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所說之話,竟如此決絕!
她,當真不認得他了麼?
瞳眸睜而不眨,緊緊的盯着她眼睛,赫連煦多麼希望,從她的眸中,看出僞裝的一點破綻!
可是,該死的。
在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瞳眸,竟是那樣的清澈。
清澈到,只如他們初見之時。
清澈到,果真如她所言,沒了過往的憂鬱與苦痛。
半晌之後,他失望了。
她,並非假裝不認識他,而是真的把他給忘了。
想到,她的心裡,再沒有了自己的位置。
記憶裡,也已然將他們的過去遺忘!
赫連煦的心,驟然劇痛!
痛到,他握着她肩胛的手,也跟着再也使不上力氣。
因赫連煦俊臉之上的悽哀神情,端木暄的心,不禁也跟着微微泛起疼意。
重得自由,她交握於裙袖之中的雙手,卻是倏然攥緊……緊到,她那不算長的指甲都刺痛了肉皮。
裙袖下的雙手,微微有些發抖。
端木暄輕擡眸華,明目左右輕擺,想藉此來分散自己內心的異樣感覺。
視線,越過赫連煦的肩膀,終是投注在不遠處。
見離灝凌遠遠而立。
她的脣邊,不禁浮起一抹淺笑。
但,笑意未曾達到眼角,她的眉心,便又是一皺!
擡步,向着離灝凌所在的方向快步而來,端木暄滿是心疼的出聲問道:“你此次出宮,是去與人打架了麼?怎會與楚帝一般,都帶着一臉的傷回來?!”
面對端木暄的關切之意,離灝凌的面色,不禁一柔。
而赫連煦的背脊,則驟然一僵!
站在距離赫連煦不遠的地方,白鳳棠只覺冷風颼颼而過!
側目,瞥見立身與離灝凌身側的老婆婆,她的雙眸,不禁倏然一亮:“婆婆?!”
因白鳳棠的一聲婆婆,老婆婆的面色,再不似面對離灝凌和赫連煦時嚴謹。
眸色一緩,她滿面慈目的笑着說道:“你這孩子,這會兒纔看見我老婆子啊……該打!”說話間,老婆婆還不忘拿手裡的龍頭柺杖狠狠的往地上戳了戳。
“婆婆捨得用先帝御賜的柺杖打我纔怪!”
輕輕一笑,白鳳棠翩然上前。
看了眼邊上面目青腫的離灝凌,她不由又是一笑。
離灝凌是何等身份?
在離國,誰能,誰又敢出手傷他?
此刻,赫連煦傷了,他也傷了。
只要不是傻子,大概都能將經過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雖然,眼下端木暄所言,並未言道是他們兩人相互動手。
不過,在她的心裡。
卻該是最清楚的。
輕笑之間,十分親暱的挽上老婆婆的手臂,白鳳棠面露黠色:“婆婆今日過來的正巧,可是又想我了?”
“你這丫頭如今在宮裡混的風生水起,到我那裡便去的少了,害的我這麼大年歲,只得親自過來找你逗悶子!”嗔笑着睨了白鳳棠一眼,老婆婆的視線,微微一側,落在身前的端木暄身上。
“哦!”
白鳳棠會意,淺笑着看向端木暄,而後輕聲說道:“婆婆最近幾個月一直都不曾進宮,尚未曾見過姐姐……這是我們太后新認的義女,賜號端陽。”
聞言,端木暄只得暫時放下離灝凌的傷勢,對老婆婆福了福身:“端陽有禮了。”
白鳳棠不是簡單人物。
被她稱作婆婆,卻又討好奉承之人,又豈會簡單?!
是以,此刻,端木暄對老婆婆行禮的時候,可謂是一絲不苟!
“嗯!真是個水靈的丫頭……難怪有人要爲你爭破了頭!”端詳端木暄幾眼,老婆婆眸華微閃。
聞言,端木暄面色一滯!
其實,她此刻,並沒有打算過問離灝凌和赫連煦打架之事。
見狀,離灝凌不禁開口:“婆婆……”
老眉輕聳,老婆婆瞥了他一眼,終是點了點頭,問着端木暄:“你就是過些時日,要到楚國和親的那位帝姬?”
“正是!”
微微頷首,端木暄的脣角輕輕一勾。
擡眸,迎着端木暄的視線,白鳳棠對她介紹着老婆婆:“這位是太后娘娘的義母,先帝尊號龍婆,姐姐也跟我一般,喚她老人家婆婆即可!”
聽聞老婆婆是太后的義母,離灝凌的眉宇,不禁緊皺了下。
若是他母后的義母。
那,她便也是他的外祖母了。
難怪聚仙樓時,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來就打。
試問,連太后都喚她義母。
在這離國境內,誰又敢對她不敬?!
脣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端木暄再次福身:“端陽見過婆婆!”
“好!好!”
一連說了兩個好。
龍婆看了眼一臉木然的赫連煦,而後拉起端木暄的手,與白鳳棠說道:“我老婆子要去瞧瞧鍾丫頭,你們兩個小的,也一併過去吧!”
瞳眸微側向赫連煦所在之處,但卻不曾回頭。
端木暄對龍婆點了點頭。
見狀,龍婆會心一笑:“再過不了幾日,他便是你的夫君了,此刻你與他既是見着,該守的禮數,且還是要守的。”
都道是,薑還是老的辣!
人老成精!
龍婆活了這麼大把歲數,方纔從聚仙樓到皇宮中,該看的,不該瞧的,她都進了眼裡,入了她心中。
雖然,她不知端木暄過去在楚國時,與赫連煦有何種的誤會和糾纏。
但如今,她似是失去了往日記憶,把他忘了個一乾二淨。
不過,即便如此。
夫妻,總歸是夫妻。
看赫連煦對她一往情深的樣子。
想來,她們的緣分,從都不曾斷過。
“婆婆的意思,端陽明白!”
對龍婆回以一笑,端木暄微轉過身,對赫連煦福身行禮道:“端陽尚還有事,暫且別過楚帝。”
“去吧!”
張了張嘴,赫連煦的喉間,無比艱澀的吐出兩個字。
他,想要留他。
卻也知道,有衆人在前,她心裡即便有話,卻也不會與他多說什麼。
擡眸,看向赫連煦,龍婆輕道:“回到離國,與你母后帶話,就道是我老婆子有話在前,讓她好生代我照顧端陽。”
聞言,赫連煦心下一凜!
看樣子,眼前的這位老婆,除了救過離國的先皇帝。
與他楚國皇室,似是也有所牽連!
“走吧丫頭!”
拉着端木暄的手,輕扯了下,龍婆擡步離去。
不曾再看赫連煦一眼,端木暄隨着龍婆和白鳳棠,一路前往太后宮中。
見狀,迎霜微福了福身,便也跟了上去。
……
後花園中,美景如畫。
除卻百花爭豔,前些日裡,離灝凌才命人移栽的櫻花樹。
如今,迎霜開過,盛極而敗,正到了花期後時。
櫻花樹前,花香四溢,滿目花瓣隨風落,堪堪落英繽紛!
此刻,赫連煦立身櫻花樹下,任花落簌簌,神情自是有些落寞。
俊臉之上,青腫交加。
他眸色晦暗,其中隱隱有火苗攢動。
靜寂許久,他終是悠悠一嘆,而後輕喃着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暄兒何以……會失去記憶?”
只要,一想起方纔端木暄對他的疏離,他的心,便隱隱作痛起來。
此刻,他終於能夠體會。
過去,端木暄在王府之時,到底是以何種心情,來面對他的。
“這其實,便是我暫時不想讓你見她的理由之一。”立身於赫連煦身後,離灝凌微昂着頭,語氣裡,也有着藏之不住的晦澀之感:“阿煦,明人面前不說假話,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心裡大約該是有數的……我救她離開皇宮之時,她便已然因失血過多,而在生死之間來回遊離!後在,來離國的半路上,知翠竹慘死,她的情緒過於激動,再次引發出血……王太醫之所以讓她忘卻前塵,其實,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爲的,無非是留下她的這條性命!”
聞言,赫連煦微側過頭。
憶起楚國皇宮中所發生的一切,想到端木暄的血一點點自體內流逝掉的冰冷感覺,他深幽的瞳眸之中,如北極寒冰一般,冷的讓人瑟瑟發抖。
深深的,凝着離灝凌許久。
赫連煦的心下,自也是百轉千回。
須臾,只見他有些出乎離灝凌意料之外的輕言說道:“你救了她的性命,便是我與她的恩人,我在此……先行謝過!”
前事大錯既已造成。
他斷不會再行否認之事。
此刻,他是由衷的,自內心深處感激離灝凌能夠救端木暄逃出生天。
在這一刻,赫連煦不是楚國的皇帝。
也不再倨傲自詡。
他,只是一個深愛着端木暄的男子。
雙手,在身前微合,他態度謙卑的,對離灝凌垂眸拱手。
倘若,此刻的赫連煦,還如初見時一般,得理不饒人,離灝凌倒也不怕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