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道理,她早就知道!
掀起錦被坐在貴妃榻上,視線餘光掃過端木暄微翹的脣角,赫連煦冷臉提醒道:“熄燈!”
“呃?!”
微微一怔,端木暄並未依他所言吹熄燈燭。
仰躺牀上將錦被蓋好,她眼神微暗,“我睡覺沒有熄燈的習慣!”
平日睡時,她屋裡的燈從未熄過。
以爲她又是有意跟自己對着幹,赫連煦不依道:“不熄燈本王睡不着!”
聞言,端木暄眉心微顰:“那王爺回聽風軒睡好了。”
“牀都讓你睡了,熄個燈有什麼大不了的!”
見她眉心微顰,卻一動不動,赫連煦自己起身向着燈燭所在的桌前走去。
“唉?!”
他的動作太快,快到她想要阻止時,他已將燈燭吹熄。
看着他折身返回貴妃榻上躺好,端木暄微抿了抿嘴,暗暗在心中一嘆!
她不想熄燈,並非是想跟他做對,只是……唉,既是他睡不着,熄了也罷!
夜色如水,偶有月華傾瀉,屋內並未因熄燈而變得不見五指。
靜靜的,兩人誰都不再言語。
望着頭頂上方黑漆漆的帳頂,端木暄心絃未鬆,反倒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
初時,赫連煦的呼吸總是淺淺浮浮的,但,漸漸的,貴妃榻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他該是睡着了吧?!
脣角輕掀着在心中低喃一句,端木暄用力的閉上雙眼,心緒卻總是無法平靜。
輾轉過身,她伸手緊緊攥着胸前的錦被,儘量讓自己放鬆些許,想要儘早入睡。
……
“爹爹……快跑!孃親……”
“你們不要殺我哥哥……不要……不要——”
“奶孃……放開惜兒……惜兒要去救孃親……”
迷迷糊糊間,赫連煦被牀榻上不時傳來的囈語聲驚醒,眉頭緊皺着,他倏然睜開雙眼,而後起身下榻。
牀榻上,端木暄滿臉淚痕,正如泣如訴的雙手向上胡亂的抓着什麼,因她不住搖頭的動作,原本梳得整齊發髻此刻早已散做一團。
掀開牀帳,見她雙眸緊閉,臉色蒼白,赫連煦心頭一窒!
“端木暄!”
條件反射的,他伸手抓住半空中她不停揮舞的雙臂。
“爹爹……孃親……”
輕聲低喃囈語,身處噩夢中的端木暄並未因他的觸碰而轉醒。
見狀,赫連煦眉頭緊皺。
坐於牀前,雙手握住她的肩胛,他想要用力將她喚醒,卻在瞥見她梨花帶雨的蒼白麪容時心裡驀然一怔!
怔愣過後,心生憐惜的輕輕一嘆,他伸手將她擁入懷中,一邊輕拍她顫抖的背脊,一邊輕哄道:“暄兒別怕……”
此刻,他的聲音低沉,卻透着以前不曾有過的暖意。
似是聽到他的低聲哄慰,埋首於他寬闊溫暖的懷抱之中,聽着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十分奇異的,方纔還情緒激動的端木暄竟然慢慢平復下來。
“乖!別怕……不哭……”
笑意不自覺的爬上脣角,伸手摩挲着她帶淚的眼睫,赫連煦柔聲低喃着。
懷中,輕顫的身子慢慢變得放鬆下來,囈語不再,未曾睜眼的端木暄復又沉沉睡去。
感覺到懷中人兒放鬆,赫連煦脣角的笑弧更大了些。
垂首,透着皎潔的月光凝着懷裡的人兒,想起方纔在吹熄紅燭時她顰起的眉心,他啞然失笑。
原來……她也有怕的時候!
清晨,明媚的陽光,順着窗櫺灑落一地,洋洋灑灑,透着絲絲和煦。
昨夜,端木暄不再囈語之後,赫連煦直接賴在牀上,並未回到貴妃榻去睡。
牀榻上,他低斂星眸,凝睇着窩在自己懷裡尚在睡着的人兒許久,身子一動都不曾動過。
她,只算是中庸之姿,但此刻,在陽光的傾灑下,她的臉朦朦朧朧,竟讓他有瞬間的失神。
她的眉心,依然是揪着的。
劍眉微攏,赫連煦輕輕擡手,想要將之抹去,卻在瞬間回神。
擡眸,看着自己的手,他雙眼微眯,不禁輕皺起眉頭。
以她的姿色,平日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可他,此刻是怎麼了?
大抵,是他見多了她強勢的一面,這才見不得她柔弱哭泣的樣子吧!
思忖許久,方纔在心底給出如是答案,赫連煦淡淡一笑,輕手輕腳的起身下榻。
過去這段時日,他已不知有多少次被她氣到跳腳,依着他的性情,今日他該好生等着,等着她醒來之後,拿昨晚的事情羞臊她,可憶起昨夜她夢囈時的情景,他……竟不想。
將貴妃榻上的錦被和繡枕收起,看着牀榻上睡的正酣的端木暄,他低語道:“於你,本王還是有些氣度的。”
語落,他轉身步出內室,卻不曾發覺,端木暄眼睫輕顫,原本緊閉的雙眸正緩緩睜開。
其實,她早已醒了。
在他剛剛盯着她看之前,亦或是在那場噩夢之後……
只是,她不想,也不能在他面前睜開眼睛。
昨夜,她做了個冗長冗長的夢。
這個夢,她並不陌生,但卻也很久不曾夢到過了。
在夢裡,火光沖天,所到之處,到處都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和哀嚎聲。
明暗不定的火光中,她親眼看見那些黑衣人殘忍暴虐的揚起刀鋒,一次又一次……她的爹孃,爲救她而死,她的兄長,爲護她而身受重傷,可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卻……救不了他們!
在那一刻,她生不如死!
卻也是在那一刻,他的一句暄兒不怕,和着他低沉嗓音傳輕喃入耳。
雖只區區四個字,卻讓她整顆心都漸漸安穩下來。
她從不希冀他會對她好!
卻不知,原來,她是那麼渴望他對她的好!
可那些,卻不是她所能貪戀的。
念及此,眸中酸澀,端木暄閉起眼睛,發狠的咬住脣角,直到脣瓣泌出絲絲血跡,鹹澀的滋味彌散脣間,她才苦澀而又無奈的輕輕一嘆,而後掀起錦被,起身下牀。
用過早膳後,翠竹便伺候着端木暄服藥。
看着眼前黑糊糊的藥汁,端木暄不禁微蹙了下眉頭。
“良藥苦口利於病!”
輕笑着從身後的小盅裡取了些什麼,翠竹神神秘秘的道:“王妃先把藥喝了,翠竹有好東西給您。”
早已猜到她手裡拿着什麼,擡眸睨了翠竹一眼,端木暄端起碗來將藥汁悉數喝下。放下藥碗,不等翠竹將東西拿出來,她輕搖了搖頭:“用不着吃那個。”
翠竹手裡拿着的,無非是蜜餞一類的甜食,可……這藥再苦,總也比不上她的心苦!
有些失望的看了眼手裡的蜜餞,翠竹抿嘴喃道:“
見外面天氣不錯,便要陪端木暄出去走走。恰巧端木暄閒來無事,剛想着要出去透透氣,便多披了件外衣,帶着翠竹出了院子。
端木暄的神情澀澀的,透着些許的無奈和淒涼,惹的身邊的翠竹也跟着傷感起來。
低下頭來,有些失落的看着手裡淡黃色的蜜餞,翠竹聲若蚊蠅的喃喃低語道:“他明明說過,王妃看到這個心情會好一些的。”
他是誰?!
因翠竹的話,眸華輕閃,端木暄微微擡眸,卻因看到翠竹手裡的蜜餞而小嘴微翕。
“王妃?!”
見端木暄面露詫異,翠竹心下一喜,忙將手裡的蜜餞呈到她面前:“王妃請用!”
心中,泛起漣漪陣陣,端木暄輕顫着擡手撫上翠竹手心裡的兩顆蜜餞,心下百感交集。
這蜜餞,產自楚南,是安陽特產,亦是她自小最喜愛的零嘴。
眸底,透着一抹淡黃,恍然間,她好像回到了從前。
自幼,她便喜好甜食,曾幾何時,她的房裡,總是擺着一碟淡黃色的蜜餞。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捨棄天下榮華,永遠活在過去,不要長大,惟願做個無憂無慮的孩童,流連小橋流水人家。”輕輕拾起一顆蜜餞送到脣間,端木暄輕聲自語,神情一陣恍惚。
見她如此,翠竹脣瓣輕顫了下,囁嚅着:“王妃……”
淺嘗一口蜜餞,酸甜滋味彌散,心下一嘆,端木暄深吸口氣,擡眼對上翠竹的雙眸:“這蜜餞是哪裡來的?”
“這……”
想起那人說過的話,翠竹躊躇着輕咬了下脣瓣。
將翠竹的猶豫神情盡收眼底,輕抿脣角,端木暄問道:“侯爺何時來過?”其實,她心裡早已有了答案!
翠竹一愣,疑惑的盯着端木暄:“王妃怎知蜜餞是侯爺送來的?”
“如此說來,果真是他!”
但笑不語,端木暄低頭將翠竹手裡剩下的蜜餞拾起,拿在手中把玩着。
當今世上,肯爲她如此費心之人,除了姬無憂,還會有誰?
既是端木暄已經猜出,翠竹也就不再隱瞞。
轉身將身後的小盅端了過來,她輕笑着道:“聽侯爺說這蜜餞是今早纔打南邊兒運到的,正好讓王妃配藥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