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狼留在黑松谷修煉,魏十七離開老鴉嶺,去信陽鎮見趙府的鄧管家,討要他許下的三百兩紋銀。
上關橋北,趙府邊門半開半掩,一名身材矮小的老僕靠在牆邊曬着太陽,腦袋一頓一頓,像小雞啄米。魏十七上前去,輕輕咳嗽一聲,招呼道:“這位老丈,敢問鄧管家可在府上?”
耳畔驟然響起聲音,那老僕嚇了一跳,急忙張開眼,只見一條精壯的漢子站在跟前,穿了一身皁色的新布衣,魁梧高大,遮住了光線,看不清對方的臉。瞌睡正打得舒坦,被人吵醒,他心中有幾分不喜,老氣秋橫地說道:“年輕人,站遠一點,別擋住我的陽光!”
魏十七一愣,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凝神一想,找到了出處,他有些詫異,小心地問道:“老丈可是姓第?”
“姓狄?誰姓狄?信陽鎮沒人姓狄!”
魏十七知道自己自作聰明想差了。對方說話很衝,富商的奴僕良莠不齊,遇到這樣的貨色也算倒黴,他側過身退後半步,讓出陽光,耐着性子問道:“敢問鄧管家可在府上?”
那老僕上下打量着他,反問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這附近老鴉嶺中的獵戶……”
那老僕摳去眼角的眼屎,鄙夷地說道:“鄧管傢什麼身份,你想見就見了?”說罷,閉上眼睛繼續打瞌睡。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遇到這種情況,換成木蓮,肯定漲紅了臉,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含着眼淚掉頭就走;換成老劉頭,會陪着笑臉,繼續死纏爛打,好話說盡一籮筐;換成嶽之瀾,大概會不帶煙火氣地塞上一小塊碎銀子,央求對方不吝玉趾,勞動大駕通報一聲;換成鄧守一,說不定會宣一聲無量壽佛,然後那老僕頭疼欲裂,上吐下瀉,回過神來跪地求饒。
魏十七笑了起來,道:“鄧管家的孫兒患了重病,急需一味熊膽入藥,着我立馬送來,若是誤了他老人家的事,你擔當不起。”
那老僕跳將起來,唾沫亂飛,罵道:“臭小子,聽了幾句風言風語,敢詐我!告訴你,我兒子出生入死才找來一顆熊膽,早就給小籃子煎藥服下,病都好了,哪輪得到你來獻寶!快走快走,再囉嗦亂棍打出去!”
信息量實在太大了——那老僕是嶽之瀾的爹,鄧管家的孫子小名叫小籃子,金背熊膽入藥確實對症——魏十七也意識到自己剛纔想錯了,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遇到這種情況,換成嶽之瀾,一定會萬分委屈地說:“爹,你爲什麼不讓我見鄧管家!”
“爹,你在跟誰說話?”從邊門內走出一人,作健僕打扮,正是嶽之瀾。
“嶽兄弟,是我,我來見鄧管家,這位老丈不給通報。”
嶽之瀾聽他話裡似有些怨氣,心中一驚,他清楚鄧管家很是看重這名獵戶,鄧守一對他印象也不錯,老爹一向嘴臭,話說得難聽,肯定是得罪他了。當下搶上幾步,擋在那老僕身前,笑道:“哪裡的話,鄧管家早就吩咐過,魏小哥來的話,無須通報,直接進去見他老人家就行了。”
“嶽兄弟客氣了,不知鄧管家現下可得空?”
“方纔他老人家在賬房查賬,魏小哥隨我來。”他延請魏十七進府,回頭向老爹使了個眼色,匆匆跟了上去。那老僕有些尷尬,搔搔頭,悻悻地嘀咕了幾句。
二人穿過轎廳,沿着陰暗的東廊一路向北,盡頭右拐來到東花園,園中菊花開得正好,奼紫嫣紅,搖曳多姿。
嶽之瀾委婉地說:“魏小哥,我爹就這麼個躁脾氣,還請見諒,不要放在心上。”他擔心魏十七在鄧管家跟前告上一狀,雖說鄧管家器重自己,但對他那口無遮攔的老爹,可沒什麼好感。
魏十七笑笑,不置可否,他知道嶽之瀾擔心什麼。
二人從月洞門出了東花園,路過一方平整的校場,十來名護院正在練拳,魏十七放慢腳步看了幾眼,不像是套路,只是一些簡單的出拳掃腿、肘擊膝撞的發力動作。
嶽之瀾見他對拳法頗感興趣,心中一動,道:“這是邊戎軍中的技擊拳,流傳甚廣,魏小哥如感興趣,不妨拿本拳譜參詳一二。”
“嶽兄弟手頭有拳譜?如能見贈,不勝感激。”
嶽之瀾放下心來,技擊拳譜不是什麼稀罕東西,魏十七想要,送他一本做個人情,就算替老爹賠個不是。
二人邊說邊走,無移時工夫來到賬房外,嶽之瀾請他留步稍待,自己上前向鄧彰通稟。
鄧彰等了魏十七二十來天不見人,猜測他留在老鴉嶺中處置熊屍,熊皮熊肉,應當能賣個好價錢,此時見他來了,頗爲欣喜,親自迎上前,把他引入偏廳就座,吩咐童僕上茶。
鄧管家喝的茶葉不知比茶磚好了多少倍,沏在蓋碗裡,茶湯碧綠,茶葉根根豎立,魏十七大概知道怎麼用蓋碗喝茶,動作雖有些笨拙,總算沒出什麼錯。這印證了鄧彰之前的猜測,若他真是山中的獵戶,怎麼會用蓋碗。
這麼好的茶葉,魏十七很久沒喝過了,他依稀記得,在另一個世界裡,他在讀書之外,唯一的嗜好就是喝點淡茶。
鄧彰跟他寒暄了幾句,開門見山,直言招攬之意。魏十七正打算以“山野之人,散漫慣了,巴拉巴拉巴拉”加以推脫,話到舌邊轉了個圈,又咽了下去,他主動提起當日在老鴉嶺中,鄧仙師贈給他一個機緣,明年七月初八見分曉,若與仙都派無緣,他再來投奔鄧管家。
鄧彰聽鄧守一說起過此事,心中更是欣賞,他也不勉強,勉勵了幾句,命下人到賬房支三百兩紋銀,打一個包袱交給魏十七。
又續了一回茶,魏十七起身告退,鄧彰讓嶽之瀾代他相送。走出趙府,邊門外那個曬太陽打瞌睡的老僕不在,魏十七背上多了個沉甸甸的包袱,懷裡揣着一本拳譜,施施然離開了信陽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