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窗臺,捲起了一地的紗簾。
迴廊下,秀麗的蘭花開的正好,清雅的幽香瀰漫在稀薄的空氣裡,淡淡的白色小花洋溢在暖陽之下,盡顯風姿。
風過,懸掛在廊下的那一排風鈴頓時微微在涼風搖曳着,清幽的風鈴聲隱隱約約的傳來。
‘叮叮——’
一陣清冽的珠簾碰撞聲響起,倚欄而立的雪衣公子低垂的眼簾微微一擡,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深色袍服的老者。
“聖壇主什麼時候回來的?”
雪衣男子一見到老者,沉寂的眼眸倒是微微浮現出些許的漣漪,這才朝茶几邊走了過去,一身閒適的坐在老者的對面,擡手給兩人倒上了茶。
“本座一聽說你即將出關便飛快的趕回來了,現在就我們師徒二人,你不必如此。”
聖壇主一手端過茶,小心的抿了一口下去,禁不住感嘆道,“嗯,真是好茶!”
“他們,都還好吧?”
聖子揚了揚袖,也端起茶攝了一口,低聲問道,深幽的目光卻是淡淡的落在聖壇主的身上。
“如果你問的是你妹妹他們,那麼他們的情況還好,不過聽說最近大夏跟西楚正打得不可開交,料想如今應該也是領兵征戰吧。”
聖壇主蒼老的嗓音響起,臉上微微染着些許的笑意,“倒是那兩個小鬼已經問了本座好幾次,你什麼時候出關去看看他們。”
說起那兩個小鬼,聖壇主眼中忽然生出些許的柔和來。當初一看到他們,便很是喜歡他們,後來也不知道怎麼的,還成爲了那兩個小鬼的師公。不過那兩個小鬼真的很聰明很討人喜愛,就連那鏡老頭也是很喜歡他們。
“蒼兒跟墨兒麼?”
聖子忽然也低低的笑了起來。
“對了,如今大中原仍然是戰火紛飛,兵荒馬亂的,依你的意思,要不要出大中原走走?你已經很久沒有真正回到大中原了,聽說你那外公如今也在西楚,這場仗也不知道還要打到什麼時候,唉!”
聖壇主禁不住嘆息了一聲。
而,聖壇主這聲音落下,聖子那笑聲頓時冷了下來,低頭喝下一口茶,才淡然道,“大中原如何,與我無關,我此次出關只想做一件事。”
說到這裡,聖子頓了一下,沉寂片刻,這才冷聲道,“我也應該履行諾言,去一趟聖山了。”
“聖山?大樓古族?”
聖壇主眼底微微一沉,禁不住生出些許的沉重來,擡起頭,看着聖子那張冷漠而蒼白的俊臉,不難看到他隱藏在眼底那複雜的痛意——仇恨的,苦澀的,甚至是憤怒的。
“我說過,總有一天,我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不將當年的罪魁禍首殺死爲爹孃報仇,我風御城就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語落,忽然聽到‘呯’的一聲,被聖子捏在手中的茶杯已經被盡數捏碎,混着滾熱的茶水在聖子手上炸出一朵妖冶的銀花來。
他渾身忽然有些輕顫起來,雖然他還在極力的壓制着,但是隻有他自己明白,越是承受着這樣的煎熬,他就越感覺到一陣壓制的窒息感。閉上眼睛,呈現在眼前的,永遠只有雙親倒在血泊裡的噩夢!
將近二十年了,他永遠被這樣夢魘纏着,不得解脫。
當初自己也是幾乎沒有生下去的信念,然而,支撐着人活下去,並且不顧一切的變得強大起來的辦法或許有很多種,但是,仇恨永遠是其中更具效果的一種!
“聖山不比我苗疆聖壇,大樓古族也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即便是老夫也要思量三分,你若是貿然前去聖山,只怕會很不妥。”
聖壇主低下眼簾,望着聖子那微微有些發紅的大手,沉默了許久,纔有些低沉而嚴肅的望着向聖子。
“我顧不了那麼多了,我若不去,爹孃將永生永世不能安息,你也應該知道,我別無選擇。”
聖子忽然笑了起來,笑容裡分明染着蕭瑟與落寞,讓聖壇主心底也是一陣難過,想了想,這才應道,“或許,當初本座救你回來就應該將你的那些記憶封印,如此,你也不用如此。唉!東方破天跟樓清雪這一對苦命鴛鴦的債都被大樓的人報復在你爹孃他們的身上,早知如此,本座當初或許就不應當……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說到這裡,聖壇主便又是忍不住一陣嘆息,都是對自己狠,把自己往絕路上逼的人!
“師傅,聖子之位徒兒恐怕承擔不起了,壇中天聖使能力不錯,口碑也可以,等這次戰事一過,我便將他召回聖壇,師傅將聖子之位傳給他吧。”
聖子神色淡淡的,眼神有些孤寂而蒼涼。
“怎麼?你這打算要將聖壇這擔子拋下了嗎?”
聖壇主臉色一沉,低低的問道。
聖壇主的話一落,便聽到聖子那低低的笑聲傳來,聽着卻是有些落寞——
“師傅,此去能不能活着回來尚且不知,徒兒自是希望師傅能夠多做打算,再說,做了那麼多年的聖子,徒兒也累了,如今除了報仇便也沒有了什麼念想。師傅多年的養育之恩,徒兒恐怕是一輩子也償還不清了。”
“好了!說的什麼傻話!你這麼一撒手倒是挺乾脆,有沒有想過你的妹妹東方七夜?還有你心中摯愛之人?據本座所知,那淨月公主可是一直都沒有成親,人家恐怕一直都在等着你,你那妹妹如今也是惦記着此事。”
這話總聽得讓聖壇主一陣難受的,便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勸慰了。
而聽到這番話,聖子頓時一怔,臉上那道蕭瑟落寞的笑意突然間有些僵硬了起來,目光沉寂如冷月,忽明忽滅的,許久之後才聽到他的聲音傳來,“她是金枝玉葉的公主,自是不應當捲入這些江湖紛亂之中。況且,那些……當作兒時的趣事回味便可,想太多,便也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千觴嚐遍,夢中的風花雪月又豈能緊抓不釋懷?只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而已。
“爲什麼非要執着與報仇?你爹孃未必希望你這麼做。”
聖壇主嘆息道。
“能過着這般平靜的生活自是最好……”
聖子說着,忽然低頭看着自己那有些微紅的大手,收緊了拳頭,許久,才擡起頭看向聖壇主,“但是,若是沒有爹孃當年捨命救我,如今恐怕也不會有我了……爲人子女,要我怎麼忍心看着爹孃日夜受煎熬,永世不得超生?”
悵然的起身,雙手撐着欄杆,任涼風從身旁拂過,雪衣飄飄,乾澀的嗓音彷彿一瞬間變得喑啞起來,“我一直都知道,我需要承擔一些什麼,所以不希望七夜跟我一樣,她本來就應該做一個單純快樂的人,淨月也是如此。”
“我還在想,倘若這次的行動不成功,倒也不用擔心他們遷怒在七夜跟淨月她們的身上,畢竟,她們身後還站着一個大皇朝。我不再想計較北璃赤是北鎮天的兒子,只要他對七夜好,能護得住東方王府,我便能釋懷。”
“爹孃……死的時候……叫我不要報仇,讓我照顧好七夜……可是……可是,我怎麼也忘不掉他們倒下去的樣子。他們把爹孃的屍骨帶回大樓,讓他們承受烈火焚心之痛,禁錮他們的靈魂……讓他們……讓他們無法進入輪迴,我若是不去救他們……他們又還能指望誰?”
聖子臉色突然蒼白無比,一雙手緊緊的扣着欄杆,若是仔細看的話,定能看到那玉石欄杆上,已經留下了十個淺淺的指印。
“師傅,你說,爹孃是不是很愛我們?”
“爹小時喪母,雖是嫡子,但是在風府的地位卻很低,他遇見我娘那年,真是外公打勝仗歸來。那時候,我娘還很小,但是卻已經是個小高手。後來,娘就鼓勵爹從軍,跟在外公身邊開始了他一聲的戎馬征戰生涯。他用鮮血和生命維護了他的國家,但是他最後得到了什麼?”
深眸裡已經浮現出無法掩飾的哀傷,慘白的臉色看了讓人感到一陣心驚。
“每次經歷一場大戰之後,娘總會跟我們說一句話,師傅知道是什麼話嗎?”
聖子那微微閃爍着些許晶瑩的眼眸忽然望向聖壇主。
“什麼話?”
聖壇主不由自主的問道。
聖子淡淡的吸了口氣,微微閉上眼睛,緩和了許久,才低低道,“娘總說,活着,真好。”
活着,真好!
是啊,活着,真好!
富貴榮華也不過是一瞬間,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享受得到。
“我想,在我心裡,沒有什麼比讓爹孃安息更重要,所以……聖山之行,已是必然!”
落下這一句,聖子驀然轉過頭,望向一臉沉鬱的聖壇主,目光沉寂如深夜的海洋,乾澀的聲音宛如拂過竹林的寒風,“師傅放心吧,我不會將苗疆聖壇捲入這場戰鬥之中的,大樓古族裡高手如雲,確實是一個可怕的對手。這些年我已經暗中培養了一批勢力,所以師傅也不用感到爲難……只希望……若是我不幸死在他們的手中……只希望……師傅也不用難過,也不要去找我,就讓我留在那裡,如果,能陪陪爹孃,那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話落下,如同一陣涼風掃過樹林,不等聖壇主緩過神來,便只聽到一陣‘叮叮’的珠簾碰撞聲,孤寂的身影便已然湮沒在那飄飛的簾帳之中……
不知道自己還能解釋些什麼,要他怎麼去跟他們說,經歷了這麼多年的沙場征戰生活,與風斬,東方秀,除了那種至親的親情之外,更還有其他的,戰友情,兄弟情……
風斬跟東方秀他們猝然長逝,得知兇手是誰的那一刻,他除了仇恨還頑強的生長着之外,一顆心都已經全部死去……
“唉!”
聖壇主眼中微微含着些許的溼潤,望着那身影早已經消失的方向,長長的嘆了口氣,悵然低低自語,“如此,又怎麼能讓師傅忍心?樓清雪啊樓清雪,本座早就知道,攤上你們,還真沒什麼好事。你跟東方破天若是知道有今天這樣的結果,還會像當初一樣那麼堅決的在一起嗎?你們苦了還不要緊,卻是苦了你們的孩子罷了!”
一杯清茶入口,苦澀之味便瀰漫而來,聖壇主心中也是苦澀如這茶。
……
暖日依舊,涼風習習,自是好天氣。
“陛下,府中都找遍了,沒有殿下的身影,只留下了這封信。”
月影望着遊廊下負手臨風而站的陛下,隱約能感受到陛下心情似乎不太好,思量了許久,才小聲翼翼的開口道,一邊將信奉上。
陛下一語不發,看都不看月影一眼,兩指一伸,準確的夾過月影手中的信,拆開看了起來。
沒一會兒,月影便聽到一陣低低的笑聲,聽着有些莫名的蕭瑟蒼涼感,只見眼前好像有什麼東西飛過,月影下意識的一抓——
原來是陛下手中的信……
“陛下……殿下她……”
月影看幾眼,目光一沉,頓時擡起頭看向陛下,這才發現陛下臉色很是慘白,素來平靜沉寂的眼眸裡莫名的染上了些許的悵然,落寞,甚至還有些難過。
搭在欄杆上那修長潔白的手輕顫了一下,然後便隱約聽到一個淺淡的呼吸聲。
“陛下,殿下她怎麼忽然……現在……仗都沒打完……她這麼做恐怕很危險的!”
月影忍不住擔心的望着陛下,憂心忡忡的開口。
“夫人是不是去了西域?主子?”
月影的聲音落下,身後便忽然傳來了風尊使的聲音,聲音剛剛一落,月色的身影便已經來到了月影的身旁。
“殿下信上是說要去西域,什麼約定……”
月影將信遞給了一旁的風尊使,風尊使接過來一看,這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臉色徒然凝重了起來——
“主子,夫人怕是要隨那落澗谷的東方明宇他們攻上大樓了,六年之約……夫人信中說的,倒是都站在主子的立場上想了,但是,就憑夫人的冥殿跟落澗谷那些高手,要想擊敗大樓,恐怕不容易,更何況,聖山的執法隊……主子還記得那什麼宋纖雨王陵的事情嗎?”
“大樓不知道是不是誤打誤撞,似乎懷疑夫人便是當年的兇手,有他們的九長老吳摩跟樓嘯添油加醋,這王家的人已經將矛頭指向夫人。若不是此時大樓還在忙着新一屆族長的競選抽不開身來,恐怕他們的人已經找過來了。”
風尊使神色嚴峻的望着陛下,眼裡免不了也有些擔心了起來,“若是讓夫人如此去了聖山,要是讓大樓的人知道了消息,恐怕會對夫人不利。”
“唉,陛下,大人這次做得確實有點過了,這次的大戰有多麼的重要關鍵她不知道嗎?怎麼就這樣丟下陛下跟兩位小皇子就去了西域?”
月影一想到那些西域的高手,心中便是有些發毛,忍不住頓足抱怨道。
“陛下?”
久久也沒見陛下出聲,月影望了風尊使一眼,這才忍不住叫了一聲。
陛下這才緩緩擡起頭,深邃的視線往那蔚藍的天際望了去,淡淡道,“早知道她便是這樣的性子,朕都已經習慣了……隨她吧!”
“可是,陛下,那大樓古族的人……”
風尊使皺起眉頭。
“她的武功不弱,拼全力也能抵得上朕七八分,一般人還難不倒她。”
陛下的聲音微染着一道淡漠,聽在月影耳中,自是有些不舒服,心中一緊,正想說些什麼,卻被一旁的風尊使給拉住了,而陛下的聲音也繼續傳來——
“她向來就是如此,朕早應該預料到的……七夜,她的性子實在是強得太過了,驕傲得讓朕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證明一些什麼,朕心裡都明白。”
“陛下,殿下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想陛下那麼辛苦,而且,以陛下現在的立場,確實不應該同那些人起衝突,殿下她也不想牽連到陛下。”
“不想牽連朕?那她嫁給朕做什麼?朕是她的丈夫,她每一次總是拿這個藉口搪塞朕,那一年的宮宴也是如此?她把朕當成什麼了?她要朕來做什麼?她根本就不需要朕!”
“主子,夫人她考慮欠周,但是心中必然是有主子的,不然,屬下馬上傳無極令,讓殿中的高手暗中保護好夫人……”
“不必了!她不需要的,隨她去吧。”
不等風尊使說完,陛下便已經冷冷的出聲截斷了他的話,驀然轉過身子,“月影,兩位小皇子就交給你了,一定要照顧好他們,若是發生半點以外,你提頭來見朕!”
“是!陛下!”
月影嚇了一跳,連忙躬身道。
“夜風,你馬上去軍中傳令,讓大元帥馬上聚集三軍,誓師大會之後,大軍開拔直奔流沙河!”
落下這麼一句,黑色的身影便湮沒在一片金色的暖陽之中。
……
是夜,流雲暗淡,朦朧的星光也蒼涼似水。
一直日夜兼程的趕路,七夜跟一批的手下幾乎都沒有休息過,經過一天一夜的趕路之後,終於在第二天晚上抵達約定的地點範圍。
“殿主,剛剛前方探子來報,前方五十里遠的山坳裡便是方將軍所率的三萬騎兵紮營之處。方將軍不愧是沙場老手,選了這麼秘密的地方紮營,而且你看,只要我們的騎兵攻上那個山坳,下面就是流沙河,這裡是流沙河上游,附近的林子很茂密,很便於藏身!”
無雪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臉上的黑色面巾遮住了她臉上的笑意。
爲首一直沉默不語的七夜在聽到無雪的話之後,淡漠的眼神才微微閃爍了一下,擡頭藉着淡淡的星光望了前方那起伏不斷,連綿不絕的山坡一眼,這才輕輕點頭,“方虎是山地作戰的老手,讓他尋找一個隱秘藏身的最佳點,他自然是這方面的能手。草原上訓練的騎兵對草原作戰方式較爲適應,上百萬大軍交戰起來的場面自然很壯觀,讓我們的騎兵在後面橫掃,定然能發揮他們的最大優勢。”
“是啊,更何況,我們的三萬騎兵手中可都是使慣了的特製快刀,一定能橫掃敵軍!”
忘塵也笑着接道。
“大家一定不能大意,忘塵,你多多加派幾個弟兄去搜查附近的情況,一旦有可疑的人,直接殺掉!”
“是!主子!”
忘塵應道,緊接着,便連忙下去傳令。
“殿主不必擔心,方將軍肯定已經派出了驍騎過來清除一切的可以障礙,敵軍不會起疑的。”
一直不說話的錦娘忽然開口了,眼中微微含着笑意望着七夜,“當初在望龍江上見到殿主便知道殿主不是平常人,錦娘心中早就斷言,往後殿主定然是人上之人,沒想到如今殿主果然……今日還能追隨殿主上戰場殺敵,錦娘真是榮幸!”
“是啊,說不準,我們可都是成了巾幗英雄了!”
“倒是一個很不錯的稱號呢!”
一時之間,無雪跟錦娘兩人都笑了起來,倒是七夜仍是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樣子,看那眼神,是忽明忽暗的,看樣子是有些心事。
無雪跟錦娘相互對視了一眼,心中微感疑惑,交換了一個眼神,只見錦娘對着無雪點了點頭,無雪這才眨了眨眼,隨即轉過頭,朝七夜望了去,正想開口說些什麼,然而就在這時候——
“停一下!”
七夜突然勒住了繮繩,星眸一眯,一道警惕的寒意頓時迸射而出,只見她目光一掃,往旁邊的某個方向望了去,無雪等人這才發現,她們此時正處在一個岔口!
涼風徐徐而來,稀薄的空氣隱約瀰漫這一股不尋常的氣息,衆人也迅速的勒住馬,眼底充滿了警惕,大手已然暗暗的摸向自己腰間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