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城。靈珠塔。
就要到五更天了,林百塵看看滴漏,猶豫了一下,還是披衣起牀了。他將桌上的信箋又看了一遍,然後付丙。火光在他眼中漸熄,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自從半月前靈珠塔遭襲,林百塵便下令加強戒備。四樑老於內城四角日夜結陣,探測青木城周邊有無異動。八柱首進駐靈珠塔外圍八個方位的塔哨,相互呼應,以應敵人大舉來犯。劍宗所有在籍的青健子弟全都散佈在城裡的街首巷尾,監視往來各色人等,防止敵人潛入。整個青木城,尤其是靈珠塔,可以說是固若金湯。
長夜寂靜,靈珠塔前的塔哨下兩名哨衛正在閒聊。哨衛甲道:“聽說了嗎,上次有人來偷‘靈珠’,據說已經得手了……”
哨衛乙道:“怎麼可能,咱們這裡防衛得如此嚴密,你別亂說,小心傳揚出去。”
哨衛甲道:“怕什麼,現在全城的人都在傳……還有人說咱們排行第三的柱首是奸細……聖都就要派人來責罰我們了……”
林百塵披着斗篷,提着青釭劍,他沒有走大路,而是輕輕躍上房檐。他雖然年屆五十,且數日來缺少休息,但在渾厚的內力支撐下,他的動作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兔起鶻落,幾個縱身林百塵便趕到靈珠塔前的塔哨下。兩名哨衛見悄無聲息地落下一個身影,又驚又怒,他們拔出佩劍喝道:“是誰?”見是林百塵,連忙回劍入鞘,抱拳道:“宗主!”
這個塔哨應該是八柱首之一的林正諼在看守,林百塵望望樓上的燭光剛要離開,但他收住腳步道:“柱首在上面嗎?”
哨衛之一道:“回稟宗主,柱首一直在上面,沒有下來過。”
林百塵點點頭,走了。他走到牆角陰影下,輕輕一縱,上了牆頭,然後掠向哨塔窗口。與此同時,青釭劍出鞘,劍氣從劍尖激射而出,衝開窗戶,吹滅蠟燭。林百塵身影便如鹽入水,沒入房中。
房中之人見有人來襲,連忙閃身躲避。林百塵身爲青木城劍宗宗主,那容你輕易避開,一招“隨風穿花”,守中帶攻,急刺對方中路。
眼看就要被劍鋒刺中,房中之人伸手扯住衣架,奮力將劍鋒格開,同時大聲道:“宗主,我是林正諼!”
林百塵“呵呵”一笑,手中劍並不停止,一劍削向牀帳上的金屬掛鉤,劍鉤相撞,頓時黑暗中閃現一串電花,說時遲那時快,林百塵手腕一抖,劍氣將電花裹住,移至尚在冒煙的燭芯上,蠟燭重被點燃。
林正諼叫道:“宗主好劍法!”
林百塵將劍收回,緩緩地坐下道:“不行了,黑暗中聽聲辨位那一下退步了不少。”
林正諼道:“宗主太謙虛了,不知您深夜到訪,是來查崗還是有其他事情?”
林百塵道:“我睡不着,怕有什麼情況,隨便出來走走,看你這還亮着燈,一時手癢,便耍了兩下,權當活動活動筋骨。”
林正諼笑道:“難得宗主有此雅興,我吩咐哨衛取點酒肉來,我陪宗主喝一杯如何?”不等林百塵回答,他便轉身去拉門把手。
林百塵輕輕捋捋下頜的花白短髭道:“酒肉不必了,你將正諼藏到哪裡了?”言罷,雙眼精光外露,直直地盯着“林正諼”。
只見“林正諼”停下雙手,轉過身面帶不解地道:“宗主,此話何意?我不就是林正諼嗎?”
林百塵收起笑容,冷冷地道:“素聞‘暗影門’善於易容與潛行,今日一見,果然名副其實。”
“林正諼”臉上一驚,轉瞬回覆平常,他悄悄向窗戶靠了一步,道:“宗主,你說的什麼,我不太清楚,還請明示。”
林百塵道:“你的易容術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但還是露出了三個破綻。”
“林正諼”兩手暗自運力,做好防備道:“既然如此,願聞其詳。”
林百塵指着窗戶道:“剛纔我用劍氣掃開窗子的時候,發現它們是虛掩的,當下雖是早春,但夜裡寒峭,屋裡的人怎會不將窗子關緊?此爲第一個疑點。”
“其二,林正諼人稱‘追風劍’,平日都是劍不離手,方纔黑暗中遭人突襲,他竟然沒有拔劍,不令人起疑嗎?”
“那第三點呢?”“林正諼”心有不甘地問。
“第三點麼,” 林百塵笑道,“就是你的一句話,劍宗上下都知道我從不飲酒,你剛纔卻說要拿酒陪我喝,這不是不打自招麼?哈哈哈哈。”
假林正諼道:“久聞青木城劍宗林百塵武功蓋世,近日才知道你心思如此縝密。佩服佩服!”
林百塵慢慢站起來望着手中的劍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是大家交交手,還是你束手就擒?”
假林正諼大笑一聲道:“林正諼在牀下”,右手朝牀底甩出一把暗器,左手一掌將燭火劈滅,雖是兩個動作,卻如同一齊使出。
林百塵身形斜向空中,一招“力挽狂瀾”,將暗器悉數擊落,不等招式用老,反手將劍鞘以“仙人指路”之式投向窗口。與此同時,一個黑影正藉着燭火乍滅的瞬間想從窗口逃走,在半空中正巧撞在劍鞘上。原來林百塵早就在防備着對方這招“聲東擊西”,他見一擊而中,擰身跟着掠出窗外。
林百塵身形尚在空中,便心說“不好”,果然“咔嚓”“嗒嗒”接連兩聲,是木椅和劍鞘先後摔落地上。林百塵甫一落地,身形再縱起,卻連個影子也看不見。
忽然,“嗖嗖”兩聲,兩個身影竄上屋頂道:“宗主,爲何不追?”來人正是劍宗八柱中的“盪風劍”林正守和“挽風劍”林正永。
林百塵道:“‘暗影門’輕功潛行獨步江湖,我們一時半會兒恐怕追不上,就算追上了怕對方是‘調虎離山’之計。當下多事之秋,還是小心爲妙。”
林正守與林正永心下極爲佩服,宗主不但劍法超羣,臨敵更是異常冷靜。但此時林百塵心裡卻不由得嘀咕,剛纔這個來犯之人輕功了得,電光火石間算準了我的想法,着實可怖。
林百塵道:“咱們回屋裡,正諼可能被人制住了,藏在牀下。”
林正守從牀下拖出林正諼,爲他解開穴道。林正諼見到宗主和兩位師兄,不禁面紅耳赤道:“大意了,遭了敵人的道兒。” 林正守與林正永一個拍拍他的肩膀,一個衝他眨眨眼。
林百塵面向窗外,負手而立,良久道:“正諼,你把大家都叫到塔上來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佈。”
林正諼得令而去,林正守與林正永對望了一眼,深感事情非同小可。靈珠塔唯有宗主接位時纔打開,裡面除了存放封印地穴的東靈珠,就是居住着已卸任的歷代劍宗宗主。
不一會兒,四樑老非視、非聞、非言、非覺,八柱首“盪風劍”林正守、“劈風劍”林正衛、“斷風劍”林正道、“挽風劍”林正永、“浣風劍”林正世、“流風劍”林正弗、“追風劍”林正諼齊聚塔中大廳,獨不見“破風劍”林正珠。
林百塵見大家到了,道:“好了,都到齊了。今天將大家召集到這裡來,實在是無奈之舉。有幾件事情我要和大家商量一下。”
四樑老首座非視道:“宗主有何吩咐,我們自當全力以赴,遵照執行,何談商量。”
林百塵點點頭道:“長老所言倘在平時,自該如此,但當前情形不同往日。江湖上的傳言,想必大家都有所耳聞。”
“盪風劍”林正守欠身道:“宗主是說‘金雨一萬二,銀霜整六千,銅雷三千歲,鐵霧又相連’的讖言?那不過是些唯恐天下不亂的閒雜人等編的順口溜,依我看,不必掛懷。”
林百塵搖搖頭道:“前次靈珠塔遭襲,接着正珠不辭而別,劍宗上下數千名弟子難免議論紛紛,就是青木城也是人心惶惶。”
林正守道:“宗主有何高見,還請示下,我們必當勠力同心,守護青木城,守護靈珠塔。”
餘下諸人紛紛道:“是啊,我們守城有職,護塔有責,在所不惜。”
“你們可知我們爲何世代守城護塔?”林百塵突然問道。
衆人沒想到宗主會有此一問,一時竟都愣住了。他們只知道祖上世代生活在青木城,自己的一生絕大多數時間都在這裡度過。邦國從不向他們徵繳賦稅,攤派徭役,他們要做的就是習武練劍,守衛這座30餘萬人口的城池,特別是保護城中央的靈珠塔。至於青木城的來歷,靈珠塔的緣由,大家反而不去過多追問。
非視道:“3000年前,匡天帝驅逐天人,統一宇內,命東西南北去聖都5000裡各建一所靈塔,供奉靈珠,鎮撫征戰所造成的亡魂。”
林百塵道:“不錯,這些是我們劍宗宗主及四樑八柱熟知的故事。東方平原所建爲青木城,由劍宗守護,供奉東靈珠;西方戈壁造鐵牢關,命鬼郡值守,供奉西靈珠;南方深谷修烈焰窟,使蟲寨把守,供奉南靈珠;北方則在冰峽築黑水域,令狼族看管,供奉北靈珠。”
“哦,原來除了我們,還有另外三顆靈珠,分散在其他地方。”“浣風劍”林正世恍然大悟道。
林百塵言說各方靈珠時,目光望着遠方,彷彿看到當時各地築城修塔的景象,目光炯炯有神。林百塵身爲第九十九代宗主,掌握着靈珠塔及青木城的所有機密信息,許多事他不說,別人便無從得知。
大家所能知道的是,青木城的男丁大多數都姓林,並不是大家都有血緣關係,而是凡入籍青木城便改姓林,由普通的百姓變爲專職守塔的青健。因爲沒有徭役賦稅,所以來投奔的人很多,但由於要研習武藝,離開的人也不少,消長之間,青木城始終保持着30萬口左右的人數。
青木城專設劍宗,挑選城中健碩有力,有一定武術根基的人充斥其中。劍宗設宗主,統領全宗,爲防止宗主長期佔據要職,形成嫡系勢力,分領300名弟子的八柱首由四樑老選出,擔任占卜方術的四樑老則在師徒間傳承。另外宗主由聖都派遣而來,卸任時要散去武功,交出青釭劍,餘生不出靈珠塔。
衆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青木城的起源,但對來龍去脈並不瞭解,個個只待宗主說下去。
林百塵道:“八柱首名字的最後一個字連起來便是‘守珠衛道,永世弗諼’,你們這一輩是‘正’字輩,若和前後幾輩中間的字連起來也是八個字——‘光明正大,浩氣長存’。”
林正守道:“如此說來,每隔七代,名字就會重複?”
非言道:“相隔七代,即使重複也無什麼要緊。”
林百塵繼續道:“正是如此。但沒想到的是,靈珠竟然在我們手上丟失了!”
此話一出,大廳裡立即死一般的寂靜,除個別人外,大家都不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他們盯着林百塵。只見他強忍着激憤的內心,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