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門的門緊閉着,沈凝華一踏進去便感覺都一陣低沉的氣壓。
百里君熠面無表情的坐在書桌後面,手邊捏着已經斷掉的毛筆,看到沈凝華進門,神色緩和了一些,將毛筆扔到一旁:“凝華,你知道了?”
“嗯,你現在可要進宮?”沈凝華看着他,神色極爲認真。
百里君熠斂下眼眸:“現在父皇定然格外的憤怒,我現在進宮更是如同在熱火中澆上一瓢滾油,到時候父皇計較起來,說不準之前的謀劃就白費了。”
相處那麼長時間,沈凝華一下便分辨出他語氣中的無奈和糾結:“如果不進宮,你可會後悔?”
百里君熠一哽,手指不由自主的顫了顫:“父皇這人最是念舊,趙慧盈被廢了,而且現在已經死了,那麼她以往做的所有的事情,也跟着煙消雲散,父皇只會記得她的好,然後用接下來的時間懷念。再加上太子從中運作,母妃那邊極爲危險。”
就像是對她的母妃夏靜言,與其說皇上有因爲深愛而懷念,還不如說他是因爲懷念而深愛。那是他一個帝王求而不得的女子,是他一輩子的美好遺憾,所以這個遺憾就越發的不容褻瀆。
沈凝華走到他身後,手指力道輕柔的在他肩膀上揉捏:“既然你都明白,那還不敢進行動?”
百里君熠身體一陣僵硬:“可是一旦我們現在就去,父皇心中定然起疑,我們的佈置……”
沈凝華輕笑:
“我們苦心佈置那麼久,爭奪那至高無上的權利,爲的便是好好地生活,守護自己在意的一切,母妃難道不是你在意的人嗎?她受了那麼苦,現在好不容易回宮,難道要爲了一些佈置而置她的生死與不顧?”
百里君熠握住她的手,用力的攥了攥:“我明白了,凝華,謝謝你。”
“我隨你一起去。”夫妻本應該同甘苦、共進退。
兩人換好衣服,快馬加鞭的來到了宮中。得知皇上的在南書房,兩人上前求見,可是卻被內侍拒絕。
“熠親王、王妃,皇上剛剛傳下來口諭,說是誰都不見。兩位還是請回吧。”
“總管大人,還請通報一聲,不管父皇見與不見,本王都承你這份情。”
內侍總管有些猶豫,熠親王的人情,可是極爲之前的:“這……好吧,那奴才就通報一聲,兩位請稍等。”
內書房內很暗,百里擎蒼卻沒有讓人掌燈,只一個人坐在御案後面,讓人看不出任何神色。
內侍總管走上前,有些猶豫要不要通報,卻聽到百里擎蒼的問話:“誰在外面?”
“回稟皇上,是熠親王和王妃來了,在門外要求見您呢。”
“他們來的倒是迅速……”百里擎蒼面容越發的清冷,“讓他們回去吧,過兩日便是皇后的大喪,好好在家抄寫孝經吧。”
“是。”
聽完內侍的回話,百里君熠的臉色難看了許多,兩人恭恭敬敬的對着南書房磕頭行禮,而後才慢慢相攜離開。
芝春殿內,步雲傾站在窗邊一動不動,這個姿勢已經維持了良久,她只覺得心中比外面嘩啦啦的大雨還要沉重。
侍女悄聲走進來,輕聲稟報道:“娘娘,熠親王和王妃剛剛進宮了,去南書房求見皇上,可惜皇上沒有見他們,將他們攆出去了,說是讓他們回去抄寫孝經。”
步雲傾終於有了動作,她微微的轉頭,眼中光芒冷厲:“你說什麼,抄寫孝經?”
“是。”宮女有些戰戰兢兢地稟報。
“呵,”步雲傾冷然一笑,“孝經?我這個正經的生母還沒有死呢,他們抄寫什麼孝經?難道是爲了趙慧盈那個賤人?死在她手中的人數都數不清,光是鮮血都足夠漫過整個寧坤宮,還孝經?呸!她也配!”
“娘娘息怒。”宮女們連忙跪下來。
步雲傾笑的難以自制,聲音中滿是一片淒涼。站在這裡許久,她才終於明白趙慧盈最後對着她的那個微笑代表什麼,她早就算計好了一切,甚至那個多次在她身邊挑唆她動手的宮女嬤嬤,也是趙慧盈安插的釘子。
她這步棋輸的徹徹底底,本來可以作壁上觀,卻非要踏進泥潭,如今想要洗都洗不乾淨了。
“我寫一封信,你讓人給我送到親王府去。”步雲傾快步走到桌案後面,想要動手的時候忽然頓住,不行,現在芝春殿說不準還有釘子,這封信若是送出去還好,若是落到別人手上,那就是個催命符。
“你先出去吧,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要進來。”步雲傾壓下所有的焦躁坐到牀上,如今,她只能等,君熠那孩子是個孝順的,不會讓她着急乾等,一定會想辦法給她傳遞消息。
百里君熠和沈凝華回到親王府,心情都極爲難受。沈凝華還好,百里君熠雖然心情難受,但也下意識的護着她,沒有讓她淋到雨。他自己卻大半邊身子都溼透了。
沈凝華吩咐白渃備水,轉身親自幫着百里君熠將溼透的衣衫脫下來:“現在着急也沒用,父皇將母妃禁足,沒人能夠進得去芝春殿,這樣也算是對她的一種保護,你先沐浴更衣,我讓青雀去芝春殿看看,聽母妃怎麼說。”
“好。”百里君熠點頭,他的手下都是男人,進入後宮目標太大,青雀對皇宮熟悉,她去最合適。
安排了之後,沈凝華到內間去看兩個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母親的到來,兩個孩子先後醒了過來,小手握成拳頭揉着眼睛,包子似的小臉上一片粉撲撲的紅潤。
“呀……”
“啊!”
口中說着常人聽不懂的語言,兩個小包子和自己的孃親打招呼。
沈凝華不自主的帶上一絲微笑,輕輕地拍着他們,和兩個孩子玩耍。
百里君熠換好衣服走進來,看到這一幕神色輕鬆了許多,坐到一旁看着母子三人,一直煩躁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大約一個半時辰之後,一身黑衣,渾身溼透的青雀才趕了回來:
“王爺,小姐,貴妃娘娘說她只是去奚落一番廢后,想要給她灌些讓身體虛弱無力的藥物折磨她,可惜身邊的嬤嬤和兩個宮女叛變,竟然換成了毒藥,廢后喝下藥之後她們便自盡了,太子也帶着皇上趕了過來,之後便是現在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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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青雀稟報完,沈凝華點點頭:“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換衣服。”
百里君熠緊鎖着眉頭:“太子……看來他是想借着這次機會翻身。”
沈凝華點點頭,心中思索着:“廢后死的也太是時候了,我們雖然調查到了碧雲閣和卿天閣,可是沒有了皇后,也就沒有了兩個勢力的名單,趙家!”
沈凝華猛地擡頭:“去牢中看趙家,這個時候趙家人不能出事。”
百里君熠連忙起身向外走,一邊走一邊吩咐人備馬,剛剛走到門口,葉易也趕了過來:
“主子,剛剛天牢那邊傳來消息,關押在天牢中的趙家人全部被毒害,無一活口。”
百里君熠神色緊繃,周身的氣息猛地一變,迫人的氣勢逼迫的葉易後退一步,恭敬的跪在地上。
沈凝華將他攥成拳頭的手指掰開,輕輕地握住:“一切還沒有成定數,還來得及,如果我們亂了陣腳,那纔是災難的開始。”
百里君熠猛地轉身,將沈凝華緊緊地抱在懷中。那力道大的讓沈凝華呼吸都困難,她卻沒有動手推開他,而是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讓他完全放鬆下來。
很快,百里君熠便調整好了表情,重新恢復一片沉着冷靜,彷彿剛剛的軟弱不曾存在:
“這個時候太子想要自救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他選錯了踏板!凝華,我們現在就開始抄寫孝經。”
看着他恢復精神,沈凝華微笑點頭:“好。”
這天大雨下了一夜,翌日清晨才停歇,沈凝華推開窗子,聞到一股帶着腥味的土氣,陽光出來天氣一熱,讓人越發覺得不適,恍然間有種滿腔血腥的錯覺。
皇上說廢后的喪儀按照皇后的標準,那麼百里君熠和沈凝華便要換上孝服,皇后是所有皇子的嫡母。
重新修繕一新的寧坤宮還沒有來得及迎來它的下一任主人,便先迎來了一場喪事。趙慧盈的靈堂便不知在這裡。
沈凝華來到的時候,正看到百里安寧挺着肚子跪在地上,臉色發白的厲害,低聲問道:“安寧,你這是跪了多長時間了?”
看到沈凝華,百里安寧幾乎哭出來:“剛剛有個嬪妃失禮,被父皇的人看到了,直接拖下去打了三十廷杖,血肉模糊的。”
沈凝華心中一沉,靠近她的瞬間,輕輕說了一個字:“暈。”
百里安寧一愣,隨即微不可查的點點頭,在沈凝華到一旁跪坐下不久,兩眼一翻直接暈死了過去,驚得一旁的宮女一片手忙腳亂,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
看到百里安寧被扶下去休息,沈凝華這纔有時間打量周圍,這一次有封號的命婦全部都來了,偌大的寧坤宮一片素淨,看不到絲毫亮眼的色彩,不禁讓人感慨萬千。
趙慧盈生前是一國之母,不知道讓多少人背後羨慕嫉妒,原本看到她成了廢后,以爲她要孤苦半生了,沒想到她竟然過世了,死後的喪儀依舊是皇后規格。
生前萬人朝拜,死後天地同悲,這一生也算是值了。