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寒兒從小便是嬌生慣養,何時受過這般痛楚,但即便身上再痛,她心裡想的,只有一件事情。
那便是,她要以自己挨的這兩板子,來抵柳兒剩下的八杖刑責。
“敢問姐姐,我以側妃之軀替柳兒挨下這兩杖,可抵得上她剩下的那八杖責罰?”輕吟一聲,緊咬着下脣,阮寒兒明媚的大眼中霧氣繚繞,一眨不眨的注視着端木暄。
那日,在陌雲軒中,她陷害於她,害她被打,如今柳兒被她抓到把柄,斷斷沒有不了了之的道理。
但……當日,端木暄初來乍到,便可以爲自己的婢女打她耳光,由此不難看出,王爺的這位正妻亦有愛僕之心,如今她同樣以主子的身份爲自己丫頭甘領杖責,希冀着能觸動端木暄的惻隱之心!
阮寒兒來了之後的場景,端木暄也曾想像過,她想到她會動怒,會大鬧,卻從不曾想過這個一向被老爹和王爺捧在手心的女人居然會豁出一切替柳兒擋下杖責!
說實話,端木暄的心底,確實因她方纔的所作所爲而起了漣漪,
但,這片漣漪雖然隨風盪漾,卻只在她心裡而已。
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端木暄的面色,並未因阮寒兒捨身護奴,而有一絲的動容。視線掃過癱跪在地上的兩名家丁,她語氣輕飄的吩咐道:“本王妃的時間精貴的很,還剩最後八杖!”
“你……”
杏眼怒睜,身子微顫着從柳兒身上跌落在地,阮寒兒不敢置信的緊盯着端木暄。
普通女子,即便二十杖責半年內也好不利索,可端木暄卻一定要打柳兒三十杖!
她這是要置柳兒於死地啊!
“妹妹可是感覺我這個做姐姐的有些不近人情?”
手指輕輕勾勒着茶杯上的鐫刻,眸色淡然的望進阮寒兒飽含怒火的雙眸之中,端木暄輕聲道:“今日這事發生在陌雲軒中,我與她杖責三十,我想……倘若此事發生在梅寒閣,你我身份對調,只怕這賤婢的下場會更加悽慘!”
雖然,在阮寒兒來到之後,她們並未提及柳兒到底做錯了什麼,但是端木暄知道,身爲柳兒的主子,事情的來龍去脈阮寒兒應該最是清楚。
她敢打保票!
此事若是阮寒兒來處置,柳兒這會兒八成已經沒命了!
被端木暄的話堵得語窒,見她不爲所動,阮寒兒紅脣輕顫,最後一咬牙,將姿態放到最低:“算我求姐姐了還不行麼?”
“主子……柳兒不值得……不值得……”
氣若游絲的趴在長凳上,見向來高傲的阮寒兒如此低聲下氣的爲自己求人,柳兒的眼淚瞬間決堤。
她掙扎着想要起身,卻無力爲之。
看着眼前這對情深意重的主僕,端木暄扶着茶杯的手微頓。
眸底淺藍色光澤閃爍,她心下百轉千回。
今日她拿柳兒開刀,一則是柳兒確實犯了事,再來是要殺雞給猴看,讓全府的人都知道,陌雲軒裡的這位王妃,並不是吃素的,警告他們以後做事,最好先掂量掂量。
但側妃阮寒兒的反應,卻一而再的讓她覺得出乎意料。
看來,她低估了柳兒對阮寒兒的重要性!
視線,越過阮寒兒身畔,遠遠投向遠處的花圃上,她望向不知何時站在花圃邊上的俊逸男子。
花圃之中,百花爭豔,奼紫嫣紅。
眸色清冷,赫連煦負手而立,一直不曾出聲。
別開視線不再看他,端木暄先是顰了下眉頭,繼而脣角輕輕一勾,透出些許玩味!
一身錦藍色的朝服,可推測出他是剛剛下了早朝,仔細算算時間,從得了榮昌的消息,到抵達河道邊,他應該將阮寒兒捱打的一幕看在眼裡的。
可,他並未出聲阻止!
明眸微垂,將視線重新調回到阮寒兒主僕身上,只一瞬間,端木暄竟開始可憐眼前的這個女人。
赫連煦對她再不濟,也說過會視其爲合作者,但對阮寒兒……只怕有的,除了做足了給左相看的表面功夫,便唯有利用二字了。
“你們給本王妃聽着,方纔捱打是側妃自己作得,賴不得誰!從現在開始,誰再敢動側妃一根汗毛,仔細他的皮!”深深的凝了阮寒兒一眼,眸華一冷,端木暄看向邊上的兩名家丁:“還不趕緊將剩下那八杖打了!”
聽她此言,臉上泛起一抹輕笑,一直雙手揹負的赫連煦將雙臂交攏抱於胸前,伸出一隻手輕輕摩挲着自己的下頷。
他沒有出聲阻止,而是如端木暄所料……繼續冷眼旁觀!
端木暄說話的語氣很冷,冷的兩名家丁不禁渾身一哆嗦。
不讓動側妃,又得把杖責打完?
這鐵定要得罪側妃!
心下一時沒了主意,兩名家丁求救似的看向榮昌。
榮昌何其聰明,赫連煦不在,當着兩位主子的面,這檔口打死他都不會出頭。
見二人看向自己,他輕咳一聲,視線左右不定,愣是不看他們。
見狀,兩名家丁來死的心都有了。
他們想哭啊!
今兒在場的家丁少說也有四五個,怎麼到頭來這苦命的差事卻讓他們給攤上了?!
“怎麼?”見兩人未動,端木暄沉聲問道:“要本王妃親自動手麼?”
哭喪着臉對視一眼,知畏首畏尾不是辦法,兩名家丁只得把心一橫,顫巍巍的將地上的刑杖撿起。
“奴才斗膽,得罪了!”
連聲音裡都打着顫,其中一名家丁上前將阮寒兒拉到一邊,另一人則快速掄起刑杖,朝着柳兒的身上啪啪打落。
嘭嘭聲不絕於耳,身上痛到要死,聲若蚊蠅的呻吟着,柳兒本就渙散的精神,再次被打散。
“你們這些狗奴才!”
掙脫不開身邊禁錮着自己的家丁,阮寒兒的雙眸被柳兒身上的血色染紅,氣之所致怒罵出聲!
在她的怒罵聲中,八杖打落,長凳上的柳兒也已經氣若游絲。
“柳兒……”
飛奔上前,阮寒兒泣不成聲!
“你們都給本王妃瞧着,這就是膽大欺主的下場!”環顧四周,端木暄對衆人沉聲告誡。
端木暄的告誡,令在場衆人噤若寒蟬!
“柳兒……”
忍着身上的劇痛,阮寒兒將柳兒攬在懷中,猛然擡首,她怒睜着雙眸望向高高在上的端木暄。“若柳兒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定會與你鬥個魚死網破!”
此刻,她的雙眸,不復初時的嫵媚,已被浸染成猩紅之色,在那片紅裡,有火焰在跳躍舞動!
“妻,永遠是妻,妾,永遠是妾,名典有云,妾大不如妻!無論你如何受寵,終究只是個妾侍,而我則是皇上欽賜給王爺的王妃!妹妹可知,單憑你方纔的這句話,我便可治罪於你!”
垂眸,視線輕掃過阮寒兒滿是怒容的精緻面龐,端木暄知道,此刻的阮寒兒,定是恨極了她!
這一切雖非她所願,卻一定要如此行事,怨只怨,她們的夫君同爲一人,而她,在憐憫她人之前,必須先確保自己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一切,只爲了活着……
僅此而已!
氣血,在胸臆間翻滾,她的話,讓阮寒兒心底滋味難辨,卻又無從反駁!
論出身門第,論美貌才情,她樣樣高過姿色平庸的端木暄,但她偏偏沒有坐上昶王王妃的位子!
依稀間,記憶回到幾年以前……
彼時,新皇登基之後,赫連煦自外遊歷歸來。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那一日,在桃花林中,他凝望着她,語帶蕭索的問她,可願意嫁他爲側妃。
天知道,嫁他,是她這一生最大的願望。
是以,即便是側妃,她也義無反顧的嫁給了他。
過往幾年,她曾偶有問及,爲何他不娶正妻,但每每問到此事,他總是微微一笑,語帶悵然的說道:“沒有正妻,你便是府裡女主人,這樣不好麼?”
無數次,她想要問他,既然他如此寵愛於她,爲何卻不娶她爲正妻。
但是話到嘴邊時,看着他如幽潭一般的瞳眸,念及他悵然的語氣,她退縮了。
只因,她愛他。
愛慘了他!
她怕問出一個自己承受不了的結果!
她以爲,只要她不問,便一直會是王府裡的女主人,但,今日她的美夢碎了,只因端木暄說的那句——妾大不如妻!
曾幾何時,她已然忘了,於他,她只是個妾!
而……妻妾有別!
看着阮寒兒的神色,從憤恨,漸漸的轉爲戚然,端木暄雙眸微眯:“若我是妹妹,此刻當做的,便是替自己的丫頭去請大夫!”語落,不看阮寒兒的反應,她微微擡眸,望向赫連煦所在的花圃前。
映入眼簾的,是百花爭豔的錦簇花卉。
那個人,早已不知在何時離去了。
到底,他還是沒有出面!
在心中喟然一嘆,將手搭在翠竹的腕上,她輕盈起身。
“恭送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