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躺着一封信。
信裡有一張邀請卡——
“親愛的小曼：誠邀你來參加海川的生日會, 地址：……向海琳”
“小曼阿姨……”
“莉兒，你醒了嗎？”
“我爸爸呢？”
“他去醫院了，臨時有一臺手術要做……”小曼把莉兒抱進懷裡。
莉兒一邊揉着眼睛一邊鑽到小曼懷裡又睡了起來。
小曼一邊抱着她睡一邊又把目光投射到了桌上的那封信上。
她不知道該不該去參加那個生日會。
海川……
直到如今, 這個名字, 只要一回想起來, 胸腔仍會迎來一陣劇痛。
隔天上午, 陸一鴻回來了。
他沒有回家, 而是直接敲響了小曼家的門。
“一鴻！”
“莉兒醒了嗎？”
“還沒呢！快進來再說吧，瞧你累成那樣。”
“謝謝……”陸一鴻穿上小曼遞來的拖鞋，走進室內。
“昨晚她沒鬧你吧？”
“放心吧, 莉兒乖着呢，吃飯嗎？”
“我還不餓——”
“那是餓過頭了, 要不先喝杯牛奶開開胃吧！”
小曼把熱好的牛奶倒進杯子裡放到桌上。
陸一鴻從房間裡看完莉莉後出來。
“你今天上班嗎？”
“上的。”
“嗯……”陸一鴻端起牛奶剛要喝, 忽然看到桌上的那封信。
“現在還有人用手寫信嗎？”
小曼怔住。
陸一鴻看了她一眼, 伸手把信拿了過來。
“向海琳，好熟悉的名字。”
“海琳邀請我去參加海川的生日會……”
小曼邊說邊往嘴裡塞三明治, 同時把頭低着。
“唔……”陸一鴻點點頭，“你應該不會去吧？”
小曼咬三明治的動作突然停住了。
陸一鴻起身，“我去抱莉兒回家，不耽誤你上班了。”
送陸一鴻出門後，小曼又回到餐桌旁, 看着桌上的那封信, 她的心, 再度陷入了糾結。
晚上, 陸一鴻打來電話。
“小曼, 今晚我們一起在外面吃飯吧？”
“怎麼？”
“沒怎麼，就是很長時間沒在一起吃了, 而且也想好好謝謝你一直以來都在幫我照顧莉兒。”
“你不用這麼客氣啦——”
“可以賞光嗎？”
聽到陸一鴻這麼正式的口氣，小曼也不敢拒絕了。
沒想到，到了餐廳後，發現只有陸一鴻一個人。
“莉兒呢？”
“託給老師了。”
“爲什麼？”
陸一鴻沒有回答。
餐廳很高級，每樣菜都超貴，小曼捨不得讓陸一鴻花這麼多錢，三番幾次地提出換地方去吃。
“你就別去在意價格了，我還請得起。”
小曼嘟噥着說：“我不是怕你請不起，我只是不想讓你太破費嘛！”
陸一鴻頭也沒擡地說：“請你吃飯，怎麼能說破費？”
說罷，他飛快地跟服務員點了幾樣菜，小曼因此也只能閉嘴了。
飯吃到中途。
陸一鴻忽然從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擺在了桌上。
“這是什麼？”
“送給你的。”
“禮物？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呀！”
“不是生日也可以送禮的吧？快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小曼嗔怪似地瞥他一眼，乖乖把盒子打開了。
是一枚戒指。
“我想，你應該知道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你，我也——一直在等你，但是現在，我覺得是該讓你給出一個決定的時候了，小曼，嫁給我好嗎？”
小曼呆住了。
夜深了。
躺在牀上的小曼仍輾轉難眠。
沒想到，陸一鴻還是向她求婚了。
雖然這件事，心裡早有預料，但還是被猝不及防地嚇了一跳。
“你可以不用馬上給我答案，我也知道，你心裡，一直還忘不掉向海川 ，不過，我有信心，可以比海川更能給你幸福，請你，一定好好考慮一下才答覆我，行嗎？”
海川……
一想到這個名字，小曼難過地閉上了眼睛。
海川……海川……如果你知道我要結婚了，你究竟會有什麼反應呢？
雖然——
你早就忘記了我，也忘記了我們所有的過去……
海川生日那天。
小曼終於決定還是要去參加。
陸一鴻開車等在門口。
“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吧，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就當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吧！”
陸一鴻微笑的臉上，隱含着心酸。
小曼不忍拒絕，於是上了車。
“關於那天的答案，我暫時還——”
“沒關係，不急，只要我還不死——”
“快閉嘴！不許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呸掉呸掉！”小曼情急地說。
陸一鴻笑了笑，發動了車子。
車子停在向家的別墅前。
“需要的話，隨時打電話給我讓我來接你。”
“嗯。”
“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開車。”
“白白。”
“白白。”
目送着陸一鴻的車子遠去後，小曼扭頭望向身後高大的鐵門，沉重的心情，一下子又回來了。
海川，我來了，我來了，海川，但是，見到我的你，會開心嗎？
在僕人的帶領下，小曼進屋，見到了海琳。
“啊，小曼，你真的來了，太好了！歡迎歡迎！”
“海琳姐。”
兩人互相走近，緊緊地擁抱了一下。
“來吧，我帶你去見海川。”
“他在房間裡？”
“沒有，他一早就鬧着要去海邊走走。”
“一個人？”
“一個人。”
小曼驚喜起來，輕輕扯住海琳的衣袖問：
“他的身體是不是好多了？”
海琳嘆口氣，搖搖頭。
“那他怎麼能一個人去海邊呢？不會有危險嗎？”
海琳一把擁住小曼的肩。
“真好，小曼，謝謝你還能這麼關心海川，海川能遇上你，真是他最大的幸運，只可惜——不過，沒事的，這片海，是海川從小待過的地方，很安全的。”
小曼這才點點頭。
兩人很快從別墅的後門走出去，看到眼前一片遼闊的大海。
“真美！”
“是吧？”海琳微笑地嘆息了一聲說：“海川也很喜歡這裡，小時候每年暑假我們都會全家人在這裡一起過，成年後，因爲大家工作忙，就漸漸地來得少了，但是，自從海川生病之後，我們又搬來了這裡。”
“是想幫他恢復記憶嗎？”
“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海川的身體，需要遠離城市的空氣。”
“他的胃是不是還是很不好？”
海琳笑着拍了拍小曼的腦袋，“啊——”她長嘆了一聲，“要是幾年前，你跟海川能成，現在，他該會有多幸福啊……”
“海琳姐……”
海琳又搖搖頭，“對不起，我說了不該說的話了，瞧——海川就在那裡，你快去見見他吧，我還需要去忙午餐會的事情，就不陪你了。”
“好，你去忙吧，一會兒我也去幫你。”
海琳摸摸小曼的臉，轉身走了。
小曼扭頭望向海川所在的方向，看見他正在沙灘上緩緩地漫步着，一時間，各種回憶和思緒齊齊涌上心頭。
小曼跑下海灘，跟在海川的身後，慢慢地走着，細軟的沙子爬進腳趾縫間，有點癢癢的，但是很舒服。
走着走着，忽然一個浪頭打來，眼看着前面的海川快要摔倒了，小曼驚呼一聲，衝上去扶住了他。
海川怔怔扭頭看着她，目光充滿好奇。
“你是誰？你在這裡做什麼？”
海川果然還是認不出她。
雖然早有預料，但小曼還是覺得很難過很難過。
“我是誰不要緊，你沒事吧？”小曼關心地問。
海川慢慢地搖着頭，然後推開小曼扶他的手，繼續前行。
小曼也收拾心情，繼續跟在他身後。
走着走着，海川扭過頭來。
“你——認識小曼嗎？”
“什麼？”小曼一陣心驚。
海川停住腳步，轉身面向大海。
“小曼，我好像應該認識這個人，但我想不起來了，你呢？你認識她嗎？”
小曼努力鼓起微笑。
“嗯，我認識。”
“那你見過她嗎？你知道她今天會來嗎？”
“你想讓她來嗎？”
“我不知道……”海川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般低下頭去，“姐姐說，我曾經害她傷心過，所以我想，她大概會不願意來吧？”
“也許她並不介意你曾經傷害過她呢？你對她，已經沒有一點印象了嗎？”
“有一點點，但是很模糊……”
“願意跟我說說嗎？也許，有機會的話，我也可以幫你轉達？”
“真的嗎？你真的願意嗎？”海川忽然興奮起來，蒼白的臉上，像倒映了晚霞般地呈現出兩朵淡淡的紅暈。
海川還是長得那麼好看，只是沒了當初的那些囂張跋扈。
“我很願意。”小曼動情地說。
海川用手指揉了揉額頭。
“我記得……我們好像是因爲工作認識的……我們……最開始見面的時候，是在什麼地方來着……好像，是在機場？還是在路上？”
“是不是她去接你上班？”
“唔……應該是吧，然後，我記得我好像老是叫她去買東西——”
“咖啡！還有早餐！”
“呵，是麼？”
“明明胃不好，還老愛喝冰的黑咖啡，然後每天一大早，一定要她親手現做的早餐才肯吃！”
海川怔住了，還呆呆地張大了嘴巴。
“另外，你還老是喜歡在上班的時候，故意拉着她在衆人面前秀恩愛，明明根本就不喜歡她……”
“我有這麼惡劣嗎？”
沒有！你沒有這麼惡劣，你是比我說的更惡劣！但是，爲什麼，我偏偏還是喜歡上了你？
“其實還好吧，我知道你沒有惡意的。”
海川歪着腦袋，久久地盯着小曼。
“你好像知道我很多的事，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
小曼沒有說。
“繼續說吧，繼續說你跟小曼的事吧，看看還能再想起點什麼？”
海川又用手重重地揉着額頭，他的表情漸漸痛苦起來。
“不，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腦子好亂，頭好痛！”緊接着，他發出一陣痛哼，跟着整個人就栽倒在沙灘上。
“海川！你怎麼樣？”
小曼一個箭步衝上去扶住了海川。
海浪轟一聲打過來，把兩人的身體全都打溼了。
海川抱着頭不斷地發出痛哼，“頭好痛！好痛！啊！”
小曼緊緊地抱住了海川，心痛難忍。
“海川！你忍一下，我這就扶你回家去！”
誰知海川竟緊緊抓住她的衣襟說：
“不！我不回去！我要待在這裡繼續想小曼，我一定要把她想起來，啊！！！我的頭！！！！！”
小曼淚流滿面。
小曼打電話給海琳，海琳馬上派人過來一起把海川扶回了房間。
大家七手八腳地要幫海川換衣服，海川硬是不肯，直到小曼走到他面前安慰他：
“海川，你的衣服都溼了，不馬上換掉的話，你會感冒的，小曼最不喜歡看到你生病了，你忘了嗎？”
海川這才怔怔地停住了掙扎的動作，然後乖乖地把衣服換掉了。
家庭醫生收到電話趕來爲海川看診，小曼怕打擾他們的工作，便準備出去等，結果被海川看到了。
“你別走！”
小曼愣住。
“別走，留下來。”海川又說。
小曼正猶豫着，忽然海琳擁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了海川的躺椅邊。
小曼不安地坐下了，她眼神複雜地看着海川，心想，難道海川已經認出她了？
“小烏龜，你還記得那隻小烏龜嗎？”
小曼愣了一下，點點頭。
“在那裡！你想不想見見它？”
小曼又點點頭，然後順着海川手指的方向，起身去拿來了那隻小烏龜。
“它叫曼曼，你也可以叫它小曼曼。”海川一臉單純地說。
小曼強忍眼淚地點點頭，然後把小烏龜託在手心上輕輕地對着它叫着：“小曼曼，你好。”
海川馬上就咧開嘴笑了。
醫生看完診了，小曼送他到門口，海琳一直等在那裡，見到醫生，馬上向他詢問起海川的情況，醫生搖搖頭道：“還是要讓他多臥牀休息，每天出去走動的時間最多也不要超過半小時，他的肺部聽起來有些雜音，我先開點藥，讓他吃兩天看看，萬一有感染，一定要馬上送醫院。”
見醫生說得這麼嚴重，小曼的心又揪了起來，海琳看出她的擔心，馬上走過來安慰似地握握她的手。
“放心吧，海川會沒事的，你先進去陪陪他，我去送下醫生。”
“好。”
小曼剛要轉身回病房，忽然聽到室內傳來一聲巨響，她和海琳面面相覷了一下，馬上一起衝進房間裡。
“海川！發生了什麼事？”
“曼曼！我的曼曼不見了！”話音剛落，海川撲嗵一聲，從躺椅上滾了下來。
“海川！”小曼立馬衝過去，一把扶住海川，“海川，你有沒有摔到哪裡？痛不痛？有沒有受傷？”
“別管我！”海川憤怒地推開了小曼，“我要找曼曼！我的小曼曼！我不能沒有我的小曼曼！！”
小曼坐在地上，眼淚刷地一下涌上來。
海琳一邊扶着海川一邊勸他：“放心吧，海川，曼曼在呢，我們一起找，一定能把它找到的。”
海川哭了，“姐，我不能失去曼曼，我已經失去過小曼了，我不能再把曼曼弄丟了，不然，小曼一定會心痛的，如果她心痛了，我就會更心痛，我不能再對不起小曼了……”
海琳怔住了，呆呆地回過頭去望着小曼。
小曼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海川……海川……爲什麼你明明想不起我，卻還這麼惦記我這麼維護我？爲什麼你明明愛的人不是我，卻老是讓我產生這種你比任何人都要疼我愛我寵我的錯覺？我……再也受不了了！小曼起身衝出了房間。
一隻小烏龜，絆住了小曼的腳，小曼停了下來。
然後她蹲下身，把小烏龜捧了起來，一片淚眼模糊中，她看到海川在海琳的攙扶下來到了她的面前。
“小曼……”
一瞬間，小曼以爲海川叫的是自己，但是一秒鐘後，她爲自己可笑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她走到海川面前，把小烏龜遞給他。
“瞧，曼曼還在呢，好好的，別擔心。”
誰知，海川的目光卻始終盯在她的臉上。
小曼的心，忽然撲嗵撲嗵地狂跳了起來，半晌後，她不敢相信似地望向了海琳。
海琳衝她百感交集地點了點頭。
小曼激動起來：
“海川？你認出我來了？你剛剛叫的小曼，是我？”
海川沒有回答，只是眼眶裡慢慢地泛起了淚光。
海琳走了，把海川留給了小曼。
海川又叫了一聲小曼的名字：
“小曼……”
小曼哇的一聲哭了，海川急了，他想衝過來抱抱小曼，哪知一陣暈眩擊敗了他，他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海川？”
小曼隨即也跪到地上。
海川支起上身，擡頭看着小曼早已哭花的臉，他嘆了口氣，擡起右手，輕輕地擦起了小曼的眼淚。
“對不起，又害你哭了，我真是個大壞蛋……對不起……”
小曼瘋狂地甩着頭，然後激動地撲進了海川的懷裡。
啊——
海川身上的味道，還是那麼地熟悉。
“你能想起我，對我來說，就已經是天大的幸福了，海川，我真高興，我真的太高興了——”
“那你怎麼還哭呢？”海川又嘆着氣說。
小曼趕緊起身，用力把眼淚擦乾淨了。
海川看着她那張又恢復了潔淨的俏麗的臉龐，微微地笑了。
他坐起身來，仰起下巴，朝小曼吻了過去，小曼手心裡的小烏龜像害羞般的、悄悄地把頭縮進了殼裡。
剛剛結束一臺手術的陸一鴻坐在醫生辦公室裡休息。
時針已指向晚上六點，但小曼還是沒有打電話來。
也許——
她再也不會給他打電話來了吧？
半晌後，他悵然地吐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