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雀鼠谷
03 雀鼠谷
武德三年,暮春時分的四月十四日,雀鼠谷。
李世民策馬飛馳在綠草如茵的□□上。
這是他太熟悉的地方了。這條□□,還有半山腰上那條千里徑,還有那深藏於遠山的統軍川間道……
太原時期隨父親李淵剿滅歷山飛時,在這裡曾遭遇其部將魏刀兒的伏擊;進軍長安路上,也在這裡因霪雨不斷而被困賈胡堡好長一段時間,父親甚至一度想撤返太原,全憑他一場哭諫而止,然後於黑夜暴雨之中通過這雀鼠谷,把已經出發後撤的左軍追回……
現在,他又再來到了這裡,追擊着從去年十一月起就在柏壁與他對峙到現在、幾達半年之久的劉武周的元帥所統率的定楊軍主力。
苦苦忍耐,等候了這麼長的時間,終於等來了決戰的日子。
此前李世民把唐軍主力駐紮在柏壁,只是不斷派出偏師、遊兵對定楊軍東敲一記,西打一擊。定楊軍的致命弱點,是糧道太長,而兵力其實不足,雖然此前一時取勝,但對河東地區的控制甚爲脆弱,只是守住了幾個大城池,浩州、張難堡等戰略要點卻或者始終被唐軍死守、或者逐漸爲唐軍佔據。在這種情況下,唐軍不斷以游擊戰術騷擾着定楊軍的糧道,令其後勤補給日漸枯竭,終於到了無以爲繼的境地,只好後撤。
唐軍探子發現定楊軍後撤的動靜而緊急報訊之際,世民卻正跪在地上接旨。就有那麼巧,那天正好是皇帝李淵頒下旨意,加授世民爲益州道(今四川地區)行臺尚書。探子以軍情緊急,也顧不上長安來的欽差大臣正端着架子、抑揚頓挫地念着四平八穩、駢四驪六的詔書,一頭就撞進廳堂,脫口高聲叫喚:“宋金剛終於逃啦!”
本來跪在地上低頭聽旨的世民,也同樣的顧不上身前那被打斷了宣旨的欽差一臉錯愕驚詫之色,一躍而起,拉着探子就直奔出門,一邊口中倒不忘接連的發令,命各部將回歸本營,整頓所屬兵馬,準備聽他一聲令下就立即出發追擊。
於是廳堂中本來跪了一地的唐軍將領,擠滿了整個屋子的,不消一刻鐘就已經有如狂風吹散煙雲,消失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手捧着詔書、還未來得及回過神來的欽差大臣呆立當地,唯有一雙眼珠骨碌碌的轉個不停,神色極是滑稽。
世民在這些日子來早就已經一直在估量着宋金剛很快要後撤的,命探子時刻盯牢敵軍,一有動靜就要立即稟報,哪怕是三更半夜把他從牀上、從睡夢中拉起來也不得耽擱。所以纔有探子如此大膽地打斷欽差宣旨之舉,而世民只聽探子的片言隻語就已經知道他在說什麼。
世民心急如焚。將近半年的隱忍苦等,成敗就將決定於此際。他甚至等不得大軍全員整備妥當,自己領着一支精騎就已一馬當先直奔雀鼠谷而來。
宋金剛絕非庸碌之才。如果說他之前把裴寂、李元吉等打得抱頭鼠躥可能是因爲後者太不成器,那麼世民在與他相持的這近半年來,也早已摸清了這敵手不是易與之輩。再加上,雀鼠谷地形險要,定楊軍必然會在□□的狹窄之處沿途留下殿後的士卒層層固守。因此他一定要抓緊時間,趁着定楊軍主力急速後撤、殿後的軍隊還來不及站穩腳跟設防之際,就要率領唐軍精銳如尖刀利刃一般,用速度與銳利衝破所有抵禦,爲後續而來的唐軍大部隊打通雀鼠谷。
在相持了那麼長的日子裡,李世民與宋金剛這兩軍主帥雖然只在戰場之上遠遠地對望過彼此,但他們一直都在互相摸索、揣摩着對方的心思。在某種意義上,他們對彼此的熟悉與瞭解,可能甚至遠遠超過了一些泛泛之交。在如此知根知柢的情況下,他們對對方會做什麼、怎麼做,都可以說已是瞭如指掌。決定成敗的,也就只是誰能把對方早就意料到的事情做得更快、貫徹得更徹底而已吧。
當世民策馬飛馳在綠草如茵的□□之上時,他心頭掠過的,就是這麼些浮游紛紜的思想。他□□那匹“特勤驃”是突厥種的良馬,對於戰鬥廝殺似乎有着天然的敏感。這時它好像也已經嗅到前面將有無數的爭鬥,也就將有無數的血腥,不由得興奮莫名,馬鼻不斷地噴着粗重的氣息,四蹄盡情地張開、收攏、再張開……帶動周邊的景物飛速地往後退卻。
忽然之間,它好像也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在世民完全沒有收勒繮繩的情況下,突然猛的頓住,仰首長嘶,聲震谷野。世民霍然擡頭,陽光之下反射到他眼中的一道耀目的光芒暴露了前方瞄準着他的一支利箭。他不及多想,身子一偏,堪堪避過急射而來的冷箭,順手也抽出了自己的弓箭,憑着對光芒來處的記憶向來箭的方位回射過去。
一聲慘叫就此掀開了雀鼠谷內兩軍對戰的序幕。
世民身後的騎兵迅速地衝上,一邊放箭壓制着對方,一邊衝向埋伏的殿後軍隊,以鐵蹄無情地□□敵軍。
世民雙手持刀也衝殺上前,在定楊軍之中左奔右突,斬瓜切菜般殺戮着……血肉在他身邊橫飛,慘叫在他耳畔迴盪。但這是他已經太過熟悉的場景,外在的激烈廝殺完全進入不了他那沉靜冷峻的內心。
驀地,一柄明晃晃有如秋水的長劍向他削來。世民看也不看來者是誰,左手刀往上一架,右手刀緊接着直劈而下,要生生的砍斷對方劍身。誰知左手刀跟那長劍才一碰,只聽得“哧”的一聲輕響,竟是自己的兵器被對方的削斷。世民心中一震,只閃過一念:“好鋒利的寶劍!”本來直劈往劍身的右手刀隨機應變地略往前一遞,直向那人的手腕砍下。
那人不料他變招如此之快,驚呼一聲,卻已來不及撤回手臂。眼見世民這一刀下去,就要把他連手掌帶劍的砍斷。但那驚呼聲傳入世民耳中,些許的熟悉感掠過他心頭。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刀鋒將要觸及那人的手腕之際,世民右手手腕卻是一扭,一下子變成是刀面平平地拍落在那人的手腕之上。饒是如此,世民這一刀下去勁力甚大,那人的手腕雖然只是被刀面拍到,還是一陣劇痛,再也拿捏不住長劍,脫手落下。世民手急眼快,左手棄去斷刀,伸手一撈,已把那柄利劍奪了過來,反手一遞,劍尖指向那人的前胸。這時,他才慢慢地擡起眼簾,看向對方的臉龐——不出所料,是尋相。
尋相的臉龐上籠罩着一層驚惶之色,雙脣抖動,蒼白如死。
世民左手的長劍凝在他前胸,既不遞前,也不抽後,就此一動不動。四下裡殺戮之聲不絕於耳,每一個人都在捨生忘死地拼鬥着,他二人卻像凝固了的雕像,紋絲不動。
忽然,一陣尖銳的破風之聲從遠處急飛而至。世民左手長劍扔指着尋相的要害不動,右手刀聽風辨形迎着來物一揮。“當”的一聲大響,世民竟是覺得整條右臂都被這飛來之物震得生痛。緊接着只覺無數粒狀的東西撲向眼內、臉上,引來絲絲的刺痛。臉上的痛倒也罷了,眼中的痛卻是刺激到淚水涌出,迷濛了視線。原來剛纔是一塊石子向着他擲來,撞在刀刃上粉碎成無數的石粒飛濺開來。
世民暗叫不妙,趕緊收回威脅着尋相的長劍,在身前揮舞着,護住各處要害,腳尖在馬肚上一踢。馬匹有靈性,知道主人的用意,載着主人向後退開。
世民用力眨了幾下眼睛,待眼中的石粒被淚水衝出,眼前漸漸能重新看清景物時,定睛一看,只見尋相乘機也已向後退去,遠處一人衝到他身邊,護衛住他。世民把右手刀插在腰間,將長劍交到右手,騰出左手揉了揉仍是痠痛的眼睛,長劍在胸前一擺,道:“尉遲將軍,咱們又見面了啊。”
在尋相命懸一線之際擲石相救的,自然是總是與他形影不離的尉遲敬德。
敬德冷哼一聲,一手扶住猶自驚魂未定的尋相,一邊飛快地掃視了一下戰場上的形勢。只見唐軍已然佔盡上風,大部分定楊軍士卒丟棄了盔甲,手腳並用的攀爬上谷側的山崖,只想翻山越嶺的逃亡而去。
果然是大勢已去了麼?
敬德心頭掠過一絲酸楚之意。曾幾何時,是他的軍隊把唐軍驅趕得如此狼狽逃躥?對了,不過就是去年九月的時候,他正是在這雀鼠谷西口處的介休南面的索度原上,把裴寂率領的唐軍打得只有抱頭鼠躥的份。那時的他,雙鞭揮處,所向披靡,那是何等的風光,唐軍在他眼中又是何等的不堪一擊。可爲什麼,爲什麼同是這一支唐軍,不過是領頭的換了這個才二十出頭的少年,就變成了自己的軍隊是那不堪一擊的一方?
“尉遲將軍……”眼前的少年悠悠然的又開了口,“你是天下英雄,爲何卻擇了個將要兵敗如山倒的主子?大唐纔是天命所歸,順天應命,投誠於我軍吧。我一定不會虧待了將軍。”
“哼哼,好大的口氣。”尉遲敬德一邊有口無心地敷衍着,一邊拉着尋相向後退卻,“等你有本事突破宋元帥在這雀鼠谷中佈下的重重設防,殺到介休去之時,再說你這番大話吧。”
世民眼中光芒一閃,高聲道:“尉遲將軍是想與本帥作一賭注麼?如果我能在三天之後抵達介休,你就算輸了。否則,就是你贏。如果你輸了,你就得歸降我軍,從此終生效忠於我;如果你贏了,我就放過你和尋相的性命。怎麼樣?”
敬德心頭一凜,迎着世民那可能是因爲剛剛流過淚水而顯得格外靈動深邃的眼眸,沉聲道:“一言……”
世民未待他說完,伸手從箭囊處抽出一支長箭,高舉過頂,在耀目的陽光之下“啪”的折斷,朗聲接道:“……爲定!”
1、以小普爲首的小李粉們,歡呼尖叫吧,帥帥的世民出場了啊~~~~
2、還有上回說秦叔寶喧賓奪主、比主角還帥的小S,你來作公正的評價,是不是這一章的小李親自上陣打鬥的場面更帥上千倍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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