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麼先撤退了?”皇甫晟見到慕爍帶着大半的人馬回來了,心裡一驚。
“瀟兒和我原本的計劃,被洛沉破壞了。所以她讓我把人帶回來,死守城門。不讓碎葉城失守。”慕爍解釋道。
“那她自己呢?她要怎麼辦?”皇甫晟聽到慕爍這麼說,心裡急得不行,他料到了慕梨瀟可能會想要和洛沉拼個魚死網破,但是沒有想到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她讓慕爍回來,不就是想自己帶着人背水一戰?
慕爍知道皇甫晟的擔憂,他又何嘗不覺得擔憂?“瀟兒讓我告訴你,她一定會活着回來。”
察覺到了慕爍聲音之中的哽咽,皇甫晟更是有些着急了。他現在只想到慕梨瀟的身邊去。
可是他知道不可能,如果他要逞強的話,無名和非言會直接把他帶走的。
但是他不能任由慕梨瀟一個人在戰場上拼殺。
“她還說,答應過你的事情,現在依然有效。”慕爍一面指揮着將士們進城,一面說道。
皇甫晟眼眶一熱。他多想告訴她,根本不必這麼做。因爲在他心中,江山遠遠沒有她重要。
可是在慕梨瀟卻不這麼認爲。畢竟先前她花費了那麼多力氣,只是想要保住他的江山,他的天下。現在她自然也不會輕易將這一切拱手讓人。
黃沙漫天,根本看不清前方究竟是什麼戰況。
非言和無名交換了一個眼神,就策馬而去了。
其實展映走的時候,他就已經想要跟着去了,但是他明白戰場的危險之處,身爲皇甫晟的暗衛,最大的職責就是保護好皇上。
況且,憑藉他一個人的力量,也不能扭轉乾坤。
不過,他應該還是能夠將慕梨瀟救出來的。好不容易,皇甫晟才和慕梨瀟見面,兩個人都還沒有能夠說上幾句話。如果江山沒有辦法保得住的話。
至少,他們還可以在一起。
“非言去了,皇上不必太多擔憂。他和展映一定能夠保護慕姑娘的。”無名沉聲說了一句。
皇甫晟只能微微點頭,轉身向着城門中走去。可是他又不斷地回頭,試圖想要在漫漫黃沙中,尋找到那個身影。
但沒有能夠找到。
城門關上了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被關在了那扇門後面。
那一戰極爲慘烈。正如慕梨瀟自己所言,很多人,都沒有能夠活着離開。她被濃重的血腥味包圍着。她的血,還有許多將士的血,混合在一起。她幾乎都快要站不穩了。眼眸在黃沙之中找到了洛沉的位置,卻看見他嘴角的笑意。
但是她不會認輸,她先前就說過,她會戰到最後一刻,她從來都沒有認過輸。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你還不準備投降嗎?”
她的眼睛忽然間就模糊了,看到一個虛浮的影子逐漸向她走過來。
“你爲什麼就不肯認輸呢?如果你認輸的話,我可以關掉你身上的計時器……”她的記憶忽然回到了她死前的那天,她身上綁着炸彈,倔強地抿着嘴脣,直到最後一刻,都不肯求饒。
也正是因爲那樣,她纔會來到這個地方。可是這一次,如果她再死了的話,肯定再沒有辦法活一次了吧?
上天給了她一次機會,肯定不會再給她另外一
次機會。
“我只能給你五秒鐘的時間考慮,如果你作出的是讓我失望的決定,那就只能說抱歉了。”
她好像處在了一個交錯點,彷彿是回到了那一天一樣。如果她作出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決定,如果她開口求饒的話,那身上的計時器會不會就停下來,而不是變成零?
她倒是沒有過那樣的奢望。她明白,她終究是會死在那個地方的,那個人說的那些話,不過是想要嘲諷她罷了。就如現在的洛沉一樣。
根本就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但是樂意看到她苦苦求饒的樣子。
她閉上了眼睛,手中沾滿血的劍高高舉起,“我說過,我會站到最後一刻。你永遠都沒有辦法打敗我。”正如他那一天的驕傲。
驕傲可以會讓人送命的。
比如她一聲冷笑之後,計時器上的數字就變成了零。又如現在,她脖子上的那一抹冰涼,不就是洛沉手上的刀?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無比寂靜,天地之間甚至連風聲都聽不到,耳邊只有洛沉的聲音,“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願意求饒,我就可以饒你一命。”
洛沉眯着眼睛,看着眼前這個倔強到不肯服輸的人。他還從來沒有在戰場上遇見過這樣的對手,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卻還是倔強到不肯認輸。換作了別人,早在廝殺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放下手中的武器了。
她的臉上,汗水淚水和血混合着黃沙,遮住了原本的那張臉,卻反而多了一分驚心動魄的美。
可是這樣的美在洛沉眼中,卻只是多餘的東西罷了。他要的只有勝利,而慕梨瀟,恰好可以成爲他手中的一把武器。直插皇甫晟的心臟,讓他毫無反抗之力。
想要破城門,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可是他面前的人,顯然早就已經知道了他的想法。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慕梨瀟冷笑,反而向着那冷冰的武器靠近了一些,“我說過我會戰到最後一刻,但是從來都沒有說過,我會活着從這裡離開。”
她的眼睛忽然變得無比明亮,其中的光芒讓洛沉的心裡都生了一絲膽怯。
他突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往後退了一步,收回了自己的刀。
他原本想着,如果能夠帶走慕梨瀟,用她威脅皇甫晟,即便不戰,碎葉城的城門都可以爲他打開。可是方纔聽到慕梨瀟的這句話,他明白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她既然都能夠在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又怎麼會讓洛沉用她去威脅皇甫晟呢?在那之前,她就會殺了自己的。她肯定有很多方法,可以讓自己在到達城門之前就死掉。
“你竟然會覺得害怕?”慕梨瀟忽而笑了起來,嘶啞的笑聲迴盪在天地間。她身後只剩下了不到一百個人,而那一百個人如今都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如果連慕梨瀟都不覺得害怕,他們爲什麼還要覺得害怕?
“我並沒有害怕。”洛沉佯裝鎮定,但是握着刀的手還是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他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一個對手。他這一生交手過許多人,打過無數次勝仗,當然也吃過敗仗。
但這一次,明顯是他佔盡了上風,他的心裡卻生了一股懼意。還是面對一個女人。
他恍然記起了自己那個時候爲什麼要極力阻止她
離開,就是因爲,他已經預料到了今天這樣的結局。即便他能夠獲勝,那種懼意也會一直在他的心裡,永遠都沒有辦法散去。
“沒有害怕就好。”慕梨瀟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臉,要是放在以前,在放手一搏的時候,她還可以擡頭,看看自己是不是有增援,是不是能夠逃出生天。而如今她擡頭,只能看到天空之中盤旋着的禿鷹。
一定是這濃烈的血腥味兒吸引他們過來的吧?
她後退了兩步,洛沉都沒有追過來,好像整個人被釘在了那裡一樣。慕梨瀟心中雖然有諸多的疑惑,但是讓她覺得高興的是。
洛沉終究還是怕他的。這大概是他一生遇到的唯一一個能夠與他勢均力敵的人,雖然在武功之上,慕梨瀟連他的一根指頭都不如。
她取下了馬身上掛着的水囊,狠狠地喝了兩口水,纔算是恢復了清晰的視線。她應該是快要中暑了,在這樣的環境裡面作戰,本來就是一件艱難的事情,還要和洛沉費口舌。
她再看了洛沉一眼,看到他的眼睛盯着她手上的水囊,好像她拿着的是個炸彈一樣。
難不成他覺得她是在喝毒藥?慕梨瀟忍不住在心裡笑開了。不過讓他那樣以爲也好,反正他不是想要利用她去威脅皇甫晟的嗎?她是決然不會給他那樣的一個機會的。
她把水囊扔在了地上,再一次舉起了手中的劍,“誰願與我戰到最後一刻?”
她的腦海裡閃過了許多的畫面,過去的種種,前世今生,都一一劃過。像極了她上次中毒的時候。
經歷了這麼多,磕磕絆絆,她最終還是沒有那個福分站在皇甫晟的身邊,但好歹,她兌現了自己對他的承諾,只希望他能夠好好保住他的江山,不要落入他人之手。
不要讓自己辛苦這麼多年纔得到手的東西落空。
想到這裡,她的心裡卻是一痛。因爲她忽然間明白了,其實在皇甫晟心中,最重要的從來都不是江山,而是她。
要不然,他爲什麼會在落月崖上做出那樣的一個決定?爲了救她,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更何況是什麼江山,什麼天下?
她還以爲,至少她能夠再次依偎在皇甫晟的懷裡,和他說那些她從來未曾真的說出口的話。她摸出了懷裡的那塊玉佩,緊緊攥在手中。
“爲了所愛之人,拼盡全力又何妨?”她揚脣一笑,劍指向洛沉的眉心。
她這句話,卻是深深戳中了洛沉的痛處。
爲了所愛之人,拼盡全力又何妨?他咋戰場之上拼殺,回頭她卻已經成爲了宮中的沫妃。那些承諾被她全數拋在腦後,可他卻依然把她當作自己此生最愛的人。
爲了她,他不惜脫去戰袍,安心受封榮國公,交出兵權。然後風齊安還不滿意,說他與風雲軒走得太近,那他就乾脆退隱,什麼都不做,做一個清閒之人。
人前,她和自己的兒子說,你不要去爭什麼,奪什麼,安分守己就好,人人都說沫妃是個與世無爭的人,都稱讚她賢良淑德。而人後,她卻要洛沉爲他的兒子鋪一條康莊大道,爲他打通所有的人脈,不惜一切把他推上太子之位。
人前,她誠惶誠恐;人後,她陰險狠辣。
慕梨瀟以爲,風雲軒的那些本事都是他教的。可她錯了。
那都是沫兒的真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