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進城的時候,已然華燈初上。
姬無憂原想着送端木暄回王府的,途徑鳳南樓的時候,卻見赫連煦正獨自一人坐在二樓獨飲。
仰起頭,看着酒樓上的赫連煦,姬無憂轉頭對端木暄笑道:“阿煦如此,今日我與他,到底誰爽了誰的約?!”
“侯爺現在去赴約也不晚!”
側目向外掃了一眼,端木暄輕道。
“翠竹!”溫和的笑着,姬無憂看向翠竹:“回府後記得給王妃和迎霜丫頭請大夫。”
翠竹點頭:“侯爺放心吧!”
放下車簾,對端木暄又笑了笑,姬無憂十分優雅的步下馬車。
車內,端木暄並未立即吩咐車伕離去。
輕掀車簾,看着姬無憂進入樓內,她安然以坐,藉着昏暗的燈光,仰望着上方一身玄青色勁裝的赫連煦。
嫁入王府多日,她還從不曾像今日這般,仔細看看他。
他容顏俊美,風流倜儻,的確當得起大楚第一美男之稱。
思緒飄回幾年以前。
遙想當年,他手持玉簫,一身白衫的瀟灑模樣,端木暄竟悻悻笑了。
就在不久前,她九死一生,而他……卻在此地飲酒作樂。
她從來都知道,她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卻從不曾如現在這般忽然間覺得,他離她好遠好遠……
怔怔之間,端木暄本就微涼的嘴角,復又綻放一抹涼諷的笑容。
不期然,就在此時,樓上手持酒杯的赫連煦,正好轉頭望來。
喧囂不見,他的視線,與她相交。
只驚鴻一瞥,他的雙眸,幽深不見,霎時變得璀璨奪目,灼灼其華。
被他的目光,灼痛了眼。
端木暄心下一震,朦朧中,她以爲他許是記得她的。
但,想到外面燈光昏暗,她不禁又自嘲的在心中搖頭一嘆,而後輕輕的放下車簾,緩聲道:“走吧!去昶王府!”
“是!”
依言,車伕揚起馬鞭,馬車啓駛,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惜兒……”
啪的一聲,手裡的酒杯掉落在桌上。
霍然起身,赫連煦轉身欲要自欄杆處跳下。
“阿煦?!”姬無憂剛剛登上二樓,見他如此,先是一怔,後快步上前拉住他。“我纔剛來,你又要放我鴿子麼?”
說話間,他脊背向外,有意擋住赫連煦的身形。
一轉身,儘管不捨,卻是錯過。
身前的視線,被姬無憂所阻,赫連煦眉梢緊擰。
嗔怪着看了姬無憂一眼,他探身望去,那昏暗的街道上,早已沒了那輛馬車的蹤影。
是他看錯了吧?
那縷香魂,早已消逝多年,怎會再現人間?
燈光昏暗,那女子又在車裡,只怕真的是他看錯了……
方纔,驚鴻一瞥,他如在夢中。
卻不曾想過,這夢醒的如此之快。
他早已過了做夢的年紀。
不是麼?
心下悵然若失,擡眸看向姬無憂,他哂然道:“你早不來,晚不來,卻偏偏這個時候來!”
“你的意思,是說我來的不是時候?”
見狀,姬無憂微蹙了下眉,脣角緩緩勾起。
“你覺得呢?”
悠悠一問,赫連煦轉身緩緩落座,重新將酒杯斟滿。
“早前有些瑣事相纏,一時無法脫身。”
脣邊的弧度愈發深了,姬無憂坐於赫連煦身旁,十分隨意的抄起他手裡的酒杯仰頭飲盡。
最近,姬無憂好似經常喝酒。
但此刻,他卻在用他的酒杯喝酒!
“從何時開始,無憂不愛美人,反倒開始貪戀杯中之物了?”微惱的微皺了下眉心,赫連煦重新取了酒杯斟滿,亦是一飲而盡。
“有些人,是寧缺毋濫,有些人,是寧濫勿缺。”輕笑着,姬無憂放下酒杯,自嘲冷訕:“我本屬於後者,奈何心裡,卻裝了不該有的人。”
擡手,他輕輕指了指自己的心。
赫連煦面露不屑,輕哼一聲。
他知道,姬無憂意指之人是端木暄。
不過那個女人對他而言,除了會嗆聲以外,從不曾討好過他。
但,一向不曾動靜的姬無憂,卻爲她甘之若飴!
但,他再如何鍾情,那都是他赫連煦的女人!
這個認知,讓赫連煦的心情,稍稍轉好。
將他臉上的不屑看的一清二楚,凝睇他片刻,姬無憂好看的脣形抿成一條直線,神色肅然:“我們來談筆交易如何?”
“難得,無憂居然想跟我談交易。”微微擡眸,赫連煦眉梢輕挑。
微微啓脣,他剛想發文,樓梯處便傳來榮昌的聲音:“主子,奴才可找着您了。”
“府裡有事?”
見榮昌一臉焦急,赫連煦眉頭一皺。
湊上前來,榮昌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附耳低語道“王妃在府外遇刺!”
擡眸,瞥了姬無憂一眼,見他老神在在的看着自己笑,赫連煦大約猜到他口中的瑣事爲何了。
驀地,他的心裡,開始不舒服起來。
“那筆交易,下次再談。”對姬無憂交代一聲,赫連煦起身,與榮昌向外走去。
臉上,依然掛着淺笑,姬無憂緩緩轉身,轉頭向外,目送赫連煦駕馬離去。
噠噠的馬蹄聲由近及遠。
樓下,幽深的街道旁,燈火閃爍,街道上,復又恢復了往日喧囂。
“方纔,阿煦要追的,到底爲何?”
腦海中回想着不久前赫連煦焦急的神情,姬無憂怔怔的站着,似是失了神,就連他嘴角的笑意,都少了些許溫度……
陌雲軒。
前院裡,紅籠高掛。
櫻花樹下,茶香四溢,端木暄正聚精會神的在煮茶。
她的臉上,神情安適,不見一絲驚恐之色。
回到王府後,她沒有氣勢洶洶的去梅寒閣找阮寒兒算賬。
因爲她知道,那些刺客都死了,若她冒冒失失的去了,對方完全能夠以死無對證爲由,說她是栽贓嫁禍。
況且,對赫連煦,阮寒兒還有用。
今日之事就算鬧大,他也不會幫她,若是那樣,她還不如以今日之事,來爲自己和身邊的人謀一份安寧的生活。
是以,在料理好受傷的迎霜之後,她便來到這裡——靜等赫連煦大駕!
在回府的路上,赫連煦便已然聽榮昌將事情的經過說了。
尚未踏足陌雲軒前,他心想着,即便再如何強勢,身爲女子,端木暄突遭刺客襲擊,也該被嚇得不清。
但事實不然。
甫一邁入大門,見端木暄一副榮辱不驚的樣子,他緊蹙的眉頭,不禁蹙的更緊了些。
“聽榮昌說王爺出門喝酒了,此刻可是乘興而歸?”脣角,泛起一抹淺笑,端木暄盈盈起身,轉頭望去,卻對上赫連煦慍怒的目光。
來到櫻花樹下,睇着端木暄平庸的容顏,赫連煦擰眉開口:“你這個女人,到底有多大的膽子,歷經生死,此刻居然還有閒心在此煮茶!”
“那依王爺想來,此刻我該當如何?”輕輕一笑,端木暄回身坐下。
若是旁人,剛剛九死一生,合着該哭啼吵鬧,博取君心戀愛。
但於她,她卻知道,她的軟弱和淚水,在他眼裡分文不值,只能讓他將自己看的更輕。
多少次,他都被她氣的的火冒三丈,今日也不例外。
不過轉念一想,念及她性子淡漠沉穩,這日後對自己成事,未必不是好事,赫連煦緊擰的眉心漸漸舒展開來。
輕掀袍襟緩緩落座,凝着對面的她,赫連煦問道:“可從那些刺客口中探得蛛絲馬跡?”
“當然”擡眸,端木暄對上他幽深的雙眼,暗歎一聲,她秉着兵不厭詐的心態,輕問:“那些刺客雖是死士,但我有的是手段讓他們開口,王爺可是要爲暄兒做主?”
其實,他早已猜到幕後黑手是誰。
知端木暄既是如此,定是又要與他討價還價,赫連煦冷冷一笑,“說吧,你想要什麼!”
因他的話,端木暄的心,瞬間跌落谷底。
如她所料,他果然知道刺殺她的幕後之人是誰,卻也果然如她所料要將此事壓下。
但,雖是早已料到,她的心,卻仍是痛着的。
他,還可以再傷她深些麼?
“若我說,想要王爺休書一封呢?”淡淡的,笑的異常苦澀,端木暄直視着他,輕輕說道:“經此九死一生,我看透很多,既然娶我爲妃,非王爺所願……若有朝一日王爺事成,我願放棄皇后之位。”
聞言,赫連煦面色倏地變冷。
當初,他以死相挾,她卻一定要皇后之位。
可現在她說什麼?
哼!
想要的是她,如今不想要的也是她!
“你在跟本王賭氣麼?”赫連煦雙眸微斂,難掩眸中銳利:“若我說事成之後,就今日之事再給你交代呢?”
赫連煦說出這番話,不禁讓端木暄一愣:她說不要皇后之位,不是正和他心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