄什麼都不記得。
他心中震驚,迎霜也是一臉訝然。
唯有王太醫,從始至終,面色如常!
由此,他便不難猜出,此事若問王太醫,必能得知事情原委。
他所認識的暄兒。
從來都是倔強的,堅韌的。
即便面對滅門之痛,卻仍舊頑強的活着。
她,絕對不會因爲無法承受某些苦痛,而喪失以前的記憶。
打擊固然有,卻還不至於如此時這般。
是以,他想,此事定與王太醫有關。
來前,王太醫早知姬無憂要問什麼。
此刻聽姬無憂如此問道,只見他輕輕一笑,對姬無憂道:“其實,就算老朽不說,想來,侯爺也已然猜出了事情大概!”
雙眸微眯,眸中光華灼灼,姬無憂悠悠轉身,望向王太醫。
輦外,皺起的風,將他的衣袂,吹至半空,襯得他愈發飄逸。
擡眸,望向遠方,一望無垠的大好河山。
王太醫輕嘆:“娘娘的身子,在宮中時,便已然到了強弩之末,如侯爺所知,她的身子,再經不起一絲折騰,就像十幾日前,在她得知翠竹罹難之後,便又因打擊太大,而突發大出血……於她來說,此刻,保命爲首要,但,若要保其性命,便定要穩其心神,倘若不然,則她性命必定不保!”
眸色一黯,姬無憂不禁蹙眉:“所以,你未曾跟本候商量過,便對她用了藥,殘忍的讓她忘記了過去的一切?”
“殘忍?!”
王太醫訕訕一笑,輕捋鬍鬚道:“娘娘在宮中,初產皇子,便被太后抱走,且太后還欲要將之趕盡殺絕,其用心之毒辣,根本讓人心寒……娘娘與皇上,鶼鰈情深,老朽自是心知肚明的,但越是如此,太后如此害她,對她而言,才越發的殘忍!”
語氣頓了頓,王太醫輕擡眸華,對上姬無憂的雙眸的同時,亦是悻悻嘆道:“其實,老朽以爲,讓她望卻以前的那些痛苦過往,也未嘗不是好事。”
曾經,在皇上進入皇宮的第一夜。
他便被傳召到恩澤殿爲端木暄請脈。
別人或許不知。
但對於活了大半輩子的他來說,赫連煦對端木暄的感情和在意,他看的清清楚楚。
他知道,皇上的心裡,該是愛着皇后的。
而皇后,亦是愛着皇上的。
有情,且還是兩情相悅。
這,本是天下幸事。
但過了皇長子誕生的這一夜,這一幸事,卻早已變成了一件要多殘忍,就有多殘忍的事情。
因爲,太后,在皇后和皇長子之間。
除了要抱走皇長子,還要皇后的命!
試問,有哪個女人,可以接受自己心愛男人的母親,如此殘忍的對待自己?
那個人,是太后!
是後宮中掌握實權之人!
他無法想像,若端木暄甚至清醒後,心中,會是如何的紛亂迭雜!
被害,卻無法報仇。
那個的苦痛,比之病痛的折磨,要殘忍千倍萬倍!
是以,在三思之後,他選擇以藥物讓她忘卻一切。
雖然,如此一來,端木暄忘卻了心愛的人,和剛出生的孩子,但她……卻獲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