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爾一笑,留兩名侍衛隨車,端木暄和迎霜一前一後登上馬車,車內落座,她還不忘回頭問道:“侯爺今日可還猜到我會穿絳紫色裙衫?”
姬無憂今日所穿,是一件輕紗長衫,不過他這長衫的顏色麼……居然也是絳紫色的。
她穿絳紫色,他亦是身着絳紫色,意外撞衫麼?
……這未免太過巧合。
“今日的暄兒格外話多。”
並未就撞衫一事作答,對上她格外明媚的眸子,姬無憂溫文一笑,作勢便要關上車門。
“那個……”
雖然姬無憂說她今日話多,不過她還是有話要問的。
比如,他們要去哪兒!
可,不待她問出口,邊聽姬無憂說道:“我知道阿煦在哪兒!”
呼吸一窒,只此一句,端木暄便噤口不言,乖乖的坐回馬車裡。
馬車自集市中穿行,時緩時急,一路靜默,過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車停,車門自外打開,姬無憂一臉笑意的看着端木暄:“到了!”
“嗯!”
輕應一聲,將手搭在迎霜的腕上步下馬車,眸華輕擡,端木暄看向前方人頭攢動之處。
那裡絲竹聲聲,琴聲叮咚,遠遠聽之格外悅耳。
見姬無憂上前,前方衆人主動讓出路來。
引着端木暄向前,姬無憂說道:“這裡是太明湖,今日湖上有技賞會賽。”
技賞會賽?!
腦海中閃現赫連煦撫弄琴絃的情景,端木暄脣畔浮起一抹別有深意的笑靨:“你莫要告訴我此刻王爺正在這裡與人賽技!”
“是與不是,你自己看了便知。”
輕輕一笑,姬無憂擡手指向遠處的湖面上。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端木暄微愕!
她果然遠遠瞥見赫連煦挺拔的身影。
納蘭湮兒今日被立爲皇后,他卻在這裡撫琴弄弦,參加技賞會賽麼?
她以爲他這會兒該躲在什麼地方黯然心傷呢!
看樣子,她對他的瞭解,還是太少了些。
或許,這是他療傷的特別方式。
行至湖邊,望眼湖面上,此刻湖上只有兩艘花船,花船船頭處各坐着一名男子,這兩人,一人執琴,一人持簫,正合奏一曲大楚名曲花弦月。
船頭上,執琴之人是赫連煦,與他競技之人戴銀白色面具,器宇不凡,卻不見真容。
遙望湖上,姬無憂輕聲道:“現在他們進行的是鬥曲,稍早前賽技的人更多,我們來的晚了些,看樣子勝負即將揭曉。”
一曲落地,仍是平分秋色。
岸邊掌聲四起,叫好聲連連,花船上的兩名翩翩佳公子長身而起,遙遙相望。
“看樣子還需一曲定勝負!”
花船上赫連煦面色沉靜,一副會魁捨我其誰的架勢,而另一花船上的面具男子亦是脣畔含笑,看上去信心滿滿。
“所謂鬥曲,規則如何?”
紅脣微彎,遙望着太明湖上,端木暄問着身邊的姬無憂。
姬無憂微微一笑,引着端木暄步上停靠在岸邊的一艘花船,“同時奏曲,比快,比準,音亂者敗負,爆音者敗負。”
“參賽者可有要求?”
緩緩踱步花船船頭,望着靜置湖面上的兩艘花船,端木暄又問。
“任何對自己技藝有信心者皆可參賽。”在她身畔站定,姬無憂垂眸睨着她的側臉,眸華灼灼,輕問:“暄兒想要如何?”
“暄兒技癢,想要撫琴一曲,給王爺添添亂!”
眸華凝向姬無憂,端木暄淡淡一笑。
她的笑容雖是淺淺的,淡淡的,但看在姬無憂眼中,卻比之他以往見過的任何一次都要燦爛。
十分少見的爽朗一笑,姬無憂轉身命小廝去打聽外面技賞的最後曲目。
不多時,小廝去而復返,只道依照規則,最後一曲是那無名公子所點,名曰《莫懷殤》!
聽到曲名,端木暄的心不禁漏跳了一拍!
“名曲千千萬,爲何偏要點《莫懷殤》?”
俊眉微攏,姬無憂的聲音自一旁傳來:“這曲子暄兒不會?”
此刻,在他的手上,多出了一把琵琶。
“會不會,侯爺聽過自然知曉。”
輕笑着接過姬無憂手裡的琵琶,端木暄靜坐繡墩上,臻首低垂,她一手按琴絃,一手乾淨利落的撥動琴絃……
湖邊,琵琶聲起,弦弦掩抑,綿綿相接。
霎那間,天地之間萬簌俱靜。
同是一驚,赫連煦和那無名男子雙雙回首望來。
擡眸之間,端木暄脣角上揚,莞爾輕笑。
眸華閃爍,再垂首,她白皙的指尖熟稔而又精準的在琴絃上跳躍舞動!
湖中央,雖相距甚遠,但只是一眼,卻見赫連煦瞳孔微縮,面色幽冷。
初時,他以爲自己看錯了,但仔細辨認之後,他方確認此時懷抱白玉琵琶穩坐湖邊之人,正是他的新晉王妃——端木暄!
他沒想到,此刻她竟會在此出現,更想不到她竟敢在這個時候出頭。
“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輕嗤一聲,赫連煦穩穩坐回古琴前。
擡手間,琴絃撥動。
就在此時,對面簫聲再起,悠揚纏綿。
“靠上去!”
隨着姬無憂的吩咐,花船緩緩駛離湖岸,向着湖面上的兩艘花船靠攏。
楚南名曲《莫懷殤》!
音律綿長,悠揚悽婉,曲境中散着濃濃的不捨與眷戀。
這是端木暄熟識音律以來學會的第一曲……只因此曲出自安陽,但唯世人所不知的是,此曲的譜曲之人,恰是五年前重傷初愈的赫連煦。
恐怕,當年在譜曲之時,他從未想過此曲有朝一日會成爲大楚名曲,且短短數年,便已名聞四海!
遙想彼時,他傷愈離去,送她此曲,以寄相思。
那時,他說,莫懷殤,待她長成,可來尋他!
聞言,她梨渦淺顯,笑中帶甜……
直到此時,她尚清楚記得當年離別時的情景。
可……恍然間幾載已過,如今物是人非,她孤零飄搖,尋了他五年,而他,不管在過去五年裡還是現在,都在戀着別的女子。
她,算什麼?
思緒如潮水般涌入腦海,想起他摔碎玉佩的那一幕,端木暄心絃微顫。
眸華若水,低眉輕斂間,她遙望不遠處正專心撫琴的華服男子,指下音節不停跳躍迴轉,不復從前輕攏慢捻。
樂聲此起彼伏,對立處一琴一簫交相呼應,自是技藝超羣。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口齒輕喃,端木暄彈撥琴絃的力道陡然提升,琴聲錚錚,再揚首,恰遇赫連煦遠遠望來。見他眸色冷峻,她淡淡一笑,從容以對,手下捻撥琴絃的動作不曾有過半分停歇。
手下五絃,過去她不知彈了多少回,無論多麼繁複的折點,她都可輕鬆駕馭。
此刻,她心絃合一。
太明湖上,明淨光潔,景緻優美。
莫懷殤曲,曲音繞樑,悽美如歌,沁的湖邊一衆觀者難以自拔。
不得不說,端木暄的琴藝,是讓人驚歎的。
《莫懷殤》的意境在她的手下被展現的淋漓盡致!
漸漸的,悠揚溫雅的簫聲歇了。
又過了片刻,赫連煦咄咄逼人的琴聲也漸漸停了。
直到此時,已然緊繃到極致的端木暄才微微放緩指尖幅度,心緒漸漸平復,輕攏慢捻鬚臾後,一切歸於沉寂。
四野,鴉雀無聲!
眸華斂起,將手裡的白玉琵琶遞給姬無憂,端木暄輕盈起身。
只一瞬間,掌聲響起,此起彼伏!
今日技賞會魁,她如是!
花船相交,四人而立,微風輕拂中,端木暄絳紫色的輕紗裙衫隨風飄揚。
一曲《莫懷殤》,彷彿讓她回到了過去。
曾經的一切,是那麼美好……
五年了,她從希冀着與他相見,到如今一心只求平淡過活,其中心境蹉跎的苦澀,唯她一人盡嘗。
她知道,自己或許只是他生命中的一抹流雲。
但,他不是志在皇權麼?
那麼,此刻便不該是這副爲情所困的樣子。
是以,她要讓他輸。
即使這樣做換來的結果是他此刻與自己冷眸相對!
“姑娘琴藝精湛,在下甘拜下風!”
將手中玉簫收起,帶着面具的無名男子輕輕拱手,十分雍容的對端木暄淡淡一笑。
眸光自赫連煦身上別開,望向眼前的陌生男子,輕笑着,端木暄恭謹的對其微微福身。“是公子承讓了!”
他的容貌,隱於面具之下,雖看不真切,但端木暄直覺那該是一張如赫連煦般顛倒衆生的面容。
眸華輕擡,越過端木暄低垂的頭髻,男子的目光與姬無憂相接,頷首示意,他嘆道:“兄臺好福氣!”
他和她,身着同色衣衫,此刻又立於一處,想當然而,他將二人視作一對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