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個哆嗦,司馬槿後退一步,警覺的看向“安伯塵”。
自從進入巫廟後她便有些心不在焉,反應也比平時慢上半拍,事到如今,見到無比陌生的小安子,司馬槿已徹底明白過來。
心如刀絞,司馬槿悔恨交加。
若非她只顧想心事,又怎會鬆懈警惕,讓巫宗趁虛而入,佔據了小安子的肉身......小安子他......
“小娘子。”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卻夾雜着一絲輕佻,不用擡頭司馬槿便知道是那個性情古怪的巫宗藉着安伯塵的肉身出言調戲。
心底暴騰起濃濃的殺意,司馬槿面寒如霜,冷喝道:“住口騙子!你若現在就出來,本姑娘大可繞你一命。本姑娘有上百種手段逼你出來,到那時,我定要你的魂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哈哈哈......”
“安伯塵”嘴角高揚,擡頭大笑,眉宇間掠過一絲陰鷙:“首先,我不是騙子,我剛纔所說的話句句屬實,只不過是你們會意錯了而已。其次,就算我真是騙子,也是這世上最厲害的騙子,又怎會被你滿口胡話嚇到?”
心中生出一絲無力,看着緊逼上來的“安伯塵”,司馬槿又退一步,下意識道:“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
“安伯塵”停下腳步,扭頭看向廟首的龕牌,一瞬間雙目中染滿滄桑:“出來之前的那個名字早已拋棄,當這個巫宗又非我所願,那麼我便只剩下一個名字了。我叫......九辰君。”
九辰君......好耳熟......九辰君!
腦中嗡的一聲,司馬槿愕然看向“安伯塵”,無數個念頭起伏在腦海中,一個個都顯得那麼的可怕,直令她措手不及。
覺察到了司馬槿的震驚,“安伯塵”先是一愣,隨即笑了起來:“看來你們也知道這個名字。也是,你們應當知道。”
我們應當知道,他說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月光淒冷的廟廳內,水銀打造的槽道凌亂散落,司馬槿輕咬朱脣,心思急轉,漸漸的,她的臉上浮起不可思議之色。
“這一切都是你設計的?”
九辰君是那個戲偶的名字,被離公子寫於藏頭詩中,也是安伯塵和司馬槿相識之初,最想得到的東西。
倘若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眼前佔據了安伯塵肉身的人所爲,從二蛇的出現,到兩人的邂逅,再到小安子一次又一次的際遇......世上真有如此強悍的佈局者,精準如斯,有如神助,試問天下間還有誰是他的對手,還有誰能逃得出他的蛛絲羅網?
生平第一次,司馬槿只覺全身無力,腦中一片空白。
“哈哈哈,世上豈有毫無變數的佈局,就算老天爺也難以爲之,你卻是太擡舉我了。”
聰明人說話向來一點即通,轉眼的功夫九辰君便明白了司馬槿話裡的意思,臉上浮出古怪之色,“安伯塵”哂笑一聲,隨後又輕嘆口氣,幽幽道:“罷了,你時日無多,告訴你也無妨。我之前和你說過,我曾傳授當今匡帝彈指佈局術,此術雖非神通道法,可再厲害的神通道法也難以和它相提並論。舉例來說,我在河邊,河對岸是一片森林,我想讓河水淹沒森林,可我的力量渺小如斯,只能藉助天地外物。”
“於是乎,我開始研究河水與森林之間的關係,推敲出種種變數,並將它們聚合在一條軌跡上。再然後,我挑選出一顆石子,將它丟入河中,它會按照我先前設定好的軌跡下沉,在此途中或許會生出種種變數,發生種種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可那些變數早在我推衍之中。因此,無論中途發生了什麼,對岸的森林註定會因爲我彈出的一顆石子而被大水淹沒。”
很久沒在有血有肉的身體中和人說話,九辰君興致勃勃的說着,一點都不關心對面的少女能不能聽懂。
彈指佈局術雖然深奧,這世上能一次便聽懂者屈指可數,而司馬槿正是那爲數不多的人之一。
“蝴蝶扇動翅膀,微不足道的舉動,卻能讓萬里之外的海水衝上海岸,席捲府縣。這隻蝴蝶的翅膀是你有意撥動的,你不知道途中會發生什麼,只需大海咆哮便可。”
聽着司馬槿絮絮之言,“安伯塵”眼裡閃過一絲亮光,微微驚訝。
“那在許多年前,你又彈出了怎樣一顆石子?”擡起頭,司馬槿問道。
深深看了眼司馬槿,“安伯塵”自嘲一笑:“我被姓易的困在此處,身受重傷,光憑打坐運功無法痊癒,他名義上是饒了我一命,事實上卻是想逼死我。我又豈能讓他如願?我施放禁咒,減緩肉身的腐敗,所付出的代價則是永遠無法修復好這具肉身,正如我先前所說的一樣,我花費了六十多年的時間重新聚成魂體,所要做的自然是尋到一具適合的肉身。”
“而我只做了三件事,傳出《大匡神怪談》,和那條從洞天福地降臨的蛇妖探討人丹之道,以及將彈指佈局之術傳給匡帝。然後我便開始等待,等了五十多年,終於等來了這具上好的肉身,比我想象中還要出類拔萃,不足二十歲便擁有天品修爲,以及一身神通,潛力無窮。”
沾沾自喜的表情出現在“安伯塵”臉上,在司馬槿看來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聽完九辰君的敘述,司馬槿心情複雜。
拋下那三塊“石子”,彈指佈局,只爲了得到一具年輕而又被磨礪得極佳的肉身。至於中途發生了什麼,他一概不知,也無需知道,冥冥之中,造化弄人,小安子橫空出世,一鳴驚人,卻在這南荒巫廟將命運拱手相送,不負九辰君半個甲子的等待。
到底是九辰君成就了安伯塵,還是安伯塵成就了九辰君?
渺小人類佈局謀天,用技巧來強扭天意,真的能獲取他想要的命運?
就在司馬槿心亂如麻時,耳邊響起“安伯塵”森冷的聲音。
“說起來,我這一局也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五十多年的佈局,貫穿整個大匡,數不盡的變數,只要稍出一丁點差錯便會前功盡棄。還好,有這首讖語在......神怪爲戲天下傾,五行落定帝歸來。”
“這一切和那兩句讖語又有什麼關係?”遙望廟廳上首的龕牌,司馬槿問道。
輕笑一聲,“安伯塵”凝眸道:“巫廟的前身是上古東海宗的法寶,那口大鐘。我昔年神遊出竅,探尋古今,隱隱發現這口大鐘裡曾經住着一個頂尖強者,他生來六耳,擅衍天機,推敲未來,這首讖詩以及其它的讖詩都是出自他手。我唯恐佈局太大,難以掌控,便藉助了這讖詩之力,即使變數再多,也敵不過上古強者的神通法力。”
轉目看向司馬槿,“安伯塵”微微皺眉,突然開口道:“你倒是奇怪,情郎的身體被我佔據,非但不擔心,反而問東問西。果然,女人嬗變,薄情又寡恩。”
聞言,司馬槿笑了起來。
“關心則亂,我若擔心了,豈非正中你下懷。再者,勝負未分,他自有他的打算,我所能做的只是套套你的話罷了。”
“勝負未分?”
“安伯塵”兩眼一翻,嗤笑道:“我已奪舍,他已魂飛魄散,勝負已定。”
“笑話。”司馬槿撥弄着指尖蔻丹,面露不屑:“他若魂飛魄散,那你便可掌握他的記憶。你若掌握了他的記憶,自然知道這具肉身並非如你想象中的那麼完美。你若知道了這點,又怎會肆無忌憚的在此吹噓?你又是否知道,在我們說話的時間裡,這具肉身的主人已在他的軀殼中佈置好了重重殺局,等你自投羅網。”
“你在拖延時間?”
“也算是吧。”看向面色複雜的“安伯塵”,司馬槿輕輕握住手中的巫偶,冷笑道:“這第一局或許是你勝了,布了五十多年,又借神鬼之力,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可是,你當真以爲你算出了所有的變數?你可曾算出我的出現?”
面對司馬槿咄咄逼人的目光,“安伯塵”面色微變,下意識的後退半步,轉瞬恢復如常。
“哈哈哈......竟和我虛張聲勢起來,即便漏算了你又如何?結局還不是......”
說話間,“安伯塵”舉起銀槍對準司馬槿,只想將這個浪費了他無數口舌的少女刺死。
然而,在司馬槿冰冷而含着殺意和譏諷的目光中,“安伯塵”身軀一顫,嘴巴張得老大,難以置信的盯着他的雙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